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美站在换衣间的镜子前,把婚纱一点点从身上褪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营养太好的缘故,自从怀孕起来她身材日渐丰腴。婚纱一连量了几次尺寸都不合体,最后只好又改了一次尺寸仓促了事。以至于她参加婚礼时觉得喘不过气来,肚子那里像是被布条勒着,紧紧束缚的压力感让她连胎儿的动静都感受不到了。小腹的部分像是被吹起的气球,皮肉下隐隐露出紫红色的血丝来。她摸摸自己的肚子,从对面的镜子望去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酒店的暖气开得很足,连带着换衣间也是暖烘烘的。她只穿着内衣内裤站在镜子前,居然感受不到多少寒意。鲜红色的旗袍挂在架子上,那是她亲自选的款式,衣料边上绣了一圈细细的几乎看不出来的蕾丝边,穿上后韵味十足,能把身材勾勒的恰到好处。为了改到她能穿的尺寸着实难为了裁缝一阵子,不过改出来的样子保证绝对满意——满意,她嘴角翘起一丝冷笑。指甲划拉着那薄薄一层细致的丝质,那布料如此精致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她的力气下全部崩碎。
连带着她的屈辱、愤怒、求而不得全部崩碎。
伊泓天在门外敲了半天,刚开始以为妻子是受了什么委屈不高兴,换衣间里半分声音都没有,寂静的好像无人之境。他不安的喊了两声林淑美的名字,刚准备强行破门进去,门忽然开了。
穿着大红旗袍的林淑美笑的明艳动人,仿佛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新鲜的颜色衬得她脸蛋娇艳无双,身材犹如少女。新娘是最美的女人,这句话在她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伊鸿天被着实惊艳了一下,搓着手道。“怎么看起来比你试的时候还要好看”为了给林淑美订婚纱和礼服他下了不小的心思,最后直接拍板从国外空运来一套,由名师亲自设计,价格高的肉痛。光是婚纱成本就收费十二万,不过他马上就觉得这钱花的值得了,妻子穿上后美得像是女神,由无数金钱堆砌起来的美感,极其诱人。
林淑美对他羞怯的笑了一下,像是未出嫁的少女,万种风情一览无遗。
“咱们走吧,婚礼还没结束呢。”
伊枫坐在酒桌前,托腮冷眼看萧铎和李美仁两人对掐。
对掐的方式很特别,用行酒令。估计是难得赶上两人一起喝酒,而且还碰上新娘被恶整这种大快人心的事,两个人都玩的有点嗨。李美仁简直是天生的酒桌高手,行酒令花样缭乱快多到火星上去了。“百灵鸟双双飞,一个翅膀挂两杯。”他大着舌头有点缕不轻的说,“萧老弟,八杯,辛苦你了。”
萧铎直接被灌倒了酒桌上,他是受高等教育的正经出身,论起这种潜规则玩法完全只有被混社会多年的李美仁秒杀的份儿。“不对,百灵鸟一个翅膀挂两杯,还不、还不直接坠机了啊。差评!”
伊枫嘴里的果汁差点喷出来,萧铎估计真是喝多了。要是李美仁再狠点完全可以说小蜜蜂双双飞,那样还特么十六杯呢,萧铎就得被灌到桌子底下了。【知识就是力量】有时候也不是完全管用,在酒桌上讲哺乳动物和流体力学人家只能当你流氓。就像和姑娘讲我有祖传染色体想送给你一样,不要脸。
有人端了新的饮料送上来,是透明的液体。盛在透明玻璃杯里。她嗅了嗅,没有异味,但也没有别的味道。
“这是什么,白葡萄汁?”
她把水杯晃了两下,连一丝沉淀的杂志都没有。终于忍不住先尝为快了一小口,白开水。
fuck。这特么谁搞的鬼?
她抬起头来,果不其然,金毓寒穿着侍者服,脖颈上还像模像样的系了礼结。看她的眼神完全是“你看这个傻逼上当了吧”的恶作剧得逞般的意味。
她作势要泼他,金毓寒立刻连连后退几步。萧铎和李美仁都酒酣胸胆尚开张,一个个面色酡红大脑麻痹,根本没注意到两人。
司仪忽然上台了正了正麦克风,“各位,接下来”
舞台旁的侧门开了,盛装的林淑美挽着伊泓天的手臂缓缓步出,两人看起来和美恩爱,郎才女貌,简直不能再配。
伊枫看着那一袭鲜红的旗袍,红彤彤的颜色像是燃烧的晚霞。
“去玩吗?”金毓寒惋惜的看看她,积极地发出了邀约。“天台很清净的,保证什么也看不见。啧啧,你后妈的漂亮有直逼你的趋势啊。”
他居然用了“直逼”,而不是超过或是什么别的词。伊枫把水杯往桌子上一撂,“就凭你这拍马屁的水平,咱们走吧。”
沐木和舒非正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关于伴郎新郎的问题也撇清的差不多了。沐木看向台上,“我刚才怎么好像看见伊枫出去了?”
舒非头也不抬,“那估计你看错了,她爸跟她后妈都在上面呢,她不可能走的。”伊家的家风不算严,但最起码人都守规矩的很。作为家里小公主的伊枫,某些方面强迫的完全像个女魔头。中途离场这种事别人不会做,她更不会做。
舒非的推测错了,伊枫真的离开了,中途退场,而且上了天台。
她一直以为天台只有两种用处,决斗和自杀。悲情戏里的女主角都站在天台尽情被人围观,当然最后没几个跳成的。否则那些辗转的镜头就失去了意义。前几年她看很火的《终极一班》的时候男主角们都喜欢堆在天台大乱斗,你使出一个窜天猴我送你一个猴赛雷,场景激烈的像是3d动作片。沐木看的津津有味,伊枫就会想难道在公园不行吗,你们乱放大招把学校炸了怎么办?
所以当她看见台子上摆的一堆啤酒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既不是来自杀也不是来决斗,情况莫名其妙的变成了狗血的谈心录。
她勒开拉环,自己当然不是出来散心的。金毓寒的来历太神秘,某些程度上那种隐秘感带来的是巨大的价值。所以她觉得很有必要了解一下这个人,就算金毓寒不请她来天台而是去男厕所还是别的什么奇怪的地方,她肯定也会欣然赴约的。
而现在,天台,冷风,啤酒。没有什么能比这种设定更能挖出人内心的秘密了。伊枫喝着啤酒,简直恨不得摁住金毓寒灌下去然后让他说个够。
胡晴惊恐不安的坐在位子上,身体凉的像是一块冰。
在她的周围萦绕着淡淡的药水气息,在她眼中反而是恐惧的催化剂。那种味道就像是某种细小的生物爬进她鼻腔,又痛又痒搅的她难受。
墙壁上粉刷的绿色褪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颜色仿佛水洗过泛着微白。医院的灯光打的很无力,她甚至觉得捂着脸的手也没有力气。旁边陆续有女孩随着叫号的声音走进前面的手术室,说是手术室,其实只是一间挂着手术室字样牌子的房间而已。简陋的装潢和略微有些刺鼻的气味说明这里并不是一家正规的医院,说起来,叫诊所要更合适一些。
小医院比较安全,小医院比较安全。她喃喃的在心里不断重复,腿抖得像是失控的车轮。爸妈甚至都没有陪她来,只委托了家里煮饭的阿姨来照看她。那个嘴碎的老妇人几乎立马就明白了是什么事情,一路上叨叨个没完。“造孽的啦,杀生的啊。”
她头痛的要死,好像无形中真的有人在喊“不要杀我”一样。可是恐惧感攫住了她,提醒着她破败不堪的现实。她被扔在酒吧地上的时候那种不真切的痛,撕裂的感觉,屈辱的体验,一点点化进骨髓里,直到冰凉。而真正的绝望是在她闭门不出一个月后,“打掉啦,怀的是野种啦”“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身旁的妇人又开始低声叨叨。肚子里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是她在酒吧里被的流氓中的某一人。她的人生被彻底打散,呼风唤雨的得意一去不回,而怀上来路不明的野种则让她完全体会到了走投无路。爸妈甚至懒得再过问了,没有人替她声张,没人关心,没人注意。她很快就要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吗?
“13号。”有个尖尖的声音叫道。
胡晴身体一颤,阿姨推了她一把。“去嘛,总要有这一回的啦。”
又低低唠叨一句“总归是自己愿意还怨什么。”
她腿有些站不稳,慢慢走到那间手术室门口。窄窄的手术台上铺着塑料布,鼓起的白膜像是异生物。铁盘里盛着几坨带血的棉球,散发着腐败的气味。带着口罩的人十分不耐烦,“躺下。”
她看的清清楚楚,医生手里还捏着带血的手术刀,刀锋闪亮的如同雪光。
几分钟后,手术室里迸发出一阵惨叫声。那声音如此之惨厉,像是刀子慢慢在剜肉。年老的煮饭阿姨念着菩萨保佑,靠在掉色的墙上开始祈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