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输了。”西风道，神情非常平静，一点也没有战败的沮丧与性命正悬于一线的慌张。
而赢了的枕灵柳生，也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喜悦与娇傲，一反最初的杀气与怒意，他沉默了好一会，突然问到，“为什么？你原本可以不输的。”
“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西风说道。
“不。你的这七式练成的火候至少高我两个阶层，你只要拼尽全力一定能赢我。”柳生道，“而你没有，你没有求胜之心。”
“……”西风也跟着沉默了会，低着头，“是我对不起香雪。”
场下的疏影看到这一幕，几乎落下泪来，在她心目中，西风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开了个客栈在这北荒，对权贵与普通人一视同仁，还经常帮助行途中遇到困难的旅人。
六年来，她第一次见到师傅低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那个柳生大侠，”她开口道，还是习惯江湖的称呼，“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的师傅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以前多年行走江湖也都是除暴安良，行侠仗义，这些你问问各派江湖人氏便知道了。”
疏影这么一说，仿佛提醒了大家，马先生，两名官差以及客栈里的诸多客人，一个个也跟着点头道，
“对！肯定是误会，西风大侠是好人！”
“我听说他的英雄事迹很多年了，都是做的好事！”
“对，我们做生意的不止一次住这个客栈了，不走大路，都愿意来住他这个破客栈，也是对他这个人放心。”
……
听大家七嘴八舍地说着，帮忙求情。枕灵柳生笑了，“想不到你的口碑还蛮好。西风大侠，你自己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话说。是我对不起香雪。”西风依然低着头。
……
“香雪，你们说的这个名字可是师母的闺名？”疏影再次急忙出声，她不甘心，也害怕那柳生真的一剑将西风刺死。
“柳生大侠，师傅对师母情深意重，自师母多年前不幸病逝，师傅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再续弦，终日郁郁寡欢，夜里还常念叨着师母的名字，许多次梦游外出寻找师母，他饱受相思之苦的折磨……”
青松与青云也在一旁忙不迭的点头，“这么多年，仰慕师傅的人品与本领的绝代佳人大有人在，但是师傅从不动心，他随身带着师母的定情信物那个剑穗，心若磐石般坚定。”
“心如磐石般坚定？”柳生再次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准确的说应该是郎心似石吧。西风，你的故事是由你亲自告诉大家呢，还是让我来传达？”
西风依旧是死寂般沉默。
“好，你不愿说我说。”柳生用剑尖轻轻划过西风的喉间，再滑过他的胸膛，
“西风起，啼莺散，余花乱……在江湖成名前的西风大侠，不过是北荒柳氏武馆的普通武夫，与馆主的千金柳香雪两情相悦，应该也算是志趣相投的金童玉女，只是这西风嗜武成痴，一心想练成绝世神功，尔后闯荡江湖，以神功盖世名垂青史。无奈武馆的鱼池太小，自己的野心又大，纵然有些天份，也终是平凡无奇。直到武馆的柳老馆长一名故人某天突然负伤拜访，委托老馆长帮忙将一份失传已久的神功秘籍，送回到另一著名剑宗门下，那本是那个剑宗门下的宝物……”
伴随着柳生的声音，西风也陷入了回忆。
……
事隔多年，他一直记得那天傍晚，
岷山剑宗多年云游四方的崔老前辈突然到访，柳馆长秘会了他，身边只留下最亲近的女儿柳香雪与大弟子西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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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前辈不知道从哪寻我回了剑宗失传多年的神功秘籍《沧浪神功》，路过北荒，遭遇一帮恶人暗算，情急之下，想到了在本地开武馆的故人柳馆长，他将秘籍托付给柳馆长时，眼晴充血，死死地握住他的双手，“贤弟，请一定要这份秘籍帮我送回岷山剑宗，不然我死都瞑目啊！”
“崔大哥放心，我一定帮你做到。”柳馆长说着，便叫柳香雪与西风跪倒在崔前辈的面前，指天立誓，一定帮他将神功秘籍送回岷山剑宗。崔前辈这才放心地撒手西去。
香雪与西风带着秘籍，连夜出发，一路西行，途中经历了大大小小的风波，也一一克服了。只晚快到岷山时，西风却犹豫了。
他一生嗜武，从小盼望成为笑傲江湖的大侠，无奈一直身手平平，现在竟然天赐良机，将一份神功秘籍送到了他的面前，他觉得这也是上天怜他，独给了他这次机会。
心里一起意，他便试探地与香雪提了想法。但香雪一听，当即严辞拒绝，“师哥，这是人家以命相托的东西，我们也曾指天为誓，曾能心生贪念，违背誓言？”
西风面上羞惭，不敢再提此事。但离岷山愈近，他心里的那个想要得到的念头便愈加强烈，心里仿佛有个魔鬼的声音一直在响起：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绝不能错过这次成为绝世高手的机会……
最终，魔鬼胜利了。
为了得到那神功秘籍，他不惜将与自己深深相爱的柳香雪打成重伤，推下了岷山的悬崖，事后遁走他乡，对着秘籍苦练，改沧浪七式为西风七式，行走江湖，扬名立万。
“你以为香雪姑娘被你推下悬崖后就死了？其实没有，上苍怜她善良。她从悬崖上摔下后掉进了河中，被河岸的山农所救，但是她受了你赐给的她的重伤，后半生半身瘫痪，最终抑郁而终。”枕灵柳生说着，剑尖重抵西风喉间。
云落听着听着，突然问道，“枕灵柳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认识柳香雪？”
柳生的剑尖微微一颤，“是的，香雪姑娘掉下悬崖后，在山农家里就一直以我枕。本来我是一块呆愚普通的玉石，本无灵力意识。香雪姑娘枕着我，夜夜伤心恶梦，以泪洗面，她的眼泪经年累月的侵入，令我突然有了灵识。在她的梦境里，我知晓了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曾发誓一定要帮她找到西风，为她报仇。也因各种机缘巧合，被送进了春水夫人的婚礼上，最后终于来到了西风身边……”
大家都已经看出来，这个枕灵对他的第一人主人柳香雪动了情，因此便有了感应，对她的痛苦感动身受，并给自己以她的姓为名，千方百计找到了复仇对象。
“西风，你如果没有话要说的话，那就受死吧！你欠香雪姑娘的，早晚都得还！”
“不！求求你——不要杀我师傅！”疏影一听，急得掉下了眼泪。
西风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哭泣再求情。
“各位，柳生说的只字不差，是我对不起我未过门的妻子柳香雪。我不配做大侠，我是一个龌龊小人。”西风如此说完，便闭上眼，对着喉间的剑主动往前迈了一步，顿时锋利的剑刃瞬间刺穿了他的脖子，鲜血淋漓。
“师傅！”
“西风大侠！”
……
所有人，包括枕灵柳生，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西风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师傅！”疏影悲痛欲绝，跑过去，抱着他的身子，青松青云他们亦跟了过去。
“师、师傅这辈子，就做过这么一件错事，却后悔了一生，也失去了所有。你、你们，千、千万别步师傅的后尘……”
说完，西风便颓然断气，疏影三人一阵哀嚎。
枕灵柳生愣了半刻，向着清川一拜，化成一段青烟，飞回玉石枕中，玉石枕自动飞至清川面前，清川将它收回了乾坤囊中。
真相已明，众人唏嘘着散去。
啼莺散，余花乱，片红扫尽；芳草依依思无涯，清梦雁声稀。残红片片落尽，伊人何时归……
人生在世的功名浮碌，终是空。那些苦苦追求难以放下的人们，走不出追名逐利的轮回，殊不知，以珍贵百倍的代价换得了一场痛悔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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