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亲自出面,为恶的族人和里正遭到严惩。
从罪人家中搜出的铜钱绢帛,尽数还于更卒亲人。核对数目之后,发现少了一匹绢,审问后得知,已被堂兄的妇人换了粮食和细布。
粮食藏在地窖,细布早已裁衣,如今就穿在他们的身上。
“无绢,用粮和布抵。”
依照律条,除了收回房屋和抚恤,更卒亲人还会另得一笔赔偿。赵嘉既然管了,自然一切管到底,命小吏和狱卒搜罪人家,取粮食、细布抵偿。
地窖被打开,成袋的粟米被搬出。
妇人和老人再顾不得许多,扑上来大声哀嚎,抱着粮袋不肯撒手。罪人父母仗着年纪大,言语多出无状,甚至辱及战死草原的更卒。
“你该死!”
更卒一家终于忍无可忍,老实人被逼到极限,愤怒犹如火山爆发。
更卒的父母常年辛苦劳作,纵然形容苍老,手中的力气绝对不小。
罪人父母虽也劳作,但家中有余财,春耕秋收都会雇人,比起更卒父母,称得上是养尊处优,动起手来,一开始就落入下风。
“豺狼心肠,欺我一家老小,抢我儿抚恤,强霸我家屋舍,你不知羞愧,竟敢辱骂我子!我不要命,必要杀你!”
更卒的父亲赤红双眼,将罪人之父压在地上,每说一句话,拳头就砸在后者的脸上和前胸,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猛虎。
罪人之父抱头惨叫,鼻梁被打断,眼泪鼻涕一起流,脸上瞬间开了花。
赵嘉没有命人阻拦,四周的乡民同样没有出声。
这样的人该打!
罪人的妻子向娘家人求助,被更卒的母亲抓住,巴掌扇过去,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红印。
更卒的妻子也想上前,被婆母拦住。
“你有身子,别过来!”
罪人妻子想要反抗,下一刻就被牢牢压在地上,更卒的母亲骑在她的腰上,带着厚茧的手掌狠狠甩在她的脸上。
“你家的粮,你家的布?那是我子用命换来的!”
“你也心安理得,吃得下去,穿得上身?!”
更卒母亲越说越生气,下手的力道也越来越重。妇人脸颊肿起,挨不住就撒泼,大声叫骂,什么戳人心骂什么。
更卒的妻子被激怒,顾不上身怀有孕,扑上去扯住妇人,恨声道:“我良人为国战死,我必生下他的孩儿!你们一家都是黑心,我撕了你的嘴!”
眼见不妙,罪人的母亲就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敢上前。里正的家人更是避开视线,压根不打算插手。
罪人一家欺凌老弱,吃相难看。按照常例,事情该由游徼处理。县尉亲自出面,明摆着重视,更是要杀鸡儆猴。
里正被牵连,已经罚为城旦。在边郡服苦役,又是以这样的罪名送去,基本活不过三年。
他们不想被牵连。
哪怕名声坏了,今后无法在乡中立足,只要留条命,照样可以迁往他郡,隐姓埋名继续活下去。
等更卒的家人出了气,狱卒这才走上前,将罪人的父母和妻子提起来,绑上绳子,一同送往要塞服苦役。
“包庇重罪,男为城旦,女罚舂。”
狱卒动作利落,人绑起来,堵住嘴,今日就押走。
当着县尉的面撒泼,辱及战死的更卒,谁给他们的胆子?
倚老卖老?
朝廷的确善待老人,逢节日还会给老者发粟米肉食。但也分情况,无德之人绝不在此列。
老者饱经世事,当教化乡民。
如此豺狼心肠,脏心烂肺,还想受到尊敬?
简直笑话!
“省点力气,留着服刑吧。”
更卒的家人愤怒之后,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担忧。
既然一切按照律法,赵嘉自不能将事情揭过。只是法不外乎人情,在量刑上减轻,罚更卒的父亲和兄弟往要塞服役三日,家中妇人织布两匹。
“我观此子不错,类其兄。”赵嘉看向更卒的弟弟,道,“役满来县中,我另有安排。”
“谢县尉!”
更卒家人满心感激,送走赵嘉,得邻人帮忙,将铜钱、粮食和细布搬回家中。做膳食招待帮忙的邻人,全家人安心地睡了一夜。隔日清晨,父子俩就带上干粮,赶往云中骑驻扎的要塞服役。
婆母和儿媳抓紧织布。
哪怕心中仍存哀痛,日子好歹有了盼头,再不如之前死气沉沉,表情中现出几分轻松。
赵嘉决心杀鸡儆猴,严惩抢占更卒抚恤的恶徒,还顺带处理了几名从外郡跑来的无赖。不想和这些滚刀肉浪费时间,不做审讯,直接绑起来送去要塞服苦役。
无赖们登时傻眼,这才想起求饶。
赵嘉摆摆手,不耐烦听,命少吏尽快把人送走。他还要准备制盐,哪里有闲心和这些人耗费。
闻听赵嘉所为,县丞直呼痛快,当即派出少吏,在县中过一遍筛子,抓捕无赖和游侠。
沙陵商市日渐繁茂,往来商队不断增多,总会有外郡的无赖游侠窜入,想要发一笔横财。对于这样的人,自然是发现就抓。
按理来说,前例犹在,这些无赖游侠不该找死。
只能说财帛动人心,哪怕云中郡的规矩摆在面前,总会有人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避开郡兵。到头来,一个个都被五花大绑,押去服苦役,全身心投入劳动改造,为要塞建设添砖加瓦。
赵嘉以强硬手腕肃清县中。
沙陵之地,再无人敢打更卒赏赐和抚恤的主意。
不称职的乡吏、里正和亭长尽数罢免。其中有一人是赵嘉亲自提拔,依旧照免不误。甚者,因此人欺上瞒下,甚至打出县尉的旗号,罪加一等,处罚更重。
无独有偶,霸占军伍抚恤之事,沙陵县绝非个例。
接到赵嘉送上的文书,魏太守从郡中派人,往各县走访调查。遇到渎职的官吏,一律录下上报。
好在郡吏走访一圈,县官寺基本没查出问题,恶事多发生在里聚。就如被赵嘉惩处的里正,真正是县官不如现管。
知晓要遭到重惩,至少要做城旦五年,犹如晴天霹雳,不少人当场痛哭流涕。
拿人的少吏无动于衷,没有半点动容。
现在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就如沙陵县尉所言,抢占战死之人的抚恤,欺负孤儿寡母,畜生不如,心都是黑的!
县中之事告一段落,赵嘉接到郡城消息,知晓渔阳的盐即将送到,当即返回畜场,清理出一片空地,照计划进行安排。
有太守府相助,所需的工具、材料和人员都迅速到位。
为了保密,试验场四周都立起木栏,钉上木板。
一切准备妥当,赵嘉赶往郡城,请见魏太守。
两人见面之后,关起房门密谈。无人知其说了什么,包括已经被透过口风的王主簿,都没有被准许入内。
渔阳彭氏握有大片盐场,自先秦时起,即为巨富之家。
此次送盐来云中的,是彭氏家主的三子彭修,魏俭的小舅子。其为家主嫡子,刚过傅籍之年,面若好女,性情沉稳,和赵嘉见面时,态度谦和,不见半点高傲。
赵嘉莫名感到熟悉。
许久后才反应过来,此人的气质和魏悦竟有三分相似。
派来家中嫡子,足见彭氏对此事的重视。为了解合作对象,赵嘉特地做了一番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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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置渔阳郡,郡治渔阳县。
彭氏发迹于此,家族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可谓为高门之首。不过彭氏势力虽大,却很少做出欺压百姓之事,逢天灾还会施粮,在当地声望极高。
这是一个奇特的家族。
以周时德行牧民,对百姓宽厚仁善;面对同一高度的世家豪强,则半点不客气,一旦对上,必要拼尽全力,穷追猛打,殴死算完。
先秦时,渔阳盐场分五姓掌管,现如今,另外四姓尽已消散,其背后不乏彭氏的手段。
其中两姓与彭氏世代通婚,联合起来打压外人,拼命数十年,总算解决外部威胁。结果坑人的是,没等他们喘口气,就被彭氏背后捅刀。
彭氏下手十分巧妙,哪怕对方早有防备,照样掉进深坑,想爬都爬不出来。
彭氏一家独大,掌控渔阳盐场,对百姓更为宽和。历代家主都严格约束族中子弟,谁敢欺压郡内百姓,一律按族规严惩。有族人欺凌盐工,草菅人命,被家主吊起来,用鞭子活活抽死。
这样一个家族,言善,其的确善待百姓,被郡县称颂;言恶,姻亲都能背后捅刀,而且刀刀致命,简直是六亲不认。
和这样的家族合作,赵嘉心中有点没底。
万一哪天也被捅刀怎么办?
犹豫再三,赵嘉没敢直接去太守府,毕竟彭修就住在府内,而是派人飞驰往云中骑驻地,希望魏三公子能给点意见。
魏悦忙于练兵,常在草原寻找目标。回到驻地时,书信已躺在几上大半日。展开木牍,从头看到尾,明了赵嘉担心,很快提笔写成回信,遣飞骑送往沙陵。
“无需担忧?”
看到信中内容,赵嘉蹙眉深思。实在想不通,只能暂时将疑虑压下。无论如何,魏悦总不会害自己。再者言,渔阳距云中甚远,彭氏势力再强,遇上魏氏也得掂量掂量。
云中守之名可不是虚的。就算这一家爱好捅姻亲刀子,也要看看实际情况。敢对魏太守下刀,不怕手腕被掰断?
想明白之后,赵嘉就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可笑。
不提魏氏,新盐制成,魏太守必定上奏长安,彭氏真想不开,敢在背地里动手,长安绝不会坐视不理。
消去担忧,赵嘉召集匠人,抓紧制造新盐。过滤掉泥沙再进行提纯,工具、材料和匠人悉数到位,中途不出错,过程并不难。
功夫不负苦心人,赵嘉亲自守在试验场,经过数次尝试,终于制出第一批新盐。
颗粒晶莹,颜色雪白,和作为原料的盐放在一处,对比更加强烈。
“这是盐?”
装盐的匣子摆在面前,魏太守虽有准备,仍不免吃惊。彭修更是腾地站起身,从匣中抓起一把新盐,甚至还捻起一撮送进嘴里。
观其面不改色,赵嘉万分敬佩。
这一撮都能炒两盘菜了,真心不咸?
见到成品,询问过出盐多少,质量可否一直如此,彭修隔日就告辞离开,带着一罐新盐,快马加鞭返回渔阳。
此事非同小可,新盐的价值远超预期,他已经不能做主,必须上报家主。
魏尚当日写成奏疏,连同制盐法和现有的全部成品,派飞骑送往长安。
飞骑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于太子大婚后五日抵达长安城。
彼时,诸侯王已陆续启程,包括刘彻的几个弟弟,也由国相护送返回封国。唯独梁王留在长安,迟迟没有动身。
奏疏和新盐送进未央宫,景帝看过之后,命人召来太子,随后亲往长乐宫。
未过几日,景帝下旨,以渔阳县为二公主食邑,并赐婚南宫侯。
接下圣旨,二公主立即起身退到屏风后,避开宫人宦者,用力咬住指节,压下心中激动。确定自己不会失态,才重新梳妆,往长乐宫和宣室谢恩。
“先去见父皇。”
二公主——如今该称渔阳公主,看着铜镜中的人影,慢慢勾起嘴角,容姿娇艳,更飞扬起从未有过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