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侯夫人虽然一时气极,但好在身边有人拦着,她倒也没气得失去理智,真就提了刀杀去赵家。
不过,人家儿子已经把她女儿欺负成这样了,他们云家又不是破落户,也不可能就此忍气吞声,将事情作罢。所以,玉阳侯夫人经过一晚上的郑重思考,最终还是决定于次日一早赶赴赵家,借此机会讨要个说法。
说不定,那烈英侯一时觉得理亏,就同意了他们云家以庶女代嫡女出嫁一事呢?
玉阳侯夫人知道,此事如果只是自己出面,赵家那边未必会肯给自己这个面子。但如果是老太太也能一同过去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云家老太君,和赵家老太君一样,都是一品诰命在身,是军侯夫人。那赵老太君敢对她这样一个小辈出言辱骂、不留脸面,但对和她平起平坐的他们云家老太太,势必得要礼让三分的。
不过,玉阳侯夫人虽算计得好,但云老太君却并不肯配合她。于侯夫人来说,云芝不过只是一个妾氏所出的庶女,但对云老太君来说,云芝却和云蔓一样,都是她亲孙女,都是云家血脉。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疼云蔓,何尝不疼云芝呢?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侯爷既然去了,府上里外又都交到了小辈手中去,云老太君便不再插手管这些事。玉阳侯夫人一早来寿安堂请安,也被老太君身边的嬷嬷告知,今儿晨礼免了,老太太不见人。
玉阳侯夫人早猜测到老太太会有此举,气愤得狠狠跺脚,转身便走。
“我就不信,一个贱妾生的女儿,她的婚姻大事竟然不握在我手里?”玉阳侯夫人一边气急败坏往回走,一边愤愤不平的和身边的得力亲信吐苦水,“那个贱妾压了我十几年,如今人都死了,魂还没散,叫人都不安生。我女儿若过得不好,那小贱人还想嫁得如意郎君?做她的春秋大梦。”
其实云芝的生母并非贱妾,相反,她是被玉阳侯聘娶入门的贵妾,出身并不低。玉阳侯夫人之所以生气,也正是因为这位妾氏娘家地位不低,她不能为所欲为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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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若是换作别的妾,不会侵犯到她利益的,她也不屑于喊打喊杀。
她身为嫡母,如今的侯夫人,唯一能拿捏住那贱人的东西就是,贱人所出一双儿女的婚事。没有她的首肯,云芝休想嫁得好。
但对此,云芝却是不甚在意的。
云芝想的是,她才十五岁,不过刚刚过了及笄礼而已。云蔓都十九了,还没嫁出门,前头有她这个大姐姐顶着,她又怕什么。
她还能有几年时间去耗,但云蔓却是没有了。
“香姐姐,赵家的那位二爷,似乎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云芝一边手握凿子状似在认真跟着柳香学木雕,一边则是和柳香闲聊起来,“不过也不奇怪,姐姐如此貌美,他又是那等风流性子。而英雄救美,也算一段佳话啊。”
云芝调侃。
柳香嘴巴没云芝这样会说,性子也没有她活泼,胆子更是没她的大。云芝不知羞敢就这样直白的调侃她,她倒是不会调侃回去。
再加上,其实早在昨天之前,她心中也的确生出过那么一点点的不太现实的幻想。现再听云芝这个话,她脸倏的就红了。
云芝原也只是开玩笑,见被她玩笑的对象脸羞红了,忙就道歉说:“对不住香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平时就是这样,对亲近的人嘴巴都没把门的,你一定不能怪我。”
柳香勉强冲她露出个笑来,岔开话题说:“这里不能这样凿,否则会坏了美感,成品会不好看。”
云芝忙就把心思继续投到了雕刻上,认真虚心的跟着柳香学了起来。
不过,大户人家的女儿,手拿绣花针行,但拿着凿子费劲的去刻木头,她们俨然就不行了。一是吃不了那个苦,二可能也是没那个天赋和耐心吧。
其实如果不是京城刮起了这样的一阵风气来,且上位者喜欢,柳香想,这种勋贵人家的小姐,才不会手拿凿刀干这种粗活呢。木匠的活干多了,手会变得粗糙。就比如她,常年累月的打造家具雕刻木雕,如今,手心早有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有时候拿一只手去抚摸另外一只手的手面儿,都能感觉到疼。
云老太君没去赵家,云侯夫人一个人去,果然赵家那边没给她体面。云侯夫人再次在赵老太君面前提起了以庶女代嫡女出嫁一事,想用赵佑楠大庭广众之下携青楼女子逛街被她女儿撞见且伤了她女儿心一事谈条件,却被赵老太君三言两语的给打回来了。
云侯夫人说不过赵老太君,只能又灰溜溜回来了。
而赵家那边,在云侯夫人离开后,赵老太君立马沉了脸。云侯夫人吵上门一事,赵佑楠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等云侯夫人一走,赵佑楠便去了老太君那里。
英挺儿郎,一身藏青色浮纹锦袍,身姿挺拔如苍松翠柏,负手跨过门槛后,抱手深深弯腰,给坐在上位的老人家好好行了个礼。
“孙儿拜见祖母。”
赵老太君一直偏疼这个孙儿,因为这个孙儿不论脾性还是长相气度,都非常像老侯爷年轻时。老太君是偏疼不是溺爱,所以,这个孙儿越是在外头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她就越是伤心生气。
但她心里也知道楠孙儿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也是有原因的。所以,心中虽气、虽难过,但往往心疼大于愤怒,气性很快就散了。
故意晾了人有一会儿,约摸一盏茶功夫后,老太君才算松口,说:“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既来了,还不坐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你。”
得了祖母的话,赵佑楠这才直起腰来。走过去,就挨在老人家腿边席地而坐。
“孙儿这次在雍州练兵,特意给祖母捎带了那边桂家的云片糕回来。孙儿虽然人没能及时回府来拜见祖母您老人家,但您爱吃的糕点孙儿却是让左毅先送回府上来了。那糕点,您吃着了吧?”祖母面前,赵佑楠从不拘着性子,一如既往的不羁。
老太君可不吃那一套,这次并不被其所麻痹,继续严肃说:“今儿说这些没用了!”又说,“你平时荒唐一些就算了,可你怎么能带着一个青楼女子满大街的逛,那般招摇过市。云侯府是不好,可你和云蔓毕竟定有亲事在,你这样做,为难的是两府的人。”
赵佑楠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不过,他却是故意为之。
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和云侯府打什么拉锯战了。他和云蔓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云家到底是想依着两位已逝世老侯爷的约定,继续完成他和云蔓的亲事,还是直接无视两家曾经的婚约,退了他家聘礼,斩断这门姻缘,之后各自嫁娶自由。
这件事情,这回必须有个了断。
其实他倒是等得起,暂且也没想过要娶妻生子安定下来。只不过,他猜测出了圣人的心思,圣人有意想让他尚了六公主。
之所以还没下旨,或者说,之所以还没有明确的在他面前提起此事,不过也是顾及着他和云家还有婚约罢了。比起尚了六公主来,他倒是更愿意娶云家庶女。
不过,尚公主和娶云家女,都不是他本意。
他揣度了圣意,他知道,圣人并不想他和云家联姻。
他父亲烈英侯,是一品军侯,乃是十六军侯之首。手握军权,又地位显赫。而他,自十年前跟随魏王出征后,屡立奇功,圣人也早破例授予了他大将军的军衔。
而云家如今虽比他赵家是差了不少,但如今的玉阳侯,好歹也是个二品军侯。而玉阳侯的几个儿子,也算个个出息,可以预见,玉阳侯府,至少未来十几二十年,是要走上坡路的。
若赵云两家联姻,就是揽了举国近半军权。如果他是皇帝,他指定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他故意携青楼女子招摇过市,为的,就是激怒云家。这样一来,赵云两家,哪怕是联了姻,矛盾也是存在的。
只要赵云两家关系不睦,或许,一时间就能消了圣人的戒备心。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就是了,他心里也是明白的。
赵老太君又说:“那云侯夫人虽然说话不中听,行事也不漂亮。但是,云蔓却是个好孩子。你这样做,可是要伤了她的心的。”
云蔓是个好孩子,这点赵佑楠是承认的。
他和云蔓,青梅竹马,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云蔓什么品性,他再是了解不过。
“我去云家道个歉吧。也正好,再过两日便是云老太君寿辰了,先去请个安。”
赵老太君听这话,脸色才渐渐好看起来:“这样就对了,去和你云家大妹妹解释清楚。那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身子羸弱,回头你再把她气出个好歹来,可真就是作孽了。”
赵佑楠备了礼,午饭后带着礼物打马去了云家。
而云家那边,柳香陪着云芝在云芝院子里做了会儿雕刻后,就和云芝一起去了云蔓屋里吃饭。云蔓本来就是个性情温柔的女子,过了昨日的那股子气性后,其实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也顾及着家中还有客在,没必要让客人因为她的一些事而跟着提心吊胆的。所以,柳香去看望她的时候,云蔓心情已经恢复得完全和昨天之前一样了。
留了柳香在她那里用了午饭后,又留她下来说话,并且也向她请教了些木雕方面的技术。对此,柳香都是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的。
等到了申时,掐算着老太太该醒了,三人又一并往老太太的寿安堂去。
却恰巧,在寿安堂门口遇到了赵佑楠。
赵佑楠此趟过来,原本也就是怕昨日之事伤着了云蔓,故而来道歉的。本来打算先来拜访云老太君,之后,再去找云蔓。
不过,既然现在遇到了,也就省了他到时候再多跑一趟。
所以,看到了人,赵佑楠直接大步朝人走来,大大方方抱手赔礼道:“昨日之事,让云大妹妹受了委屈失了脸面,在下在这里和云大妹妹赔礼了。”
云蔓自己心里未必不知她母亲其实也是无礼且无理的,所以,本就已经消了气的她,这会儿更是朝赵佑楠露出腼腆又不安的笑来,多少心里也有些愧疚和心虚在。
“赵二哥说的哪里的话。”云蔓说,“我知道,我母亲今儿一早又去找你了。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还望赵二哥不要放在心上。”
赵佑楠笑道:“爱女心切,人之常情,令堂的做法,可以理解。”
赵佑楠话里藏话,云蔓一时没接话。云芝朝云蔓看去一眼,嘴角几不可察的露出一丝浅淡的冷笑来。赵佑楠余光瞥了云芝一眼,又收回目光,神色慵懒中透着点不屑和漠视。
三个人间暗潮涌动,唯独柳香,对这些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想懂。
柳香如今对赵佑楠这个所谓救命恩人是敬而远之,能避则避的。不过,赵佑楠似乎并没有这样的眼力劲,看出了人家女孩子并不想和他有过多的牵扯,他不但不反思原因,反倒还追了过去问为什么。
柳香三人去给云老太君请了安后,想着老太君有客在,三人请完安很快就起身道别了。而赵佑楠见三人离座,他则也起身告辞。
出了寿安堂后,本该左右两侧各自分道扬镳的,赵佑楠却驻足,在柳香朝他福身行道别礼时,将人喊住了。
“在下可是有哪里得罪了柳姑娘,叫柳姑娘对在下如此避如猛虎凶兽?”语气轻飘飘的,像是玩笑之言一样,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