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惊叫好比湖中投进的石子,小小坚固的一粒东西撞到水面以下,迅速引来了连锁反应。人群以新娘林淑美为中心掀起了密密麻麻的波澜,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她的方向。
林淑美面无表情,用手把溅起的酒珠擦掉,显然泼酒那人动作过猛,倒在她婚纱上时有几滴甚至飞到了脸上,连底妆都腐蚀下去一个坑。婚纱自胸口起一直到下摆都留下了难看的红色印子,剩余的酒液正慢慢顺着她小腿往下淌。那种暗红色的气息似乎预示了某种不好的征兆,她甚至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恶意。
继女伊枫站在离她至少有二十步远的地方,不,不会是她。林淑美的眼神若有若无的飘向四周,她只感觉到一阵喧闹,那杯酒汁就毫无预兆的泼到了她身上。两个护工的表情都像见了鬼,看得她想一巴掌立刻抽过去。
“我有点不舒服,扶我去休息室。”她说。把手递给身边的女孩,饶是知道不能在自己的婚礼上发火,但这一举动还是惹毛了她。林淑美像炸毛的猫一样竖起了全身神经,瞄向周围宾客的眼神全都是想将他们大卸八块。
要怎么接受这些人,全都见证了她最丑陋的一刻!
女护工小心谨慎的扶着她的手臂带她离开,即使是不休息,婚纱也必须换下来了。那道红色简直像是血液一样刺激着人的神经,提示着自己的失职。两个女孩低着头,像是被甩了无形的耳光。
好在新娘都有敬酒服可以替换,这也让她们的难堪稍微少一些。其中一个女孩偷偷抬头去看林淑美的脸色,却发现对方面色平淡,眼中却杀气腾腾。
林淑美推开了跑过来的伊泓天自顾自地离开,林媛尴尬的跟在后面,有点迟疑自己是不是该跟着母亲去安慰她一下。伊枫神色淡然的看着这一切,眼神转到了萧铎那里。萧铎居然举起杯子向她做了一个“干杯”的表情。开玩笑,都叔叔辈的人了能不能不这么幼稚?
伊老爷子和几个老战友坐在一起,似乎并未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战友提起自己孙辈时轻轻“唔”了一声,看起来若有所思。他的两个孙女都不在身边,而婚礼仍在有条不紊进行中。也许因为新娘被泼酒和女洗手间进醉汉事件明天就会传遍全市,也许人们很快就会淡忘,毕竟每天市里都有婚礼在举行,谁的婚礼有小三闹场或者新郎猝死再或者因为礼金闹翻天,实在太平凡了。
刚走出酒店大厅,林淑美就停下了脚步。她先是低头揉了揉自己浮肿的脚,紧接着猝不及防的起身甩了两个护工一人一耳光。
那劲道如此之大,以至于两个女孩脸上立刻就青紫一片。婚礼上被刻意羞辱的怨恨在这一刻全部发泄了出来,旁人的的低眉顺眼甚至让她觉得错误归咎于她们理所当然,没有保护好自己是护工的错误,被泼一身红酒也是护工的错误,她连泼酒人的动机和长相都没有搞清楚。愤怒冲昏了她的头脑,这一刻她眼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上位者对于下层的蔑视与厌恶。
伊枫静静的站在那里,十分钟后金毓寒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她身边。
“这个可是不算人情的。”她想了想,忽然记起金毓寒还欠着她早饭要用人情还的事,上次帮她在爱明医护中心偷了东西出来,这货身手如此之好,一个人情可真是值大钱了。让他去抢银行说不定也会答应的吧?
与之相比,就算要求他泼后妈一百瓶红酒,哪怕是搞个红酒池子把林淑美摁进去也不过分啊。
她饶有兴致的看着金毓寒的脸由白转绿,从温和的美男子变成了预备役李逵,“小天使你有完没完啊,你不能仗着你是我女神就”
“还欠我一个人情。”伊枫悠悠开口,金毓寒立刻噤声。
他个子比伊枫高出一截,然而一眼望去两人的相处模式就是巨猫与幼虎。伊枫个子小却占了牙尖嘴利的优势,山里呼啸占地为王。而金毓寒就像龇牙咧嘴的猫,舞了一阵爪牙忽然觉得气势不对,于是乖乖软了下来。
“你现在还需要人请早饭吗?”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把红酒倒在她身上的吗?”两人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
伊枫手指轻轻抬起,指向林淑美刚才站的位置。“你先是走过去,假装要从那三个人中间挤进去。这三个人,护工a和护工b,我后妈。两个护工会阻拦你,然后你只好绕道,手背在后面夹着酒杯。你大概是先踩了a的脚,然后b会紧张的东张西望。就给了你可乘之机,从a头顶,噗。”她比划了一个杯子倾倒的动作。
“如果她能抓到你,肯定不满足于叫保安处那么简单。至少电棍辣椒老虎凳来一遍吧,于是你把杯子砸到其中一个人脚上。掀开桌布躲到了桌子下面玩失踪,对吗?”
金毓寒正色道:“不对。”
这下轮到伊枫一怔,“哪里不对?”
“细节缺少,知道你后妈为什么当时看不见我吗?因为当时她们都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需要捂起来鼻子甚至是眼睛,否则会辣的流眼泪。”
“氨水?”她灵机一动。
金毓寒往口袋里掏掏,“秘制臭豆腐的提取液,你要不要试试?”
伊枫连连摇头,金毓寒好奇道。“不过大部分都猜对了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因为这就是她做过的事啊。
17岁的自己,面对着征服了全家的强势后母和趾高气昂的继妹,心里多少是不服甚至是叛逆的吧?所以婚礼上她和沐木一言不合,气冲冲的拿着一杯酒就去袭击了春风得意的林淑美。不同的是那时林淑美不但没有生气,反倒从容不迫,赢得了在场宾客的一致好评。那反而成为了她在市里交际圈走出的第一步。人人都称赞她是大气豁达的伊太太,真是讽刺啊。
就连林淑美背着别人把那条带着污渍的婚纱剪得粉碎撕成一条条的时候,情况也是一样呢。她某天在垃圾桶里偶然发现那条成了碎片的高定婚纱,上面居然用眉笔写满了【去死】。
至于这件事有没有成为她仇恨自己的,伊枫不得而知。
金毓寒还想说点什么,伊枫忽然推开他。“我去见个熟人,一会儿说如果你还在的话。”
她看到了李美仁,正在拉着萧铎说些什么。如果被他看见金毓寒大概会难以解释,还不如自己先过去打声招呼好了。
伊枫把呆立的金毓寒撇在后面,默默地到萧铎席位上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萧铎手里晃着酒杯,只不过里面盛的是白葡萄酒。伊家家资丰裕,在活动上当然舍得花钱。光是餐酒就订了四种,除了白酒是普通的五粮液外,红酒和白葡萄酒都是法国进口的lospital,另外还空运了南方新酿的一种桂花酒过来,伊枫尝过一小口,酒液金黄口感香甜,大概适合女客和小孩,只不过上头也是一会儿的事。
至于那些奢华的要死的红酒白酒,就都由着酒鬼各种糟蹋了。正常的餐酒都是用水晶杯或者小杯装,她刚才还看见一个把酒倒汤锅里的。
真是日了动物园啊,她想。自己结婚的时候千万不要买这么多酒,不然搞一堆高度数二锅头,全部灌醉就算完。把法国产的高级葡萄躺在酒桶里发酵了好几年的珍贵产物和鸡鸭鱼汤混在一起,葡萄有思想也会仰天大哭。
她想起听过的82年拉菲葡萄大屠杀的故事,不禁莞尔。
李美仁说完后,萧铎看了看伊枫。朝着门外的方向呶呶嘴,“喏,刚才出去那位就发火了,甩了两个护工耳光。”他的口吻轻松而闲适,李美仁的表情也相当放松,两个人就像在聊今天的风儿好喧嚣一样。不过真的没意识到他们是在八卦吗?
伊枫有点同情的看着二人,她以为这种题材只有女性才会感兴趣。两个男人在一起讨论家长里短,不会很怪异么?
“你没给她发现吧?“萧铎忽然又问。
伊枫反而笑了,“我说是我干的了?”
“那就奇了,这里还有看着她不顺眼的?在婚礼上让新娘难看,可是咒人家婚姻不顺的意思。”萧铎觉得喝进去的酒格外碜牙,说话也带着风。不过看那女人被迫,心情确实是意外的好。
“那你就当是我吧。”伊枫干脆答道。
萧铎一拍桌,“什么叫当是你,不是你的活可不要揽。要是你青梅竹马那小崽子给你出的气你也得小心些,万一被发现了等着吃苦头吧。”林淑美不算有势力,可论起手段来足够把人大卸八块,睚眦必报的道理任谁都懂。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萧铎这是教她不要乱揽事情,毕竟有些东西长久的沉在水面下,在出水那一刻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