这场混乱真正开始于董蔚玲身亡后的一个小时。
媒体闻风而动,关于豪门贵妇在咖啡厅自杀身亡的新闻在本地栏目里滚动播出,重点无疑放在了她非同一般的身份和那把手枪上面。在场的韩俊良作为证人被警方带走调查。而董蔚玲那张死不瞑目的脸被打上马赛克,在各大节目和报道中反复出现。
比起消息在民间的扩散,韩家,确切的来说是韩常新知晓这个消息反倒还要慢一点。不过董蔚玲自杀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录像和在场的人也都看的清清楚楚,要做的不过是舆论公关消除那点针对韩家带来的非议,以及怎么安抚被扒皮后又失去了一个女儿的董家。
董蔚玲成了这场危机的牺牲者。
无论是从韩家还是董家,她都没有捞到一点应得的利益。韩家在立场上完全将她当成外人,在倪芷的事情过后将她赶回娘家。而董家破产后首当其冲的还是她,不管是董家内部还是外人看,这场灾祸都是因她而起,所以被双面夹击的董蔚玲是怎么带上那把手枪孤独一掷的去见了自己的丈夫,又是怎么心如死灰的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失去了她的价值。
韩常新从车上下来,冷声吩咐助理道。“去起草一份赠予协议,内容是收购上来的董家产业的10%,乙方写上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甚至懒得再称呼董蔚玲的姓名,这个蠢笨的儿媳自从嫁进韩家就没有一天不在违背他的心思,将大房的私产搬空去支持董家,每年的股息分红也要多拿三分之一,美其名曰是为了儿子韩放,实际上都进了自己腰包。和二房三房之间的明争暗斗他都看在眼里,只是并不愿说破。倪芷的事情却是触动了他的逆鳞,让他下定决心把董家的瘤子摘出来。
早做晚做,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一条人命实在算不了什么,更何况是无足轻重的董蔚玲。
董家势必会因为这件事纠缠到底,就像贪得无厌的猴子那样去索要代价。不过他不着急。
有些事要大张旗鼓,有些事却要做的密不透风。
江珠秀把花瓶狠狠的掷到地上,碎片崩到了韩季良的脚下。她完全失去了理智,特别是在丈夫亲口承认这件事以后。
“那女人居然找到这里来了?”韩季良的脸色不太愉快,看着她阴云密布的脸也就没什么耐心。“既然你也知道了,那就没什么关系。韩东已经八岁了,我打算把他带到家里来给爸看一眼。然后”
话还没说完,江珠秀就一巴掌朝着他的脸打过去。韩季良偏头躲过去,看着疯狂的妻子厉声尖叫。“韩季良,我有没有对不起你!我辛辛苦苦把薇薇和笑笑带大,孩子的家长会你去过一次吗!你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你还是不是人!”
韩季良长期在外面花天酒地惯了,对妻子和孩子不闻不问,被江珠秀这么歇斯底里的一闹有点不耐烦。“什么叫你养大的?从结婚起一天没工作过,孩子不也是佣人在带吗?你花着家里的钱在外面买珠宝买衣服谁拦着你过了?”
在他的眼里江珠秀所谓的辛苦简直不值得一提,钱是自家的,韩薇韩笑上下学有司机接送,做饭有保姆,而“把孩子辛辛苦苦带大”的江珠秀每天做的不过是买新衣服喝咖啡,以及和几个女伴比阔而已。既然是各取所需,那他在外面找女人的事情也完全不值一提。
江珠秀气急了,五官都有些变形。伸出指甲去挠韩季良的脸,反被对方狠狠的抻住胳膊,然后反手就是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
江珠秀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出轨,生子,被揭穿后恼羞成怒的打人。平常唯唯诺诺的丈夫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你简直不是人!”
她气冲冲打碎了花瓶,又掀翻了鱼缸。鲤鱼从玻璃缸里流出来,翻着肚皮在地毯上打挺。她捂着脸,气冲冲的拉开门走了。
韩季良摸着脸莫名其妙,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响了。
他接起来,以为是推销电话之类的。听那边说了几句就变了脸色,“什么,大嫂死了?”
伊枫把咖啡冲出来,伊泓天气喘吁吁地推开门,一见到她表情有点意外。“小枫?”
她把微烫的棕色液体倒在瓷杯里,“爸,怎么了?”
林淑美和伊媛出门去购物,而伊泓天从命案现场急匆匆的赶回来,手里还提着一袋甜点。
“韩家的大太太开枪自杀。”她把烘焙店里带回来的蛋糕摆在盘子里,有百分之八十确定那是给孕吐的林淑美带的,不过伊泓天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消了心情,看到她在磨咖啡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袋子递了上去。
“我已经知道了。”
伊泓天擦着额头上的汗,看到董蔚玲倒在地上他就匆匆开车往家赶,伊枫怎么会先于他知道这件事?
“新闻上播的,那附近正好有个民生栏目的记者在采访,听见叫声就过去,没想到是自杀的。”伊枫朝着打开的电视努努嘴,“然后就成现场直播了。”
伊泓天看电视里的本地频道,果然拍摄现场在他出来的那家咖啡厅。不同的是尸体已经蒙上白布,准备送往太平间之类的地方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他抹了把汗,忽然意识到不该跟女儿谈论这样的话题,毕竟伊枫才上高中。
“董家破产了,她的日子恐怕过得不好。”伊枫回答道。
她看着瞠目结舌的伊泓天,“我以前听说韩家大太太穿戴很奢华,人们管她叫暴发户。她死的时候连条项链都没带。”
也许是出门匆忙忘了带,伊泓天想否认女儿的说法,一开口却发现这想法站不住脚。既然准备好了拿枪自杀,为什么不穿戴的好一点。
“那些首饰全被她拿去当掉了,换了将近一千万现金。”伊枫脸上浮现诡异的笑容,“她去的那家典当行前不久因为资不抵债被转让,祖父接手下来。现在是咱们家里在经营。”
伊泓天松了口气,ordor集团的风险投资管理会他没接触过,伊老爷子很有心让伊枫接触这些,有哪些盈利的或是亏损的产业她也十分清楚。知道董蔚玲典当过东西也不奇怪,但是他随后又狐疑起来,董家虽然破产了,但董蔚玲还是实打实的韩家的太太,怎么会窘迫到需要卖首饰来筹钱?
伊枫轻轻把咖啡杯放下。那就是董家的问题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还是个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的女儿。无处可去的董蔚玲在董家会收到什么样的对待,那些仇视韩常新的人会怎么对待她,别说是逼着她把首饰卖掉,恐怕她手里掌握的那部分韩家的财产也会被剥削一空。
一条命,给一场风波画上句号。
韩放跪在地毯上,手指死死抓着门把,连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到我的书房来。”一个小时前韩常新派助理来传话,“关于你母亲的死,有些事情要和你谈。”
他在和韩常新一层之隔的楼下,连打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所谓的生死,仇恨与憎恶,都只是物质的筹码。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人能如此脆弱的失去生命,并且还是他自己的家人。
什么是家人?
韩放头疼起来,他仔细回忆自己和母亲董蔚玲说的最后一句话,最后徒劳无获。自从新年过去后他们母子之前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过,而现在那个想小心翼翼和他搭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想起董蔚玲站在自己卧室前,可自己始终没开门。在餐桌上他很少和她说话,她的话题大多数是别人的家长里短,和那些鄙俗的衣服首饰。他们一家人甚至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最后的除夕夜他们坐在一起,母亲为了保护他甩了记者的相机。
妈。
韩放跪在地上,膝盖针扎般的疼,眼泪落到了地毯上。
她死了,死在咖啡厅里,死在那么多人冷漠的眼皮子地下。所有人都看着她的笑话,看着她举起枪来颤巍巍的对着自己的脑袋,可是没人阻拦她。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他趴到地上,回忆起母亲看到自己成绩单时粗哑的笑声,她说我儿子特别聪明。那时候他嫌弃她的蠢,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韩放挣扎起来,然后拉开窗户,倒头栽下去。
冰冷的水把脑袋淹没,接着是手臂,身体,脚尖。他在水里挣扎,只听得见佣人的呼救声。
韩俊良在警察局呆到天黑,终于被放了出来。暮色四合时分所有的角落都拉起了灯,城市上空的火烧云燃烧的格外寂寞。
他站在台阶上,呆呆的看着车流不息的马路。妻子哭喊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他捂着耳朵蹲了下去。
许久之后,从他的眼缝里沁出透明的液体,接着是啜泣的声音。
眼泪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心上像是被隔空插了一刀。
值得后悔的事情,值得抱怨的事情,值得回忆而珍藏一生的事情,都会随着年月而蒸发无踪。但有一样不会消失,它的名字叫做仇恨。
无穷无尽的痛苦升腾起来,涌入城市的上空,汇聚成无边的哀怨。滚滚乌云奔腾着,总有一日降下参天的雨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