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萧光和到底是年轻了,哪里是董参将的对手,他唯一所比旁人更好的一点,便是他脑中扔牢牢记着“忠义”两个字,更惦念着要保护皇后这桩事。
于是他一咬牙,将腾骧卫也一并带上,将杨幺儿、莲桂、春纱还有与董参将一并围在了里头。
萧光和这才装作看不见董参将的脸色,道:“那我便随参将一并,将娘娘送过去罢。到底是领了皇上的令,我是不敢违背的。”
董参将手底下掌的士兵,就在外头等着,偏偏叫腾骧卫这样一围,他被生生卡在了里头,出也出不去,想要同手底下的兵吩咐几句都不行。
不过到底是达成了目的,董参将便忍着不快闭了嘴。
他在一边守着,等杨幺儿用过了饭食,众人这才一行启程,往越城去。
待上了路途,杨幺儿靠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又生出了点困意。
她少有这样的时候,便想了想,抬起手来,自个儿扒住了眼皮,这样坚持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而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他们也已经隐约可见越城的城池轮廓了。
“城头上挂的是晋字旗。”董参将沉声道,随即挤出了一点笑意,紧跟着又道:“皇上英武!想必已经打下越城!”
然而接他话的,只有萧光和一人,萧光和惯不会说这些漂亮话,便只干巴巴地接了两句:“是,不错!”
董参将便被迫中止了表演,只好也闭了嘴。
杨幺儿突地掀起了马车车帘,朝董参将定定看了一会儿。
那董参将似有所觉,脑中骤然浮现方才所见的皇后娘娘的风姿,一时间还真有点心晃晃,连头也不敢回。
春纱在一边皱起眉,略有些焦心地问:“娘娘?娘娘瞧什么呢?”
莲桂没有出声,她若有所思地跟着望了一眼董参将。
她想起来之前赵公公同她说的话:“越是心思纯粹干净的人,才更能透过表象,去瞧见里头掩藏的东西。”
杨幺儿放下了车帘,抬手抚了抚胸口。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好似有什么拉扯着她的脏腑……包裹在里头的心,也跟着往外坠呀,坠呀。
难受。
莲桂往她掌心塞了只手炉,这才柔声问道:“娘娘看出什么了?娘娘这样聪颖,一定瞧出什么了。”
春纱张了张嘴,一派茫然。
杨幺儿早在萧弋那里,多听了两回夸赞肯定的话语,便也就对这样的话有了更丰富更深刻的反应,心下懂得欢喜满足了。
现下听莲桂这样一讲,她便努努力措辞了一下语句,慢吞吞地道:“他骗人……”
“嗯?”
“看不清的……”
莲桂一怔,掀起车帘,重新朝外看去。
城墙上挂的大纛,上头印的的确是“晋”字,但那是在她已经听过董参将那句话后,才毫不怀疑,越瞧越觉得那字分明、的确就是晋字!
可这时候听了娘娘的话再瞧,她才发觉,这个距离尚远,那字只隐约能瞧见轮廓,可以说是“晋”,也可以说是“勇”,“勇”字旗可是乌力罕惯用的。
为何董参将一眼比所有人都先认出?
说明他一直都盯着越城的动静,比所有人都先知晓大捷的喜讯!
于是他紧跟着来请了皇后娘娘……
其中又有何图谋?
莲桂转过头,将目光落到了杨幺儿的身上。
杨幺儿还微微皱着鼻子,白皙的鼻尖上渗出了一点汗。
莲桂一愣,娘娘原来也……会紧张么?
莲桂顿了顿,骤然就明白了个中用意。
这一路上,皇上从未掩饰半分对皇后娘娘的宠爱。而先前大婚时,众人便也都见过了皇上与娘娘何其亲近恩爱……眼下皇上方才打下一座城池,便有人按捺不住,不愿见到皇上再赢下去了,便企图以娘娘作要挟……
莲桂垂下目光,摸了摸腰间贴身放着那把薄如蝉翼的刀。
这刀倒也不是只会剥人皮的,若是用来割开喉咙,倒也是极锋利的。
“娘娘饮口水罢?”莲桂说着,将存了热水的水壶捧到杨幺儿跟前。
杨幺儿捧着喝了两口,便将水壶带子攥在掌中了。
一行人越来越近,转眼就入了城中。
城中留下来的守军当然识得董参将,便将他们迎进了城。
守城的指挥使同他打了个招呼,笑道:“参将怎么来了?”说罢,那千总盯着董参将的目光便掺了一丝寒意。
董参将心下咯噔一声,不知道这守城的杨指挥使为何这样敏锐。
他知晓越城大胜,但却不知如何大胜的,更不知王、冯两位参将已经丢了性命,更不知晋阳军里头还有个龙虎营,更更不知有真龙天子这道身份在,只消一仗下来,小皇帝便足以叫士兵都对他信服敬畏……
而越是敬服于萧弋的士兵,自然对于违反皇命,擅自来到越城的董参将有所不满了。
董参将忙道:“我等忧心皇上,到底不敢独守边城,苟活性命。这才赶到了越城。还有皇后娘娘,挂心皇上,便也一并过来了……”
杨指挥使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他道:“那便请娘娘暂且歇在城中,待我等报与皇上,再等下一步定夺。”
杨指挥使面露笑容:“好。”
好……
只要离了边城,一切都好办。
管它扣给大月国、天淄国又或者是木木翰的人呢……
这厢莲桂问杨幺儿:“娘娘想不想见皇上?”
杨幺儿顿了顿,迟疑着点了下头。
莲桂便马上掀起车帘,道:“皇后娘娘有令,继续前行,直到追上皇上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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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指挥使对董参将抱有疑心,但对皇后娘娘的命令倒是听从的,他只稍作迟疑,便道:“皇上往象城去了……”
莲桂点了下头,道:“那便继续前行!”
董参将心下一喜,道:“那咱们便接着走吧……”
而另一厢。
萧弋行至象城,迎接他的却是一座空城。
又或者,当说是一座死城。
整座城被烧去了大半,大晋百姓或是被烧死在屋中,或是被砍杀在街道之上,一眼望去,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黑黝黝的乌鸦发出三两声啼鸣。
萧弋面色冰冷。
待士兵们搜寻过整座城池,确认无一活口后,萧弋与十来万士兵都满心挟裹着怒火,继续往前行,去往下一座城池——保城。
他们得杀了那些木木翰人!
便如他们屠杀大晋百姓一般,将他们也杀个片甲不留。
“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攻过来了……”萧成钧皱眉沉声道。
萧弋的嗓音略有一丝嘶哑,开口还带着说不出的深沉阴冷味道:“死了一个乌力罕,他们若得悉消息,必然会惊动胡思勒,胡思勒奸猾狡诈,仅是烧城杀人不是他的作风……若朕没有猜错,到了保城,想必还会是一样的情景。他一面不费一兵一卒,抢完烧光就跑,一面又可激怒朕与大晋士兵。朕哪怕明知他或有埋伏、诡计,但也绝不会停下。”
萧弋攥紧缰绳,削瘦的指骨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着白。
他的眼神更见锐利森寒,他道:“谁能容忍这般行径?”
萧成钧嗓音也跟着冷了,道:“谁也不能。”
大晋士兵不敢歇息,也根本不愿歇息。
原先在京中时,没有谁会整日惦记着丹州的百姓。他们记着丹州,更不如说是记着丹州丢了城池的耻辱!
可等到了此时,方才无法将自己从这等惨状中剥离出去。
他们的胸腔里烧着一把烈火,眼底的血丝绵延成了一块网,他们紧紧抓住了手中的武器,终于,在几个时辰后,赶到了保城……
大火,残垣。
死寂,尸首。
落日沉在天边,余晖裹上整座城池,给保城添上了一层血红色。
士兵们先是哑然失声,但随即便怒火冲天。
“攻下木木翰!杀了胡思勒!”
“攻下木木翰!杀了胡思勒!……”
他们愤怒的声音震天响。
阳谋,便是明明白白将诡诈献给你看,你却仍旧不得不一脚踏进去。
胡思勒到底也是做了数年木木翰大王的人,他同样清楚萧弋来此的目的。所以他也就算准了,大晋士兵的士气与怒气升到极致时,大晋的皇帝也会顺着这股气势往下征战不停。因为大晋的皇帝,要威严,要臣服。
可鼎盛的气焰能让一场战争胜利。
同样,也能让一场战争一败涂地。
胡思勒想要做的,便是激怒大晋士兵,激怒那大晋的小皇帝。
激怒到理智全失那便是最最好!
保城点起灯火。
士兵们默默无言,埋了大晋惨死的百姓。
他们休整一夜,不知多少人辗转未眠,但等到第二日太阳升起,他们便要赶往下一个地方——河谷。
那是木木翰的外围防线,一旦冲破,就可长驱直入,攻入木木翰族内。
萧弋坐在灯下,垂下目光,慢条斯理地在虎口、手肘处上了药,血却很快就透过白色的药粉蔓延了出来。
他也不再看,伸手便抓起了一边的绣囊。
那绣囊用色浅淡,一捏在手掌间,便有点血色蹭了上去。萧弋顿了顿动作,将绣囊放下,又重新洒了层药粉上去。
那药粉会腐蚀去表面一层血肉再结成块,如此才能防止战场上频繁崩裂的伤口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化脓。一洒上去,倒是比原本的伤口还要疼一些。
不过这下再抓起绣囊,便不会蹭了血上去了。
他挂在腰间,淡淡道:“走罢。”
待行出门,他翻身上马,面容越发锐利冷峻,渐渐越接近成年男子的模样。
那一片刀光剑影、兵戈铁甲之中,挂在腰间摇摇晃晃的绣囊好似成了其中唯一一片柔色。
作者有话要说:三次元今天陪朋友出门找房子去辣~昨晚又因为失眠一晚没睡,回到家苟了两个小时,就爬起来码字了,所以更得比较晚,对不起大家,挨个啾啾,明天争取早一点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