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兮抓着郁清棠去洗手间冲完水回来,给她涂了点烫伤膏。
郁清棠不是直接被热水烫伤,手指只是红了红,没有起泡的症状,她对于痛觉的感应不灵敏,平时连药都不会涂。但程湛兮捧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上药,眼神充满怜惜,她看着程湛兮的模样,竟然也觉得有一点疼了。
好像一座经年不化的冰山,从内向外慢慢在日光下融化,迎接新生。
程湛兮不时抬头注意她的表情。
郁清棠好看的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程湛兮放轻了动作,声音比动作更温柔:“弄疼你了?”
郁清棠不知如何形容心里涌动的细微却强烈的感受,伸手包住了程湛兮拿着棉签的那只手。
程湛兮低头看了眼,抬起来和郁清棠对上了眼神。
葛静已经看了好一会儿戏了,她作为一个副科老师这学期的任务除了期末改卷以外全部完成了,基本上全天都在办公室,反正她一单身狗加上下了班就是死宅的属性,在工作单位是她唯一的社交活动。
从温知寒约程湛兮出去,郁清棠吃醋心不在焉,到烫伤手,程湛兮冲上前去,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的,再到现在上药,突然开始深情对视,两人之间开始冒粉红泡泡。
她们俩抱在了一起。
葛静一本满足,收回视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甚至体贴地带上了办公室门。
周三,期末考试正式开始。
期末考试的考场是打乱顺序的,不再以自然班为考场,而是按照期中考试的年级排名,从前往后排。对同学们来说,拿到考场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在年级里的排名,以及未来将要努力的目标。
七班有几位同学分到了1考场和2考场,意味着高一入学时属于实验班的位置被他们挤了下去,大大地鼓舞人心。高二分科时还有一次分班机会,成绩优于实验班的同学,有希望进入实验班。
程湛兮主动要求加入监考队伍,并于第一天和郁清棠分到了同一个考场监考。
两人一块去考务组领了卷子,进入1考场,即年级排名前五十的尖子生都在这个考场。正对门口二组第一排坐着七班的肖情,于舟在倒数第二排的座位。
程湛兮对完名单,宣读注意事项,郁清棠在一旁数答题卡,检验有没有缺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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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没有一个人说话,皆正襟危坐,有的目视前方,有的闭目冥想。
叮铃铃铃——
考试铃声响,学生们整齐划一地拿起笔,开始在试卷上流畅地答题。
安静的教室里只听得到笔尖书写的沙沙声,答题氛围紧张而凝重,让程湛兮回忆起了自己遥远的学生时代,不自觉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反观郁清棠,慢慢在教室巡视,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程湛兮心想:状元就是不一样,她是不是挺怀念考试的场景的?
考试结束后,两人去考务组交卷。
程湛兮问:“郁老师考过第二名吗?”
郁清棠轻描淡写:“没有。”
程湛兮笑了:“好厉害啊。”
郁清棠道:“我已经毕业很多年了。”意思就是不要夸赞那么久以前的事了。
程湛兮快走两步,抢到她前面,面向着她倒退走路,双手抱着试卷袋在胸前,道:“郁老师现在也是一个优秀的班主任。”
郁清棠笑笑。
“程老师。”耳旁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程湛兮停住脚步,回头看去。
郁清棠则收敛笑容,看着走过来的穿着蓝色牛仔裤和黑色皮外套的年轻男老师,本能升起敌意。
卢宇彬:“你好。”
程湛兮点头:“你好。”她站到郁清棠身边,不掩饰自己的疏离冷淡。
卢宇彬讪讪,没话找话道:“交卷子去吗?”
程湛兮:“是啊,那边等着要呢,不打扰这位老师。”
程湛兮牵着郁清棠的手走了。
遇到卢宇彬以后,郁清棠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她不认识教高一生物的卢宇彬,但她看得出来卢宇彬在和程湛兮搭讪。这还是她看见的,程湛兮生活那么丰富多彩,没看见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都喜欢程湛兮,自己只是那些人里不起眼的一个,现在仗着朋友的身份和她待在一起,将来她有了更亲密的人,还会像现在这样待她吗?
期末没有晚自习,数学还没开考,郁清棠被动有了不少空闲时间,逛超市,买零食,和程湛兮一起窝在家里看电视,肆意浪费时间。除了晚上回对面睡觉,郁清棠恨不得长在2102,确切的说是程湛兮身上。
程湛兮在周五把她要的画交给了她,颜料还很湿,交代她放在通风的地方。
周五晚上,郁清棠差点就要找借口留在2102睡,和程湛兮睡一张床——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她抱着枕头,在自家的玄关门口踌躇了许久,最终没有踏出这一步。
她回到书房,里面摆着程湛兮的自画像油画,郁清棠对着那个桃花眼剪水瞳,望着自己笑的女人看了很久,心情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样就够了,她不能太贪心,想要美好永远为她留驻。世界上哪有什么永远?
至少这一次,她给她留下了一段此生难忘的记忆,还有她的画,她的照片。
程湛兮周末的飞机,郁清棠送她去机场。
郁清棠不记得程湛兮在出租车上都和她说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她牵着程湛兮的手,克制自己的力道没有把她指节捏疼,脑子里浑浑噩噩,低头看着程湛兮的衣角,甚至不敢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
出租车在航站楼前停下,到达目的地。
程湛兮从防护栏空隙看到打卡表上的数字,因为左手被抓得很紧,也影响了她右手拿手机的动作。
程湛兮扫了二维码付款,司机下车开了后备箱,帮她把行李拿出来。后座的两个人还在车里,程湛兮轻声喊身旁的女人:“郁清棠?”
郁清棠看向她,嗓音略显飘忽地问道:“怎么了?”
“到了。”程湛兮有些担忧地看着她。
“到哪儿了?”郁清棠说完,自问自答地轻声道,“到机场了是吗?”
“是的,我们该下去了。”程湛兮打开了右边车门,牵着郁清棠一块下车。
司机把行李箱推过来。
程湛兮:“谢谢师傅。”
“不客气。”司机上了车,把出租车开走了,停车位很快被下一辆挤占。
程湛兮单手搭上行李箱的拉杆,从玻璃看进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
“我们进去?”
“……嗯。”郁清棠在门外犹豫了一秒,跟随她进了机场大厅。
离登机还有两个小时,程湛兮不紧不慢地去柜台办理登机手续,顺便托运行李。柜台小姐姐把她的身份证接过去,程湛兮偏头对心事重重的郁清棠道:“要不要来京城玩几天?过几天我再送你回来。”
郁清棠摇摇头,低头看程湛兮的脚尖。
程湛兮捏起她的脸,让她抬头看自己,道:“你怎么了?”
郁清棠还是摇头:“没。”
程湛兮一个任性道:“我不回去了。”
郁清棠心思动了动,理智盖过了情感,低柔哄道:“不行,你不是说有工作?”
“不做了,反正我又不缺钱。”程湛兮故意赌气道。
“你答应了的。”
“我反悔了不行吗?”
“不行的。”郁清棠声音还是柔柔的,和她讲道理,“人无信不立,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
柜台小姐姐出声打断这对鸳鸯,公式化口吻道:“程女士,您的登机手续办好了。”
“谢谢。”程湛兮一秒对柜台展露礼貌笑容,收起证件和登机牌,拉着郁清棠走到旁边。
她晃着郁清棠的手腕,继续任性:“我真的不想回去,我舍不得你。”
郁清棠柔声细语地哄着她。
哄得久了,郁清棠低落的心情好转,而程湛兮也假戏真做,生出比先前更强烈数倍的不舍来。
登机前二十分钟,郁清棠三催四催,程湛兮不情不愿地被她半推去了安检口。
郁清棠给她整理衣领,一粒一粒地扣上大衣扣子。
机场开了空调,温度并不低,而且过安检的时候要脱去外套,扣了也得解开。程湛兮垂眸看着她认真专注的动作,没有打断她。
统共五粒扣子,郁清棠扣得再慢,也到了最后一颗。她低着头一动不动了许久,手重新落回程湛兮的衣领,有条不紊整理第二遍。她抬起头看着程湛兮的眼睛,似有万语千言,最终只出口了一句话:“一路平安,保重身体。”
“你也是。”程湛兮说,“记得想我,想我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如果电话没接的话说明我在忙,有空了就会给你回过来。”
郁清棠轻轻地“嗯”了声。
她的指尖温柔掠过女人额前散落的碎发,从侧脸一直抚摸到下巴,墨色眸子里倒映出程湛兮漂亮明艳的脸,似要将这幕深深铭刻进心里。
“郁清棠。”女人低低地喊她。
“嗯?”
程湛兮抬起眼帘,深深地看进她眼睛里。
郁清棠毫无征兆地陷进女人深邃的眼神里,脑子里出现短暂的空白。
墨色眸子里的五官在逐渐放大,占满她的瞳孔。
郁清棠唇上一热。
她眼眸放大,看见程湛兮在她面前闭上的眼睛,轻颤的睫毛。
唇瓣的温热还在继续,源源不断的热度传到郁清棠微凉的唇。
郁清棠长睫轻阖,也闭上了眼睛。
机场来往路过的行人,朝这对在安检口接吻的女子投去或诧异或祝福的一眼。
程湛兮没有深入,只是简单的双唇轻贴,但是持续了足足十几秒的时间。
她直起身,把证件和登机牌拿在手上,看着郁清棠认真地说:“下学期见。”
郁清棠心跳失控,耳朵嗡鸣,许久视野里才清晰地出现程湛兮的脸,她应了声:“嗯。”
走进安检口前,程湛兮回头又道了声:“郁清棠。”她说,“我很快就回来了。”
郁清棠朝她挥手,眼睛里泛起一层水光。
程湛兮走得很慢,恋恋不舍,但背影还是慢慢消失看不见了。
郁清棠蹲了下来,把脸埋进胳膊里,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泪水夺眶而出。
路过一位女生在她身旁蹲下,好心递来纸巾。
郁清棠摇头婉拒,起身用衣袖擦了面颊的眼泪,离开了机场。
程湛兮在候机大厅找到登机口,已经开始排队检票,程湛兮按照顺序登机,坐在自己的座位里。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件什么事,拿出手机对着郁清棠的聊天框许久,才想起郁清棠始终没有和她说过“再见”。
程湛兮心口闷疼。
她还是不相信自己会回来。
郁清棠坐上回家的出租车,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程湛兮]:记得我过生日许的第一个愿望吗?
郁清棠眼圈微红,轻轻呼吸着,看着这条消息没有动。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程湛兮的第二条消息很快也过来了。
[程湛兮]:我的第一个愿望是:希望郁清棠永远不要离开我。
郁清棠睫毛湿润,点进聊天框,光标闪动,她的手没有去碰键盘。
[程湛兮]:你能答应我吗?
郁清棠指尖落在虚拟键盘上。
程湛兮盯着断断续续的“正在输入”,一分钟后,郁清棠回复了。
[郁清棠]:能
[程湛兮]:你也可以向我许一个愿望,无论什么都可以
[郁清棠]:我没有愿望
程湛兮按住心脏的部位,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好一会儿,方将后背倒进了座椅里。
飞机即将起飞,机内广播和空姐提醒乘客关闭手机,系好安全带,程湛兮发了条“要起飞了落地给你报平安”,将手机关机,闭上了眼睛。
……
首都国际机场,国内到达出口。
宽肩窄腰长腿,身材保持得很好的英俊男士,臂弯里挽着妆容精致、气质优雅的贵妇,戴着银丝边眼镜的俊美青年,白衬衣黑马甲黑裤子的中年管家恭敬侍立在一旁,戴着白手套,双手后背,身姿笔挺。
这一行人站在出口处,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年轻小姑娘看着俊美青年,脸颊微红,浮现出害羞的笑容。
出口处陆续有人出来,程夫人宋青柔朝里张望了一眼,眼神多了一丝急切,但说话还是温温柔柔,问道:“兮兮怎么还没出来?”
程爸爸程颐拍了拍她的手:“别着急,不会走丢的。”
程渊兮说:“我给妹妹打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拨号,放在耳边听了会儿,神情略微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双亲。
宋青柔紧张问:“怎么了?”
程渊兮说:“占线。”
宋青柔叹气道:“真是女大不由娘啊。”到了以后不是第一时间打给爸妈,是打给心上人了。
程湛兮给郁清棠报完平安,再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程颐的手机响了。
程渊兮和宋青柔同时朝他看过去。
程颐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止不住眉开眼笑。
程渊兮眼神里闪过一丝幽怨,没敢说什么。
宋青柔清了清嗓子,伸出手。
“老婆大人请。”程颐恭敬地把手机交给她。
程湛兮听到那边接通了,道:“爸……是妈妈啊,我到了,快到出口了,取行李耽误了会儿时间,你们等很久了吗?”
宋青柔温柔道:“没有,我们也是刚到。”
程湛兮笑笑,推着行李箱跑了起来。
“我马上就到出口啦。”
宋青柔听到行李箱万向轮在地砖快速滑动的声音,心脏提了起来,连忙道:“慢慢走,不要跑。”
“不会摔倒的,我看到你们了。”程湛兮举高那只拿手机的手,扬声喊道,“爸!妈!”
程渊兮站到爸妈前面,用力招了招手。
这一会儿工夫程湛兮已经从里面出来了,管家邓叔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程湛兮扑进距离最近的哥哥怀里,程渊兮把她双脚离地抱起来转了两个圈,程湛兮笑着拍他肩膀,他才把人放下来,拉着她的手腕上上下下地打量。
程颐和宋青柔都围了上来,从头发丝看到脚尖。
程湛兮面带笑容,像个木偶一样由着他们转来转去。
宋青柔红了眼圈,用随身携带的手绢按了按湿润的眼角:“瘦了……”
程湛兮朝她爸使眼色,程颐忙搂过妻子的腰哄道:“回家再说,做点好吃的补回来。”
程渊兮也道:“是啊,阿姨不是做了好多菜嘛,咱们先回家。”
父子俩把宋青柔哄好了,程渊兮在程湛兮面前蹲下来,程湛兮伏在青年宽阔的后背上,程渊兮轻轻松松地把妹妹背了起来,看着前面走出几步远的爸妈,偏头对程湛兮道:“妹妹,我怎么觉得你重了呢?”
程湛兮捏他耳朵。
程颐回头,睁眼说瞎话:“不许欺负妹妹。”
程渊兮也一本正经地认错:“知道了爸爸。”
程渊兮步伐平稳,程湛兮趴在他背上几乎感受不到颠簸。她把青年两只耳朵拉长,来回摆弄,又转去揉他的脸。
程渊兮啧一声:“挡住我眼睛了。”
程湛兮“噢”声,手掌遮得严严实实。
眼前一片黑暗的程渊兮:“……”
兄妹俩比程父程母晚了会儿才抵达车边,白衬衣黑马甲燕尾服的管家邓叔身形挺拔,站在打开的车门旁,一手按胸,微微低下头。
程湛兮浅浅颔首,弯腰坐进加长款黑色宾利的后座。
程渊兮随后坐进去。
邓叔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关上车门,只发出极轻的声音。
车内安静,宋青柔接过丈夫递来的毯子,展开搭在了程湛兮身上,手指爱怜地摸了摸程湛兮光滑的脸,温柔道:“坐飞机累坏了吧?先睡一会儿,到家了叫你。”
程湛兮乖乖点头,打了个哈欠。
她拿过手机看了眼,确认没有郁清棠发过来的消息,方合上了眼睛,躺了下去。
宋青柔给丈夫递眼神——看到了吗?
程颐叹气。
程渊兮把眼镜摘了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妹妹人是回来了,心还留在外头。
车窗厚厚的遮光膜透不进阳光,程湛兮这一觉睡得很实在。黑色加长宾利一路驶进城东半山腰一处占地广阔的庄园,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黑漆的铁门从两边徐徐打开,宽阔道路两旁,花园和草坪的佣人们各司其职,听到轿车的动静抬头朝这边看了看,目送轿车驶进绿植掩映的庄园深处。
程湛兮是被她哥哥叫醒的,双手挂住程渊兮的脖子,程渊兮将她半抱出来,放在了地面。
门口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都是程家的佣人。
程家佣人众多,专门在主宅后面修建了一栋供佣人居住的房子,平时大家都在一处,程家人都没什么架子,尤其是有些看着兄妹俩长大的老人,更是伯伯婶婶的叫,里面站着好几个程湛兮的“长辈”。
程湛兮睡意全醒了,道:“不用这么隆重吧?”
邓叔道:“他们自己来的,说想小姐了。”
程湛兮笑道:“好吧。”她主动上去一个一个拥抱,亲亲热热地叫人:“秋婶儿、方叔、敏姨……”
一番忙活后,程湛兮踏进了家门。
先闻见了饭菜香。
程湛兮回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轻手轻脚地拉开厨房门,走了进去。
厨房里香味更浓,汤的,炒菜的,程湛兮唇角勾起笑,蹑手蹑脚绕到住家保姆后面,冷不丁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喊道:“芸姨!”
芸姨一抖,手里的锅铲差点砸进锅里,她关了火,回过头来,眼神哭笑不得。
程湛兮哈哈大笑。
程湛兮从厨房出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程渊兮长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往嘴里丢了个洗净的提子,道:“芸姨又给你开小灶了?”
程湛兮把嘴里的牛肉咽下,说:“当然。”
程湛兮在双人沙发坐下,佣人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放了杯鲜榨的果汁,程湛兮道了声谢,端起果汁抿了口,表情餍足。
宋青柔立刻心疼道:“喝杯果汁都这样,我的乖女儿,这是在外面受了多少苦?”
程湛兮嘴里的果汁差点儿喷出来,好笑道:“妈,你再这样我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了。没吃苦,真的,不信你拿称来,我明明还重了。”她天天和郁清棠一起吃饭,美人下饭,食欲大增。
宋青柔还是很难过。
她太久没见程湛兮,难免夸张了些。
程湛兮起身走过去,把她爸挤开,钻进宋青柔怀里当小棉袄撒娇。
芸姨拉开厨房门:“先生太太,少爷小姐,吃饭了。”
饭菜摆好,程湛兮说:“先别动筷子,等我一下。”
她拿起手机拍了张照,也不避讳在爸妈面前,点进郁清棠的对话框,把照片发了出去。
“好了。”她取过汤碗,给爸妈分别盛了一碗汤。
程渊兮:“我呢?”
程湛兮把自己的空汤碗给他。
程渊兮莞尔,给自己和妹妹盛汤。
程家吃饭讲究食不言,但今日例外,程湛兮一边剥螃蟹一边回答来自爸爸妈妈和哥哥的问题,在泗城怎么样啊,做老师累不累难不难,学生听不听话,有没有遇到什么调皮捣蛋的,程湛兮就说很好啊,不累不难,都很听话,调皮捣蛋的有,但是都学乖了,有个叫向天游的……
程湛兮刚把一只蟹钳里的肉弄出来,手边多了一只碗,碗里装了半碗白花花的蟹肉。
程湛兮笑得眯了眼:“谢谢哥哥。”
宋青柔铺垫了许久,终于问到正题:“你那个……追人追得怎么样了?”
程湛兮道:“快了,等我下次回去应该没问题了。”
宋青柔和丈夫对视一眼,听不出意味地道:“真想知道对方是何方神圣,居然让我女儿追这么久都没追上。”
程湛兮看着她笑:“妈,你忘了爸爸追了你三年吗?”
宋青柔神情柔和,唇角上翘。
程颐温柔道:“你妈妈值得。”
程湛兮说:“她也值得。”
程家盛产痴情种,程颐和宋青柔是有名的模范夫妻,上过杂志的那种。往上数程湛兮的爷爷奶奶,太爷爷太奶奶,都是伉俪情深,坚定不移。上流社会多虚伪,真心便显得奇缺,程家一代代传下来,家风清正,延续至此。
和程家人结亲,不仅公司能得到助力,还能收获一个情深不悔的好丈夫/好妻子,何其美哉?但这句话的前提是,程家人能看上你。
听说当年程渊兮刚出生,想结娃娃亲的便踏破了程家的门槛,其中便有卫家的三少爷和他的夫人郁辞。当年卫庭玉意气风发,相貌堂堂,郁辞温婉可人,才华横溢,夫妻俩都是人中龙凤,不是只凭借家族的光环,而是属于他们自身的光彩。
程渊兮办周岁宴,卫三少爷携夫人来庆贺,满场显贵,济济一堂,他俩自门口步入,有仙人之姿。
全场静谧。
不仅当时的宾客,连尚在襁褓里的程渊兮都被吸引了,张开手要郁辞抱。
彼时郁辞还未怀孕,她抱起这男婴,边逗程渊兮边开玩笑说要不结个娃娃亲吧,如果她将来有女儿的话。
宋青柔很久过去都记得郁辞抬起头和她说话的样子,碳笔纤细描过的秀眉,精致的眼,鼻梁,唇,无一不美,太美了,神仙下凡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所以那天她就答应了。
宋青柔算半个文艺圈人士,和身为画家的郁辞有交情,冲动答应完也没有太后悔。卫三夫妻长得太好看了,生出来的女儿肯定也是天人一样的模样,万一她家儿子长大以后一见钟情呢?就算没有钟情,日积月累地相处万一慢慢喜欢上了呢?
退一万步说,他实在不喜欢卫小姐,那宋青柔就不要这张脸反悔了呗,多大点事?
现代人还搞包办婚姻那套,太封建了,不可取。
但宋青柔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郁辞会死,而且死在了手术台上。
郁辞死后,卫三少爷闭门不出,和程家几乎断了来往,她的女儿卫七小姐程家更是无缘得见。这桩半玩笑半真心的婚事便搁置下来,直到去年卫家忽然旧事重提,要程家履约。宋青柔才恍惚想起来,哦,我给儿子许过一门亲事。
后来的事不提了,程渊兮嘎嘣弯了,程湛兮直接逃了,连面都不去见。程家愧对卫家,卫庭玉上门拜访的时候,宋青柔简直头都要抬不起来了,因为郁辞的早早去世,她更理亏一分。否则当面锣对面鼓的,两个定下婚约的当事人在场,悔婚就悔婚,郁辞就算要扯她头发她也绝不反抗,可是她死了。
尤其是卫庭玉现在的情况,她更是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程湛兮心里一直惦记着婚约这事呢,虽说她爸妈不会勉强她,但始终是不稳定因素。万一她带郁清棠来京城玩儿,碰到圈里好友,一见到她和郁清棠便道:“你身边的是你的未婚妻卫小姐吗?”
郁清棠扭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什么卫小姐?哪个卫小姐?你已经有未婚妻了?”
程湛兮原地追妻火葬场,连灰都不剩。
抑或是她带郁清棠到她家见家长,卫家人找上门来,说要她去卫家结婚。
程湛兮再次追妻火葬场。
只要郁清棠进京,程湛兮进火葬场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所以在这一天到来以前,程湛兮必须消除所有安全隐患,把一个没有婚约清清白白的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她。
程湛兮把蟹吃完,洗了手回来,问道:“前阵子喻见星去了我那一趟,说没听说我退婚的事,妈,你不是说给我处理了吗?我女朋友要是知道我有个乌龙婚约,你女儿终身幸福可就没了。”
宋青柔立时愁容满面,手里的筷子也放下了。
程湛兮:“?”
程颐把筷子重新放回妻子手里,道:“说来话长,先吃饭吧。”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沙发,佣人包括保姆阿姨都退了下去,只剩下程家四口。
程湛兮:“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吗?”
程颐刚开口,宋青柔道:“我来说吧,都怪我当年色迷心窍。”
程湛兮扑哧笑出声,怎么还有色迷心窍的事儿?
宋青柔没讲冲动结亲那段,道:“是出了点意外。”
程湛兮猜测:“卫叔叔不同意?”
宋青柔点头。
程湛兮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他非得把女儿嫁到咱们家?”
宋青柔再点头:“他暂时找不到更好的人家。”满京城也未必有比程家更好的人家。
程湛兮眼角一跳,捕捉到了关键:“暂时?他怎么了?”
宋青柔叹了口气,目光似有悲伤,看着她道:“你卫叔叔他,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