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伊媛抱着被子辗转反侧,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热了,她觉得根本无法入睡,嗓子像着火一样冒烟,嘴唇干裂的都要起皮了。
而她上床前才刚喝下一大杯水。
那些摄取的水分就像烟雾一样蒸发在空气里,声带痒痒的,发不出声音。
伊媛想了想,又下床去饮水机前接水,按了几下接水键却毫无动静。她睡眼朦胧的看了一眼,饮水机的水桶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每个病房里都配了饮水机,白天会有人送桶装水上来。但她这间病房的水桶不知多久没换了,稍微一喝就见了底。
病房里也有洗手间,不过供应的是生水,她皱皱眉,嗓子还是干的发麻。万一喝了生水拉肚子怎么办?估计就真的不能回家过年了。
隔壁的病房应该也有饮水机,但这个时候去打扰人家显然不太好,时针已经指向了离12差一点角度的地方,马上就是午夜了,这个时候去接水会被人家当成幽灵吧?
何况她想起来隔壁那个新入住进来的老太太,白天好像才哭天抢地了一回,抱怨儿女不来看她。那种怪脾气的老太太会怎么对待她,伊媛心里几乎是立马就有了答案。
她只好拿上杯子,下层是普通病房,肯定会有公用的热水机,她去接一杯回来也不费劲。外面走廊里灯还亮着,这时候下去也出不了什么事。
她把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的朝外看了看,半个人影都没有。她安心的踏出来,立刻就觉得一股诡异窜上心头,脚下软绵绵的,不像是踩着地板。
她大着胆子低头看,右脚触电般缩了回来,整个人差点跌倒在地。那是一只死乌鸦,尸体已经僵硬了,全身的羽毛都炸开成一团。眼睛的部分成了浑浊的果冻状物体,嘴角还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似乎死前还在拼命嚎叫一样。
那双眼睛朝着她的方向,含着满满的恶意,怨恨与不甘,一齐射向魂不附体的伊媛。
伊媛吓得发不出声音来了,瑟瑟发抖的把门关上。然后直接瘫软在地,她受够了这个鬼地方,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她要出院。
必须要出院!
林淑美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写了几个字发出去。
妈,医院里有鬼!
手机响了一声又一声,林淑美魂不守舍的抓起来看了一眼,马上就又放下了。
集团里有个认识的职员给她打电话说在夜总会看到了伊泓天,她本来还不屑一顾,以至于当对方告诉她伊泓天因为打人进了派出所的时候她还是心不在焉的,思索着过年的时候要买什么新衣服和年货。可当她听见“韩俊良”三个字的时候,全身的汗毛就直竖了起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抄起手机去警察局,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去了更是有理说不清,倒显得真的和韩俊良有一腿什么的,这个时候奸情被揭发的感觉。不能让丈夫怀疑她,她坚定地想,必须镇定下来,就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她和韩俊良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真要拿证据未必能拿出来,伊泓天也不一定就查到了什么,也许就是纯粹为自己出气而已。她不能慌,一慌反而会被看出自己在掩饰事实。
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伊泓天还没回来。
她坐立不安的去洗了澡,然后把头发盘好,就坐在沙发上等丈夫回来。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到了十二点,林淑美终于有些熬不住了,想着如果自己正襟危坐的等着是不是也有些小题大做,平时她都早早上床睡觉的,这时候被看出来什么异常也不好。只好一步三挪的靠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遗忘的手机就放在茶桌上,来自伊媛的短信疯狂的闪烁着信号灯,无人注意。
深夜,公安局。
伊泓天神情犹如斗败的公鸡般坐在两个警察对面,因为只是一般的民事斗殴事件,也犯不着进审讯室,两个警察的态度都相当应付,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事发经过。两人因为值得是夜班,看起来心情都不怎么好,在问他为什么殴打当事人的时候语气显得很倨傲,仿佛在看着一个预备役犯人。
在这里没人认识伊家,更没人认识他,赫赫有名的伊董事长的独子。
伊泓天随口敷衍了过去,韩俊良在夜总会对他出口成脏之类的,他看不过去才出手教训对方。因为被扭送的仓促也没来得及联系熟人保释自己,妻子这时候应该也入睡了,聚会的几个朋友也没有跟过来,一时间竟然没人能帮他说句话。
韩俊良十分钟前就骂骂咧咧的走了,他在警局有熟人,经过他的时候故意鼻孔朝天看也不看他。不过那种得意的表情没能维持多久,伊泓天直接走了上去,一拳把他右眼打肿了。
警局内寻衅滋事,情节顿时又严重一步,两个警察忽视一眼,顿时觉得这个夜班没有提前下班的可能了。伊泓天翘着二郎腿,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无畏感。坚持说是韩俊良先骂了自己。
韩俊良重又骂骂咧咧的离去了,只是这次先去的可能是医院,他的眼皮都被打肿了,像是充水的馒头般可笑。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一男一女两个警察终于短暂的放下了笔,他们刚才接到了外面的电话。“你可以先回去了,有人来保释你。”
伊泓天有些诧异,这时候谁会来?女儿伊媛在住院,妻子怀着孕行动不便,伊老爷子忙着集团事务这时候也没空理他,难道派了萧铎过来?
他被示意着站起来,走出做笔录的小厅,值班室里有人背对着自己而坐,正和值班警察在聊着什么。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自己的女儿伊枫,顿时哽的说不出话来。
伊枫全套羽绒服毛衣穿的整整齐齐,脖子里还带了围巾,看起来唇红齿白漂亮的不行。值班室里气温太低,她一直用手围着嘴呵气,腿还在发抖。
女儿竟然深夜爬起来到了警察局,为了保释她寻衅滋事被拘留的父亲。
难以言喻的愧疚涌上他心头,伊枫小的时候从来都没让自己操过心,上幼儿园开始就是司机接送着上下学,有次他心血来潮的开着车去接女儿,还没到学校里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伊枫,背着书包瞪大眼睛好像在找他,一脸憧憬的神情,那时候他觉得女儿出彩极了,懂事极了。很是自豪。
可是为什么一转眼就抛开了她,父女二人说话的机会越来越少。伊枫被父亲抚养长大,自己总觉得她是受了父亲的言传身教,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戒备和陌生。后来他干脆连家也不回了。
父女二人遥遥对望,伊枫把冻得通红的手藏进袖子里,站起来喊了一声“爸”。
她走过去,踮起脚来抱了伊泓天一下,伊泓天穿的还是从夜总会出来的西装外套,大衣扔在了包厢里,那种温度一点一点传播到他身上。伊泓天喊了一句女儿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是他看不到和他错开身的伊枫眼神从容神情冷峻,犹如闪着寒光的刀。
背后的女警察觉得自己看错了,明明那么温情的女儿,大半夜赶来保释父亲,怎么会有那么阴狠的神情呢?
她揉揉眼睛,伊枫又恢复到那种平常的神色,平常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看来是自己值班太累了。
伊泓天居然为了林淑美去打了韩俊良。
这种听起来像是年轻人三角恋的故事,发生在几个中年人身上就显得尤为可笑和幼稚。伊枫满满怀恶毒的想,韩俊良大概被打的不轻,伊泓天早年间据说上过武校接受过体育训练,动起手来一个能顶两个,韩俊良养尊处优久了不是他的对手。无论如何,这种情况是她想看到的。
造成的后果大概就是韩家和伊家翻脸,韩放无论是和她还是和伊媛都不可能订婚,林淑美因为心虚,对韩家也不好意思死缠烂打。而今天这件事过去后,伊泓天夫妻二人的鸿沟会更深一步。
她坐在伊泓天的车里,车窗因为温度低凝结了一层雾,手指在上面能画出印子来。她想了想,画了一个三角形,又加上一个正方形,组成家的形状。
说起来她并不介意打打亲情牌,林淑美玩惯了的东西她玩起来照样得心应手,而且流畅百倍。伊泓天会在她的暗示下激发百倍对自己的愧疚,而林淑美又有什么呢?一个半路认识的陪酒女,感情就好比沙子筑成的城堡,一个浪拍过来就尸骨无存。
说起来他亏欠自己的感情,也是更多一些吧。
她把手机放回包里,平生第一次觉得杀意满满,而那些暴虐的情绪涌现在脸上时,很快又变成了昙花一现的笑意。
没有按下锁屏键的iphone在包里闪着光,发信人显示为倪芷。
谢谢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