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佑樾抱着前妻滚下马车的一瞬间,卢家的这辆车突然被不知哪里跑来的一匹马踩踏在脚下。卢家的马车算是够大也够结实的了,可竟然能被一匹马给踩得粉碎。
滚落在一旁街道边,正怔愣望着眼前这一幕的卢秀慧,心惊得都险些停止了跳动。
是谁想害她?
“不是冲你来的,你跟我过来。”赵佑樾语气严肃,说完后也不等前妻答应,他就直接做主拉着人往一边去了。
而方才还热闹喜庆的街道,忽然间,百姓们开始四处窜逃起来。一时间,动乱四起。
整个这条街道都乱了秩序,有人趁乱疯抢踩踏。街边摊贩的摊位被掀的掀砸的砸,甚至还有互相殴打的乱象。
赵佑樾带着前妻就近去了一间酒楼。他像是这里的常客,只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门,便立马有人来给他开了门。前来开门的人开门后先四处张望了下,见的确没人跟着后,这才立马请二人进去。
赵佑樾带着前妻上了顶楼的一间房,关起门来,确保目前是足够安全的后,赵佑樾才走到窗户前,抬手将窗户打开了一点,然后侧身隐在窗后,目光却眺望向发生事端的那条街。
见算是安全了,卢秀慧也定了神。见他似是知道什么事的样子,她便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方才你说不是冲我来的,那是冲谁的?”
阖了窗后,赵佑樾带她去一边圆桌旁坐下,这才说:“是朝中的事。”
见是政斗,卢秀慧便点了点头。也知道他素来不爱和自己说这些,所以,索性不再继续问下去。
但她没问,这回赵佑樾却主动说了。
“东宫太子,魏王,赵王,甚至是衡阳王……都有不臣之心。”这还是赵佑樾第一次和她说起朝中诸位皇子间的争斗。
卢秀慧望了他一眼,也没接话,就继续竖着耳朵听。
“其实自圣上登基后不久,几位育有皇子的娘娘们之间就开始争斗了。中宫皇后虽育有太子,且又是圣上的结发妻子,但当年皇后生产时因有妃嫔暗害,以至于太子打从出了娘胎起就十分病弱。这些年来,不过都是靠着良药续命。”
“说不了几句话就吐血,上朝都是得圣上准许,是坐着的。照他这样下去,怕是苟不了几年。”
“圣上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东宫怕是不堪大用。”
“宫里贵妃最得盛宠,所以她抚育的赵王也很得圣心。有贵妃多年如一日的在圣上耳边吹风,怕是如今赵王得位几率更大一些。”
“但赵王并无什么拿得出手的实绩,他更重享乐一些。若是日后江山交到他手中,大晋朝最后怕是会和隋朝同样的下场。另外,魏王和德妃母子二人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魏王自十七岁起便征战沙场,屡立军功。他们母子二人几乎是拿命去拼的前程,绝对不会允许最后却让贵妃母子得这个便宜。”
“何况,贵妃德妃宫中斗了三十年,早互看不顺眼。她们肯定想,谁上位,都不能让对方上位。所以,这两对母子间,必然两败俱伤。”
卢秀慧也是自小熟读史书的,所以,哪怕是前夫第一次和她说这些,她理解起来也一点都不难。
理顺了思绪后,卢秀慧诧异说:“那最后就是……衡阳王?”
“但衡阳王并非圣上所出。”赵佑樾道出了根本所在,“圣上会看在玉嫔面子上,宠爱衡阳王三分,但绝对不会让他继任大统。”
若让他一个先吴王遗孤继承了帝位,那么圣上三十年前所谋划的一切,不就都是一个笑化了吗?
卢秀慧震惊,显然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宫中秘闻。
赵佑樾又说:“魏王虽战功累累,但却残暴不仁。军中虽有政绩,却无威望。他太过利欲熏心,太过急于求成。这样的人得继大统,于百姓来说,也是一个噩耗。”
这样盘算下来的话,那么今圣瞧着是子嗣繁盛,但其实真正能够得继大位的,根本无一人。如今这几位已经算是诸位皇子中的佼佼者了,可即便这几位,也都有其不可忽视的缺点在。
自先帝建立大晋朝来,虽说以强硬手腕稳住了朝纲,但其实朝中局势还是不稳的。今圣夺位最初那几年,局势尤其不稳,当年就险些被南陈和北魏前后夹攻给撸掉。
大晋有如今这样看似繁荣的景象,其实是多亏了朝中好几位大将,是这些大将拿命去拼来的。
但即便就是如今,离晋建立也有好几十年了,但其实各地每年都会有起义军。若是下一位帝位再不能是一个德政都服众的人的话,谁也不知道这个王朝能走到何时。
但赵佑樾忧国忧民,却是对萧家人没有丝毫感情的。若到时真天下大乱,他未尝不可取而代之。
这萧家,从先帝,到今圣,再到这几位皇子皇孙,无一不都是薄情寡义之人。与其天下苍生最终在他们手上活不下去,不如由他谋划早点结束这一切。
卢秀慧见这个男人又在沉思,似是心中在打什么主意,她便问:“那你现在是站在哪一边的?”
赵佑樾回神望了她一眼:“我和二郎都只忠于君上,不涉党争。”
卢秀慧却笑:“身在朝局中,您二位又官居要职,怎会是你们想不涉党争就不涉党争的?只是你们如今即便心中有计划,也不能说吧?”
“对不起。”赵佑樾倒没再撒谎,只是表示了抱歉。
他们不能说,对任何人都不能说。
卢秀慧表示理解,索性也不再多问,只说:“方才这一出,到底是谁算计谁?”外面依旧哄闹不安,哪怕隔了一条街,都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此起彼伏的怨声载道,“如今不过才刚刚开始,就这样折腾百姓。若是真到了夺嫡的地步,岂不是要死很多人?”
赵佑樾蹙眉,一时没说话。
直到等外面的动乱渐渐平息下来了,赵佑樾才说:“我送你回去。”
方才一直处于惊心动魄中,卢秀慧一时倒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家奴跟着。正要开口问,赵佑樾抢先她一步说:“你的那个家奴不必担心,不会有事。”
听他这样说,卢秀慧心里也就明白了。像他这样的朝廷大员,又是一府的侯爷,出门在外,身边怎么可能没几个暗卫跟着?
想说还是自己回去吧,但又觉得怕是今夜一整夜都不会安生。与其自己独自回去路上遇到什么危险,倒不如让他送。
反正这时也不是赌气的时候。
“好。”
外面发生了□□,各府肯定都是有耳闻的,尤其是这些侯门高官之家。所以,卢德泉见妹妹一直没回家来,心中不由担忧。
卢大奶奶劝说:“夫君别急,妹妹素来待人温厚有礼,她能得罪谁?再说不是差了人去打探了吗,今夜的这场□□,是上面的博弈,想和殃及不到慧娘。”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其实卢大奶奶心中也很担忧。
虽说不是冲着她来的,但街上□□成那样,谁能保证不殃及一二个无辜之人呢?
“你在家好好照顾父母和孩子,我亲去瞧瞧。”卢德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实在等不下去了,起身就要出门。
厅外却有小厮匆匆跑来说:“姑奶奶回来了。”
卢氏夫妇一听,立马心中松了口气,卢德泉忙问:“可安好?”
那小厮说:“姑奶奶无恙,这会儿已经回自己屋去了。得知大爷和大奶奶还在等,她特意差小的来报一声平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卢德泉毕竟是当官的,思维缜密细致,想了其中关窍后,还是不放心,便对妻子说,“你去妹妹那里走一趟,亲自瞧瞧看。不亲眼看到她是好好的,我总不放心。再说,她从精匠坊回家,是必经那一条路的,你替我问问她这一路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卢大奶奶点头:“放心吧。我去看看她。”
按理说卢秀慧害兄嫂担心了,又得知兄嫂还在等她,既然回来了,合该先去和兄嫂见个面的。只不过,今儿情况特殊,又是他送自己回来的,卢秀慧也怕一旦兄嫂问起来自己会招架不住。
所以,索性就亲自去见兄嫂一面,直接回了自己屋里。
不过凭卢秀慧对她兄长的了解,知道他不让嫂子来亲眼见她一面是不会放心的。所以,卢秀慧其实一回自己的小院子后,就等着嫂子来。
应付嫂子一个总比应付兄嫂两个要好吧?
何况,她兄长在刑部呆久了的,审逼犯人,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若要让他“审问”自己,势必是要被他瞧出端倪来的。
但嫂子就不一样了,嫂子毕竟是妇人,她未必有那样犀利的眼力。
卢大奶奶看到小姑子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她手先仔细检查一番,见的确是没事后,才拉她坐下来问:“今儿街上发生的事儿,你知道的吧?”
“我当时就在那条街,若不是逃得及,怕是命都没了。”卢秀慧蹙眉,面上带着些许后怕说,“还好当时我反应快,立即就跳下去了。我才跳下去,马车就被一匹壮马踩踏坏了。”
卢大奶奶倒是没想到这么惊心动魄,忙害怕道:“那你真的没事吗?”说着又要检查。
卢秀慧摇头说:“无碍。”又说,“只是当时突然□□,民怨四起,我和钟伯也走散了。原该早早就回家来的,只是找了会儿钟伯,这才耽误了时间。”
卢大奶奶嘴里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嗔怪道:“遇到这样的事,你还管什么钟伯?他一个大男人,还不知道保护自己吗?你既跳了车,该早点回家来的。”
卢秀慧反握住嫂子手,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嫂子尽管瞧着好了。”
毕竟天也不早了,卢大奶奶见小姑的确没事,也就没多打搅。叮嘱她早些休息后,她则回自己住处去了。
没过两日,柳香就从自己夫君赵佑楠那里得知了消息,说是那天晚上是赵王出的手。赵王忌惮魏王军功高,就和贵妃合谋,打算趁魏王外出时选个适当的机会给他搞点意外,最好能缺条胳膊或者断条腿什么的。
但魏王技高一筹,不但没落入赵王圈套中,反而自己将了一军,拿住了实证。
如今宫里闹哄哄的,圣上不得已关了贵妃禁闭。就连赵王,也挨了罚。
只不过,说出来毕竟是天家丑闻,所以真正处罚贵妃母子的原因,圣上没有公布。对外,对他们这些朝臣,只说是贵妃犯了宫规,赵王是母罪子罚。
圣上虽这样说,但朝臣们心中该明白还是明白的。那天晚上街上发生那么大的踩踏事件,大家又不傻,不可能不把这二件事联系到一起。
而这两天,原暗中默默支持魏王的大臣,也都到了明面来。御史大臣们更是弹劾赵王母子,好像已经开始认定魏王将会是继任新君了,所以开始在未来君主面前尽力卖好。
但部分朝臣越是这样,圣上越反感。何况,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为魏王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一副魏王才是正统的样子,难道拿东宫是已经死了吗?
魏王母子过于激进,无疑是得罪了皇后的。
后宫娘娘们之间的争斗,是错综复杂的。从前皇后百般看贵妃不顺眼,但如今一旦见德妃有机会更近一步,她自然会拉着贵妃一起共进退,开始孤立德妃。
宫里的这个年是要过得很精彩很热闹了,不过,这些倒不是柳香关心的。近几日,荣安大长公主身子突然越来越不好,年三十这日一早,柳香约了卢秀慧一起去大长公主府探望她老人家。
顺便,也各自把自己的孩子带着去了。
大长公主原是住在赵侯府,和赵老太君一起作伴的。只是年尾这几日,才从赵府搬回自己公主府来。
也不知怎么的,老人家突然上吐下泻。宫里御医过来号脉,说是老人家一是年纪大了,身子难免不好,二则是老人家可能心情也不是很好,心里不舒服,自然就病倒了。
圣上和皇后都亲自过问了大长公主病情,宫里也拨了最好的御医来,大长公主府里伺候的奴仆也都很尽心尽责。所以,老人家虽说遭了点罪,但暂时还不至于要了命去。
柳香去探望她老人家时,老人家正卧靠在床头闹脾气。丫鬟嬷嬷一个轮一个的哄她吃药,她也不吃。谁再多说两句,她就使性子摔碗,弄得大家都要哭了。
老人家见到明霞和墩哥儿,立马就换了一副表情,忙让他们姐弟去她身边坐着。
柳香在墩哥儿耳边说了几句,墩哥儿“蹬蹬蹬”就摇摇晃晃的晃到床边,然后一脸认真说:“太奶奶,要按时吃药,这样病才好得快。病好了,才能和我一起玩。”
墩哥儿口齿并没那么清楚,一口气也说不出这样的整句子来,断断续续磕磕碰碰才算说完整。
大长公主听后,就高兴得不行,忙让丫鬟们把药端来给她喝。
这会儿也无需人再劝她哄她了,她直接自己抱着碗一口气喝了。喝完连眉头都不蹙一下,还把药碗反扣过来给墩哥儿看,和他说:“你瞧,太奶奶全喝了,一滴不剩。”
墩哥儿有模有样的认真检查了一番,见真的是一滴不剩后,这才冲大长公主露出个笑脸来。
“这样才对嘛。”墩哥儿说,“病了就要喝药,这样才是好孩子。”
墩哥儿记得自己生病时,娘亲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大长公主稀罕得不行,揉了揉墩哥儿小脸儿,亲切道:“可真是太奶奶的乖宝宝哦,有你这句话,以后太奶奶也会好好按时喝药的。等太奶奶彻底好了,去找你玩好不好……”
屋里伺候的奴仆们一听这话,都瞬间松了口气。
明霞走过去,十分规矩的朝老人家请了个安。
“明霞丫头也是好孩子。”大长公主虽然最喜欢墩哥儿,但也很喜欢明霞。她觉得明霞这样的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聪慧可人,落落大方,比她娘还要好上三分。
“今天是除夕,你们怎么过来了?”这句话是问柳香和卢秀慧的。
柳香说:“正因为是除夕,所以我们才过来陪您。今儿中午,我们就不回去了,等到了傍晚再回。”
大长公主心里很感动,但嘴上却还是劝说:“除夕团圆日,你们该回家和家人团聚的。不过,你们若是留下来陪我,我肯定很高兴。”
柳香如今是知道了自己身世的,难免更会觉得大长公主这一生都十分遗憾。她不知道她祖父年轻时有无对这样的一位公主动过心,但老人家自打认识来,就对她特别好。凭着这份好,柳香也是必须要在她晚年缠绵病榻时侍奉在她身边的。
“您要是高兴啊,那我们往后天天过来叨扰您,直到您嫌我们烦为止。”
大长公主一面希望他们日日过来,一面又怕耽误他们的正经事儿,一时面上神色迟疑,欲言又止。
卢秀慧怕老人家心里负担太重,于是笑说:“您认了香儿做孙女,给她得了这么个大便宜,总不能到付出的时候一点表示没有吧?您别担心她会太忙,凡事都是有轻重缓急的,如今紧要关头是什么,她心里可是清楚的。”
大长公主叹息:“可我毕竟不是她亲祖母啊。”
卢秀慧说:“您对她这么好,可比外面很多亲祖母对亲孙女都好了。晚年享她点福,都是应当应分的。何况,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香儿呢,若她不常来孝顺您,那些嫉妒她能给您做孙女的人,是要骂她是白眼狼的,您不会希望她挨骂吧?”
“我看谁敢骂她!”老人家不高兴了,“谁背地里嚼舌根,我去告诉圣上,让圣上割他们舌头去。”
柳香笑说:“您别急,没有人说我呢。慧姐姐的意思是,若我不去尽一个晚辈该有的责任,怕会挨人说。但我和您有缘分,和您亲近,我来看您,是真心想陪着您的。”
老人家感动得有点热泪盈眶了,她尽力忍住道:“我为了那个人,守了一辈子,放弃了为人妻的机会,也放弃了做母亲做祖母的机会,如今想来,也不知是对还是错。其实到如今,我早记不得他长什么样的,能记得的,只是那些发生在他和我之间的事。若我当年并没有那样执着,也不知道如今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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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香也感触很深:“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大长公主年纪大了,尤其病了这一场后,似有一病不起的架势。虽说不缺良医良药,但老人家的岁数摆在这儿呢,怕是时日不长了。
正好这几天过年,柳香不必去木林院点卯,精匠坊也关了,她反而会有更多的时间陪在老人家身边。
下雪的时候,她陪老人家坐在廊檐下看雪。天气好的时候,她则推她老人家去园子里晒太阳。会给老人家梳头,也会说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给老人家听。
老人家每次听到她提起往事时,眼神都会变得有些迷离,但脸上还是带着和煦的笑容的。
“香儿,之前听你说,你祖父大了祖母许多岁……他们感情是不是很好?”老人家随便问了这一句。
柳香不知怎的,却是心突然惊了下,以为老人家是知道什么了。但再去看老人家脸色时,却又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不由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祖父祖母年轻时什么样,我其实也不知道。”柳香说,“不过我记忆起,祖父就是一副十分严厉的模样。可他虽然严厉,但对我却很好,所以,家里哥哥们都怕他,爹爹也怕他,唯独我不怕他。”
大长公主忽然笑起来:“你这么好,要我是你祖父,我也定很喜欢你的。”又说,“只是可惜了……我晚了几年遇到你,若是再早几年的话,说不定能见一见你们家的那位柳公。”
柳香原是推着老人家在园子里慢慢走的,听她这样说,柳香则停了下来,挨在她身边笑问:“您要见祖父做什么?”她总觉得老人家是不是知道了。
但知情者毕竟就那几个,且个个都是嘴比较紧的,不该会说与她知道。就算是前些日子她和祖母住一起时,祖母不小心说漏了嘴,凭她老人家那谨慎的性子,不该会被公主听到却还一无所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