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裴云旗得到回应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余耿耿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后悔了。
不过裴云旗一看就是那种后悔了也不会承认的人,沉默了片刻,他没再搭理他,径直穿过黑暗的客厅,往楼上走去。
“等等……”
余耿耿忽然想起什么,嘴张了张,想要叫住他,又想起自己说不了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在楼梯口。
不得不承认,装哑巴这个事情有好有坏,每次遇到类似的情况,难免有些无力。
余耿耿想了想,觉得还是利大于弊,不这样做的话,他恐怕在酒吧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被裴云旗打了出去。
屋子里黑漆漆的,保镖和司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也没看见个佣人,裴总不愧是白手起家的狠角色,都到这个层次了,该省的一分一厘绝不多花。
余耿耿原本是想问问能不能借用一下浴室,他的脚太脏了,伤口也没有消毒。
没办法,看来只能自己找了。
他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摸索了许久,最后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一个客用的盥洗室,空间很大,没有什么私人用具。
余耿耿猜想裴云旗应该不会介意。
正在冲脚的时候,外面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余耿耿吓得魂都没了,生怕那人推门进来。
他担心假发被水打湿,干脆取下来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门一打开就能看见。
脚都来不及擦,余耿耿飞快地从淋浴房冲出来把假发戴好,又整理了一下裙子,确定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才迟疑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身材矮小,衣着朴素,拥有相当明显的当地人面貌特征和黝黑肤色。
她手上托着一叠衣服,仰着头,用生疏绕口的普通话道:“裴先生,让我帮您准备了衣服,不知道合不合适。”
余耿耿听她说话听得很费劲,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惊喜地接过来。
他正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把身上的裙子换下来,一整天摸爬滚打,又是尘土又是汗,裙摆后面已经皱巴巴的了。
女佣又说:“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喊我。”
余耿耿点点头表示谢意,这次关门时特意把门反锁上了。
衣服最上面一层放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防水贴,医用酒精……”余耿耿看着包装袋上面的说明文字慢慢念出了声。
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
按理说,除了杜归以外,没有人能享受到主角攻的体贴对待。
甚至就算是面对杜归,裴云旗也体贴得很有限,不择手段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余耿耿有一点受宠若惊,甚至觉得,裴云旗是不是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了,才故意给点甜头稳住他。
转念想想,又否定了这个答案,裴云旗要是真发现了不可能这么淡定。
余耿耿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冲个澡。
稍微处理了下伤口,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把假发摘下来,脱裙子时还好,轮到束腰便极为费劲,几乎是靠蛮力活生生拆下来的,后面的金属钩子都被拽掉了两个。
“啊。”
解脱出来的一瞬间,余耿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把水温调高一档,让热水痛痛快快地淋遍全身。
至于等会怎么穿上去,暂时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洗好澡,余耿耿红通通地走出来,照镜子时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脸上化了妆!
“……”
他仔细地擦了擦镜面上的雾气,嗯……好像没那么糟糕,勉强说得过去。
睫毛膏和眼线不知道是不是防水的缘故,没有脱落得很厉害,嘴唇不够红,嘴角倒是被晕染开了,看起来像是被用力地亲过一样。
妆容零零散散的,没有刚刚画完时的那种精致和整体感,带着点水汽滚过的脏乱。
余耿耿皱着眉头,觉得有些棘手,不知从哪里开始补救,他试着用纸巾把那些糊掉的地方擦掉,结果越擦越乱。
他只好放弃了,算了,就这样吧。
余耿耿又翻了翻佣人送过来的衣服,是一件宽松版型的黑色衬衫裙,样式松松垮垮的,从头遮到脚。
没想到裴云旗私下的品味如此老派保守。
他往身上比划了一下,似乎不用戴束腰也能套进去。
这大概是今天遇到的唯一一件幸事,余耿耿在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束腰带给他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如果可能的话,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它。
不过,保险起见,他仍然木着脸,像个变态一样把硅胶胸垫贴在胸口位置。
出去之前,余耿耿想了想,把假发的刘海打湿了一部分,再用吹风机吹干。
走廊的灯已经打开了,是明亮的暖色调,给这座鬼屋般空旷的别墅带来一丝人气。
余耿耿边擦着头发,慢慢走出去。
约定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却没有看到裴云旗的身影,起居室里只有两个女佣在收拾行李,动作训练有素,整个过程寂静无声。
余耿耿没有什么行李好准备的,原本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准备出去等时,他发现了一件怪事——他的鞋子明明摆在玄关处,居然不见了。
余耿耿便用手机打字问女佣,有没有看到一双白色平底鞋。
女佣露出个略显怪异的眼神,然后摇摇头,轻声道:“不知道,我没注意。”
余耿耿脸上的表情漂移了一下,裴云旗住的地方居然还有小偷不成,怎么敢的呀?
再说了,偷什么不好,非得偷一双只会磨脚的鞋,这个别墅里任何一样东西都比他的鞋值钱得多。
余耿耿发了会呆,决定临时征用裴云旗的鞋柜。
里面只有一双男士拖鞋,尺码很大,但是面料很柔软,穿起来比失踪的那双舒服一百倍。
余耿耿觉得小偷大概算做了件好事。
所有出行准备和人员都到位了,裴云旗才慢条斯理地下楼。
司机替他拉开车门,裴云旗侧了下头,看到了身后余耿耿的脸,而后露出少许嫌弃,漆黑的眼珠仿佛在说,为什么有人越洗越脏。
余耿耿脸皮已经厚到无所畏惧,跟着坐上车。
到机场后,一行人上了一架中小型私人飞机。
裴云旗神通广大,出境明显是仓促之间做的决定,居然只花了短短一小时就申请到临时航线。
机舱内除了必要的保镖们以外,还配备了专门的服务人员,态度极好,殷勤备至。
余耿耿难得享受到了一次特权阶级的应有的待遇。
经过两个小时的飞行,他们最后在联邦共和国东部地区的某个城市落地。抵达后,又很快地换乘了机场外早就安排好的越野车,穿过熙熙攘攘的城区,径直驶向城外。
异国他乡的路并不好走,余耿耿刚开始还非常有精神地扒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
昏黄的路灯下,长得望不到尽头的窄小公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木,还有远处重叠的黑影,以及时不时出现在视野中的醒目灯火。
不过,再好看的风景看多了也就腻了。
余耿耿坐的这辆车上只有他和裴云旗两个人,本来音响里放着一首当地老歌,半路裴云旗嫌吵让司机关了,后半程便只能听见风灌进车里时呼呼的声音。
气氛沉闷得可怕。
余耿耿忍不住调整了下姿势,眼睛一点点阖拢,不多时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余耿耿猛然惊醒,周围黑漆漆一片,风停了,依稀能听到微弱的虫鸣声。
他转过头,瞥见偌大一个黑影就坐在他旁边,猩红的一点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余耿耿吓得心脏漏跳半拍,险些一拳揍过去。
“醒了。”是裴云旗的声音,他按灭手中的烟。
余耿耿愣愣地点头,想起黑暗中对方应该看不到他的动作,便敲了两下玻璃彰显存在感。
“进去吧。”裴云旗大概也很累了,没有精力嘲讽他,声音在惯有的低沉中夹杂了一点不一样的情绪。
余耿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里等自己醒来,但是,在这样狭小静谧的空间里睁开眼,发现不是独自一人的感觉会比一个人好很多。
车子停在一个很大的庭院里,余耿耿打量了几眼周围,绿化景观似乎做得很不怎么样,枝桠修剪得都快没了,一看便知道住在这的主人性子有多古怪。
脚下是青砖铺就的小道,往前走一段,路分成了几个不同的方向,通往凌凌散散的别墅群。
裴云旗住的地方在庭院最深处,是一栋稍微小一点的三层楼洋房建筑。
进去之后,余耿耿才发现里面的内部结构并不算大,只有两层半,很容易就能找到生活的痕迹,就算裴云旗不是常年在这边居住,至少每年都会抽空过来住一段时间。
鞋柜里一年四季的鞋都有。
裴云旗站在木质楼梯的最上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余耿耿,道:“你的房间在一楼,没有事不要出来碍我的眼。”
余耿耿眨了眨眼睛,把后半句话选择性地忽略掉。
他拉开房间的窗帘,向远处眺望。
黑暗中的群山和密林像一头看不清面目的巨兽,浅色月光隐隐绰绰地洒在上面,重岩叠嶂,深邃得让人心生畏惧。
余耿耿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不想睡觉,干脆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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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闲来无事,把整座洋房逛了个遍,对逃跑路线心里大致有数了。
其他的地方都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个地方,让余耿耿有些意外。
洋房最上面一层其实是个阁楼。
楼梯尽头装了一道木门,并没有上锁,虚掩着在,门缝里漏出来一种在寺庙才能闻得到的味道。
余耿耿好奇心过剩,忍不住把门推开了一点,黑暗中有猩红的几点在闪烁。
还好他之前被裴云旗吓了一次,此刻的心情相当平静。
余耿耿摸索着打开灯。
阁楼空空荡荡的,一眼便能望尽,靠近窗户的位置上设了一个小型佛坛,法相庄严,慈眼望众生。佛台下面,摆了一些供奉用的香炉油灯,盘子里的水果和鲜花,看起来也很新鲜,应该有佣人来定时更换。
虽然说东南亚国家普遍信仰佛教,余耿耿万万没想到,裴云旗住的地方居然也会有这个。
他看起来更像是那种彻彻底底的不迷信人士。
余耿耿小时候是相信这些的,在他又饿又冷的时候,无数次梦到有神明来到他身边,后来他意识到这是无用功,便没有再做过类似的梦了。
他微微仰起头,注视着金光闪闪的佛像。
余耿耿并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的有神明,但在这一刻,他愿意相信。
他怀揣着最大的虔诚,跪在蒲团上。
“我愿意多做好事,见到乞丐给他钱,坐公交给老人家让座,您大慈大悲,能不能保佑余淮之平平安安,不受半点罪。”
磕完一个头,余耿耿心中又想,每天求神拜佛的人那么多,佛祖会不会搞错人。
于是他特意把余淮之的名字、长相,在心里重复念了三遍。
再磕了一次,余耿耿还是有些担心,重名重姓的人那么多,国外的佛说不定分不清z国人的样子。
他犹豫了一会儿,干脆把余淮之的护照号码、身份证号码报了上去,这下心里安稳多了。
就着窗口落下的月光,余耿耿一个人絮絮叨叨了许久,终于有了点困意,打了个哈欠,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