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风热热烈烈的吹过来,在山后的盛夏里慢慢停止,凝结。叶子馥郁的辛微气息席卷着,最后融化在空气里。
明明是在梦中,可伊枫却真切地闻到了那股气息。她站在墓碑前,看着半跪着的沐木,伸出了双手。
小小的戒指啷当落地,沐木表情略微有些诧异,正想伸出手去捡起来。却迎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震惊的抬起头来,额头轻轻磕到了墓碑的角。遗像里的女孩仍旧温和的笑着,和煦的好像永远也不会有阴霾。
“伊枫,是你吗?”他声音颤抖着,那触感如此真实,好像逝去的爱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双臂把他圈了起来。
伊枫手指轻轻上移,掠过沐木的喉结,脸庞,最后是眼睛和额头,从幼稚的男孩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他眉目成熟了不少,也更沧桑了一些。好像被千万次打磨过的宝石,焕发出的光芒足以耀目。
她在梦里思念了无数次的错失的友人,从这个世界失去的感情,如今慢慢以碎片的形式拼凑回来,拼成完整的场景。
无数画面流水一样涌进她的脑子,沐木在她墓碑前失声痛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彻夜不眠工作的时候,设法收集证据寻找害死她的仇人,把林淑美和伊泓天送进监狱的时候,他坐在监狱的探视席,出声问对面的韩放,“你知道吗,我喜欢了她整整十五年。”
韩放站起来,沐木一拳打在了隔离的防弹玻璃上。
“你为什么要害死伊枫,你他妈的比所有人都应该去死,你比所有的伊家人都应该去死!”
最后是他站在四下无人的伊氏里,把思念的目光落到她肩上。
“沐木啊。”她轻轻出声,含着无数的失落叹息眷恋与不舍。
对我而言你的离去,对你而言我的离去,那些饱经苦难的折磨和难以言喻的失落,终于可以过去了吗。
对于你的一切,我从来都应该知道。对于你的思念和爱慕,我从来都应该感受到。而我死后当那些痛苦慢慢出现的时候,都已经晚了。
谢谢。
对不起。
“伊枫!”
“我什么都不知道。”林淑美冷静的说,“家里和公司的事情都是我丈夫伊泓天在打理,融资的事情也都是他负责的。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她竭力的不让冷汗滴落下来,在审查的警察面前仍然假装出从容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对伊氏集团里进行的犯罪活动毫不知情?”
“是的,不知情。”
警察笑了,“伊太太,你就不要再开玩笑了。伊先生今天早晨如数交代了一年以来你利用他的名义进行集资和洗钱的所有事实,还有你亲自签字转账的文件。铁证如山,你还是如实交代吧。”
林淑美脸色瞬间变成了死人一样的灰,“我不相信,你们是在骗我”
如果伊泓天把什么都交待了,不就意味着她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了吗?
她的指甲狠狠掐着囚服,还有韩家,承诺只要她咬死了不放就可以把她接出来。韩放那个小人敢骗她?
“昨天下午,您的女儿伊媛被发现死在自家门口,腹腔里还有子弹。”警察对林淑美并无好感,因此叙述事实起来毫无感情。“嫌疑人初步认定是韩氏企业的负责人韩放。”
她彻底慌了,眼泪掉到了桌子上。“怎么可能,媛媛死了?她不可能”
林淑美说不出话来了,在她的对面,警察的背后站在一个熟悉的人,栗色长发面容清秀,正是死去的伊枫。
她发出一声尖叫,把手铐砸的桌子上咚咚响。“都是你这个贱人害的,都是你!”
伊枫面无表情,看着她捂着脑袋,眼泪把囚服都洇湿了,最后开始小声的自言自语。
两个警察放下笔,“犯罪嫌疑人情绪失控了,暂时停止审问。”
林淑美把眼睛捂上,伊枫的身影仍然阴魂不散。
伊枫张开嘴对她说。“这一切都是最完美的结果。”
她害死了伊枫,又被韩放欺骗,最后令女儿枉死,丈夫入狱,而她的后半生将永远见不到外界的太阳。这一切,都是最完美的结果。
伊枫从床上坐起来,眼前不是半山墓地,而是她的卧室,伊家的别墅里。
她张张嘴,最后发出了“呃”的音节。自己在梦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好像是“沐木啊”。
黄昏的暮色飞快的从天际倾斜下来,新年的第一天已经要过去了。
她穿戴整齐,飞快的从楼上奔了下去。把吃饭的家人吓了一跳。
“我出去一趟”。扔下这么一句一没头没尾的话,伊枫就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大门口。
沐木拿起盛饭的碗,手机就叮铃铃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拜年的短信,从半夜开始那些祝福就一直没断过,拿起来才发现不是。“伊枫?”半截菜花含在嘴里,他吃惊的差点把饭吐出来。立马就扔下饭碗走到窗前。
楼下的伊枫冲他招了招手,他傻乎乎的也挥了挥手。随后意识到好像是在叫他下去。他一拍脑袋,拉开门一阵风般的冲了出去。
“伊枫伊枫。”他嘴里含着没咽下去的饭,“过年快乐啊。”
“过年快乐。”她走过去,毫无征兆的抱着沐木的脑袋,然后踮起脚来。
“嘭”的一声,狠狠撞向沐木的额头。
沐木疼的不轻,捂着脑袋立刻嘶嘶抽气起来。“哎呦你这是干嘛哎呦哎呦疼死我了”
“感谢你。”她小声说,嘴唇冻得发紫,那句话仍然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
“和你认识真的是太好了。”
一朵烟花蹿上天际,爆炸形成璀璨的钻石形状。沐木茫然的看着伊枫,“和你认识也很好啊,我一直都这么觉得。”
伊枫刚想开口。接二连三的礼花砰砰炸开,在他们的头顶散开彩色的烟云。天幕瞬间被照亮如同白昼,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你以后想当总裁吗沐木!”她大声喊道。
“如果能和你当同行,我很荣幸!”沐木用同样的声音回她。
她怔住了,“你还真是挺神经病的。”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当上独当一面的老板的啊?
手机短信就在这个时候悄悄传了进来。
“新年快乐。”
她看着满天绚烂的彩色花朵,第一次感到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金毓寒拿着一瓶啤酒,用牙齿磕开盖子。仰头喝了下去,厨房里的锅呼呼冒着蒸汽,电视里春晚的主持人攒足了劲说祝词,属于新年的气氛满满的洋溢在每一个人脸上。
他手中的手机显示短信发送完毕,自动返回到日常界面上。
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步履整齐划一,几十个人包围了这栋郊外的平房,墨镜在烟花炸响的夜空下反着五彩斑斓的光,目光都朝着屋子里拿着啤酒瓶的年轻人上。
金毓寒反手小心的把门关好,轻车熟路的把酒瓶底磕开,瓶沿形成锯齿的形状。
他拿着破碎的酒瓶,迅捷的朝着其中一个人的脑袋挥了过去。
韩放冷着脸和家人吃完饭,走回酒店的客房。
他没有在韩家过年,母亲董蔚玲的事情败露后立即就躲回了娘家,相应的代价是董家名下的股份和财产短短几天的时间就缩水了一半。大房经过这件事后彻底的抬不起头来,明明没什么错,倒被搞得是自己有错在先结果强行掩饰一样。效果适得其反。
韩家的形式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二房和三房大出风头,最得意的还是江珠秀,不但把倪芷厚着脸皮认作干女儿,人前人后也没少透露出大房暗害倪芷的意思,祖父从那天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对待外公家更是不留情面。以至于一家人连在韩家过年的资格都没有,韩俊良除夕的时候开车带他到了郊区的一家温泉会馆,不过对于团聚这种事情他并不怎么开心,以至于满脸泪痕的母亲迎上来的时候他竟然泛上来一丝厌恶,强忍着才没有把她推开。
家人这种东西,他从很久以前就抛开了。祖父虽然经商和谋略出众,天性里却并不重视天伦人常,对几个儿子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度。连带着他也跟着疏远了家人,长大后怎么看都觉得韩俊良蠢而无脑,而董蔚玲眼光短浅。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始讨厌起来,这次也是一样。
就像他根本就不在乎一家人团聚,而是在想着怎么挽回祖父对自己的印象。而父母只以为他是心情不好,而心情不好的原因都是那个灾星倪芷闹的。董蔚玲一刻都没停止过恶毒的诅咒她,让倪芷下地狱,不得好死,千刀万剐。看起来压根就没意识到如今的情形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如果没有那个车祸和那个倒霉的司机,他完全可以不用在这里。
韩放咬着牙打开房门,米黄色的灯亮了起来。房间里有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洗涤剂的味道。
他丝毫没主意那味道是从何而来的,一丝疲倦涌入他的脑袋,令他没过多久就沉睡了过去。
在他飞快的失去意识后。房门无声的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