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温明喝醉了。
这天夜里他像往常一样穿好大衣,到楼下的小吃店点一份盖浇饭。有个人坐在他对面,不可置信的看了两眼后大声道。“呦,这不是老杜吗!”
他有些吃惊,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以前的同学。同学姓刘,和他中学时在一个班。虽然没什么太多的印象,但还是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啊,是你啊。”
自从他落魄回到老家后和从前的同学都没怎么来往过,父母也都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每天昼伏夜出,晚上出来吃点东西。白天就带在家里看碟片和电影,剩下的那点存款也见了底。冬天县城里经济萧条,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只好这么一天天耗下去,好在不用交房租,当初他为了还房贷差点卖掉老家的房子,现在却由衷的相信自己的明智。
老刘却分外热情,又叫了一瓶老白干过来。杜温明谨慎的摸摸口袋,他只带下来了吃饭的钱。老同学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哈哈一笑。拍着胸脯连说他请客,又叫了几个小菜上来。他这才知道老刘经营一家通讯器材公司,现在发了点小财,已经把家搬到市里去了。这次是回家来探亲的。
老刘十分豪爽,拿着酒盅一直在给他斟酒。言中提起自己的女儿,如今在外地上大学,老婆在家只管打麻将输钱,别的什么都不问。他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一个月有将近百万的营业额。他咧着嘴笑,忽然问道。“怎么没见你老婆和闺女?”
杜温明骤然觉得脸上发热,讪讪道:“我离婚了。”他想起前妻林淑美和自己的女儿媛媛,心里像被刺扎了一下。
几年前他带着林淑美回老家聚会,那时人人都羡慕他娶了个漂亮妻子,淑美看起来温柔而贤惠,脾气也是难得的好。那时女儿媛媛还小,闹闹腾腾的非常可爱。一家人和和美美,他在公司拼命加班赚钱养活母女俩,想还掉房贷后和妻子再生一个儿子。
林淑美却一声不响的和他离了婚,带着女儿走了。她走的前一天两人因为房子的问题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林淑美嫌弃他工作了十几年都还不上一套房贷,家里生活拮据的紧。把他堵得说不出话来,自从结婚后她一天也没有出去工作过,房款都是自己在供,除此之外还要养活一家人。吃喝用度样样都不敢委屈了她们母女,女儿更是像小公主一样的捧着。谁知道这件事成为了他们离婚的,林淑美铁了心要离开,无论他怎么哀求怎么承诺,还是抱着女儿坐上出租车走了。
杜温明觉得心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委屈和愤怒涌上来,那瓶老白干早就喝的见了底。他看见对面的老刘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劝他。无非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如衣服之类的,妻子走了没关系。
可是连女儿媛媛也带走了,那可是他的女儿啊。出生的时候他在产房一夜没有合眼,从小就疼爱的女儿却被林淑美几句话打发过就领走了。“你没法让媛媛过上好日子,就不要拖累她了。”那女人冷冷的说。
他觉得愈发气恼,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似乎是白酒上劲了。他直直的瞪着老刘,然后脑袋一下栽在了桌子上。
飞机升入了平流层,伊枫看着舷窗外的天空,大副蓝色纯净如宝石,白云朵朵蓬松而柔软。“看着好想咬一口”孟妍妍在她身边嘟囔着,带着眼罩已经进入了梦乡。
沐木从前座探下头,一看倚在她身上的孟妍妍就啧啧两声。“孟傻妞怎么这么能睡”
舒非摁着他脑袋准备分分钟来个暴击,“人家那是读书用功废寝忘食,你懂个屁。”
伊枫看着孟妍妍手边散落的漫画书,据说是为了广泛深入了解日本通俗文化借来的,《侵略乌贼娘》。封面上巨大的卡通乌贼头像萌感十足,说起来也对,日本最发达的不就是漫画业么。
这年头真是学霸征服一切,孟妍妍苦心研读之余还能看漫画,舒非一边考前十一边游戏通关,伊枫常年魂不守舍成绩还总是稳居榜首。唯有沐木仰天长叹,我怎么就不是学霸呢。
伊枫拿过孟妍妍的漫画翻了几篇,“因为我给你的试题你总是不写。”
沐木捂着胸口说,“我觉得我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日本航班第一站是名古屋,孟妍妍在那里为科技大赛担当评委,之后几个人计划在孟妍妍档期结束后北下北海道滑雪,之后去大阪泡温泉看樱花,最后东京扫货。说扫货其实只是女生的想法,不过沐木摩拳擦掌的要去几个热门手办回来,也就一并计算在内了。她默默祈祷,只希望沐木迷上的是手办而不是spy。
经济舱的座位还是相对舒适,毕竟她没有坐过商务舱也没有出过国,不太知道那些们的体验。孟妍妍能报销的经费不多,所以他们在订机票的时候都一致选在了经济舱,只花了很少的钱弄到了挨着的座位。舒非很用心,规划行程时也考虑到了孟妍妍的家境,顺带也照顾了所有人的感受。
两个人能冲破地位的阻碍在一起可是十分不容易啊,就连她也未必能行,从前祖父那么疼爱她,在和韩放的婚事上都没有丝毫的含糊。她半点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身份阶级什么的还真是麻烦的东西,只是一层标签。超市里188块的苹果和18块的苹果也未必不能放在一起卖啊。都是苹果,难道一个就比另外一个高贵些?
她把外套平摊到腿上,仰起身子戴上眼罩。说起来,她死的时候接通了沐木的电话是想问那两人的情况呢。舒非和孟妍妍。由于舒非家庭的原因,舒非父亲早早给他选了一门未婚妻,孟妍妍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家世当然没有被列入舒家的考虑范围。那时候两人已经恋爱了几年,最后在家里的威逼下一起私奔到了国外,沐木回国前曾经专门去给他们送红包,她就没这么幸运,一直再也没见过两个要好的朋友。
如果他俩不出国就好了。
伊枫脑袋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如果有办法让他们两个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呢?他们也许不用逃到国外,她也不用失去两个朋友。如果舒非和孟妍妍真的能走到一起,那很多事情也会迎刃而解吧?
飞机呼啸着冲过天幕,巨大的机翼滑行在大气中,绘出流畅而精妙的弧度。世界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而这一年过去后,伊枫18岁了。离那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只剩下不到三年。
时间会越来越少,而更多的人挤到舞台上,在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故事。以他们的行动轨迹绘出一串串曲线,唯一的重合点。我们称之为命运。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世人都尊你的名义为圣。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行在天上”
牧师念着祷告词,金毓寒坐在后排,神情一点不像周围的人们那样。
教堂里正在举行的是一场葬礼,死者正躺在棺木里接受牧师的嘱咐,祷告词念完后死者的亲朋好友会一一上前去,绕着棺木走一圈。象征着死去的人已经走完他的一生。
金毓寒敲打着手中的十字架,实际上却是在发愣,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死者也并不是他的朋友或者熟人,事实上观看教堂活动是他打发时间的娱乐之一,本市的天主教堂秩序丝毫没有教义上那么严肃,有时他能赶上婚礼,有时是葬礼。有时候还能看到排队做祷告的人群。他就混在那些人里头,心不在焉的发半天呆。
没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年轻男孩,偶尔牧师会对他颔首,说愿主保佑你。他就回一句相同的话,牧师很高兴的走了。实际上他并不能明白宗教的含义,所谓的神明与信仰,朝拜唯一的神明带来解脱什么的,他什么都不懂。只不过能在某处得到片刻安宁,他才乐意停下来。
牧师念完了最后的送别词,那些亲友们都从椅子上站起来,几个人扶起棺木缓步离开,更多的人是扯掉自己手臂上的黑纱,然后商量着晚餐去哪里吃。
如果人死掉,又能得到什么呢?一群无意义的熟人,仅有的尊重就是带上30分钟的黑纱。生命真是轻薄的可以,甚至收缩压扁,也换不来一粒金子呢。
他没有起身,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
有个人推开教堂的大门,那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金毓寒从长椅上站起来,视线正对上来人的眼。
那人眉眼深邃,脸庞线条却意外的柔和,看起来就像是和他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你?”
那人点点头,露出含义不明的微笑。
“啊,弟弟。”
——“好久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