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四娘跟贺楼氏定亲的消息传到京城,谢简不觉什么,倒是陈留大吃一惊,对谢简道:“就算凤生想把四娘留在身边,也何至于找这种人家?你也不劝劝他。”四娘的未婚夫并非贺楼氏的嫡支,父亲也不过是豪帅,在柔玄镇或许是土霸王,可除了柔玄镇有谁知道他?陈留惋惜的说:“早知道当年就该把四娘留下来。”
几个孙女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谢知和四娘,谢知温柔贴心,知道她的苦楚,而四娘天真娇憨,跟宁馨性子相近,她爱屋及乌。当然这也跟谢知和四娘都是嫡出有关,庶出的孙女她就不关注了,至于曾孙辈虽然都是嫡出,两个孙媳也算是自己后辈,可陈留对她们都不甚满意,她也不会为难她们,就是不亲近罢了。
“凤生和独孤氏是想让四娘养老的,要是找个高门大户,怎么会允许妻子常年留在岳父岳母身边?”谢简没说这门亲事是他跟长子后的决定,只说谢灏准备让四娘养老。
陈留惊道:“他们又不是没儿子,何至于如此?”只有没儿子的人家才会想到让女婿养老。
“儿子哪有女儿贴心?”谢简感慨道:“你看我们也有不少子女,那些儿子、孙子哪里想得到我们?最关心我们的还不是女儿、孙女?宁馨、阿镜、阿菀,就是我们的儿媳妇都比儿子贴心。”
陈留啼笑皆非:“大郎他们都是男儿,有他们的大事要做,怎么能跟我们这些内宅妇人相比?”
谢简腹诽,还做什么大事?整天忙忙碌碌也不见他们干出什么大成就,还比不上阿菀一根手指头。
谢简说起阿菀,陈留就感慨:“转眼她出嫁都有十多年了。”陈留眼眶微微泛酸,“也不知道我闭眼前能不能再见她一面,还要看看小阿生。”
“别胡思乱想。”谢简抬手安慰妻子,“再有几年阿菀就回来了。”再有几年阿菀就上三十了,时间都过去那么久,难道陛下还会纠结于以前的事不成?他又问妻子:“你今天还入宫吗?”
“要的。”陈留颔首说:“母亲这些天精神好些了,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你也要主意身体。”谢简说,陈留跟崔氏年纪相差不大,谢简担心她去看了崔氏过了病气。
陈留说:“母亲是殚精竭虑才引起了身子骨亏空,我向来不爱动脑子,身体比母亲好多了。”太皇太后一辈子都在跟人斗,多思多虑,这本非长寿之兆。陈留自嫁给谢简后,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没儿子,后来谢灏、谢洵过来,陈留连这烦恼都没了,在孙女的鼓动下每天健身美容,她虽只比太皇太后小了几岁,可两人看着像两辈人。
谢简莞尔,妻子说的也对,“高平一会也要入宫,你有事尽管差遣她,自己别劳动。”
“我心里有数。”陈留淡淡道,谢修和谢俨是她疼爱的孙子,可高平和彭城郡主却不是她喜欢的孙媳妇。谢修和谢俨之前纳妾本是陈留的授意,他们都成亲十来年了,嫡出子女有五六个,如果高平和彭城郡主真做到妻子责任,陈留怎么会让孙子纳妾?她巴不得孙子夫妻越恩爱越好。二媳妇独孤阿难不也把阿虎看得紧紧的?她不也没说什么。
可孙子、孙媳妇恩爱是有,也是她孙子付出更多,高平和彭城两个金枝玉叶孩儿不管,夫婿不伺候,整天只顾自己玩乐、拈酸吃醋,这样的孙媳妇要来何用?大郎、二郎还要分心内宅琐事?这样的媳妇要来何用?陈留看不惯,训斥两人几句,回头宫里王太妃和彭城王太妃就来找她名为道歉,实为劝解,陈留心中越发不耐烦,她作为祖母难道还不能说你们几句?至此以后陈留就再也不见待两个孙媳妇,连请安都免了,还让谢简把两个孙子分出去,眼不见为净。
谢简也觉得家中子孙太多,很干脆利落的把成亲的孙子分了出去,只让他们把儿子留下。为了这事谢灏还写信训斥了两个儿子一顿,他们都已成年,祖父母辛苦把他们养大,他们不想着孝顺祖父母,还让他们烦心,这是他们的孝道?谢修和谢俨被父亲骂得土头灰脸,两面不是人,最后忍不住找阿妹诉苦。
谢知很同情大哥、二哥,但她也不知道怎么解决这种家务事,他们两人本来就是真公主,还不许人家有公主病吗?陈留祖母讲道理跟她年幼和成年后的遭遇有关,高平有宠妃的母亲撑腰,又有一个同母的胞兄,彭城郡主就更别说了,家里最疼爱的小女儿,这样身份的贵女让她们知道体谅太难。她也只能提议两个哥哥跟小叔一样搬走,远香近臭,离得远说不定关系就好了。
高平和彭城郡主也知道祖母不见待她们,她们屏息敛声的跟在陈留后面,她们再凭借身份嚣张,也不敢对陈留嚣张,她们是公主、郡主,陈留也是大长公主,资历辈分都比她们高,陈留真要收拾她们,她们也无法抵抗。
陈留看不惯两人小媳妇的模样,她给她们委屈受了?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陈留健步如飞的赶去太皇太后宫中,高平和彭城气喘吁吁的跟在陈留身后。陈留鄙夷的扫了两人一眼,她们年纪比陈留年轻许多,可体质还不一定有陈留好。陈留一直坚持有运动,两人生产后也不知节制减肥,也亏得她们现在年纪也不大,等年纪再大点,再不知节制,肯定一下变成年老色衰的胖妇人。
陈留疾步走到太皇太后宫中,尚未入门就听到一阵细细的哭声,陈留脚步一顿,就见谢宝珠蹙眉拉着大皇子妃李氏:“阿嫂,曾大母身体刚好,受不得气,你赶紧收收泪,洗了脸再去拜见曾祖母。”
李氏听到谢宝珠的话,眼泪又忍不住涌出,“弟妹不是我不懂事,实在是大皇子他太过分了。”
谢宝珠蹙眉,太子是储君,皇子是臣,她唤李氏一声阿嫂是客气,可不代表李氏可以真叫自己弟妹,放眼整个拓跋家,谁敢真叫自己弟妹?大皇子迄今都没有封号,因此李氏也只是皇子妃,并无封号。她是大皇子的表妹,李氏兄长的女儿。李家虽是名义上的皇帝母家,可拓跋曜从来不曾对母家有过额外恩宠,李家迄今仍然是微末小官吏之家,李氏也理所当然的没有太多教养。
大皇子一直不喜欢这个正妻,但李氏是拓跋曜给他选定的王妃,他不得不娶。不过李氏入门之后,大皇子只在新婚之夜跟李氏待了一晚上,之后就在没跟李氏在一起过,反而对三个媵人宠爱有加。大皇子的媵人是太皇太后挑选的,虽不是高门贵女,也是官家女,各个仪容出众,远非大皇子妃可以比拟,大皇子妃争不过宠,时常来找太皇太后哭诉。
太皇太后一开始还打起精神劝慰她,又喊来大皇子劝解,可是大皇子屡教不改。后来她身体不好,又被李氏闹烦了,就不耐烦应付她,每次都让女官把她打发走。谢宝珠入宫后,大皇子妃又缠上谢宝珠。谢宝珠对这个大嫂也很厌烦,她大约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留、高平、彭城也知道李氏的德性,见她缠着谢宝珠,三人上前,陈留唤道:“太子妃、大皇子妃。”
“大长公主、长公主、郡主。”大皇子妃见三人来了,难免吓一跳,讪讪给三人见礼后退下,她是晚辈,身上又无正经诰命,见了三人也不敢放肆。
“曾大母、阿娘、二婶。”谢宝珠见三人来了,也上前打招呼,又挽起陈留的说:“曾大母你可来了,刚才太皇太后还惦记着你呢。”
陈留问谢宝珠:“太皇太后可在休息?”
谢宝珠说:“刚在午睡,现在应该起来了。”
四人的说完并未顾忌李氏,李氏面色一阵青白,她刚才在这里站了许久,想要求见太皇太后都被女官拦住,说是太皇太后在午睡,结果陈留她们一来,太皇太后就起来了,她就是不想见自己,李氏失魂落魄的离开。
谢宝珠看着李氏摇摇晃晃的背影,心中暗叹,她以前是同情李氏的,可自从自己入宫,认识到李氏这种事事只想别人替自己出头,自己却不愿作出半点努力的人后,她对李氏就从同情转为厌恶。当了皇家的媳妇,她还想万事不受委屈?这样的好事哪儿有?
太皇太后宫里并不是陈留等人想象的那么寂静,而是一片欢声笑语,太皇太后穿着家常衣服坐在软榻上,地下爬着三个胖娃娃,太子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正在她试汤药的温度。
“太皇太后、太子。”陈留等人上前见礼。
太子对众人露出浅浅的笑容,“都是自家人,诸位不必多礼。”太子长相酷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年轻时是美人,太子容貌之俊美自不必说,他气质温文儒雅,又有皇家润浸出来的雍容端雅,即使最严苛的礼仪先生都不得不承认,太子是诸皇子中气度最不凡的。
更让人惊喜的是太子是拓跋皇室难得的温厚纯孝之人,太皇太后生病,他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伺候曾大母,跟别人担心自己处境不同,太子从来没考虑过曾大母去世后他的处境会有多为难,他只单纯不想曾大母离开自己。他示意陈留等人坐下,见手中汤药已转为温凉,他试喝了一口,将汤药端到太皇太后面前,“曾大母,你该喝药了。”
太皇太后含笑喝完太子端来的汤药,看着纯善的孙子、聪慧的孙媳妇、可爱的孙子女,她就算是熬也要多熬几年,更太子铺更多的路。太皇太后对自己亲儿子像后娘,对孙子却比儿子还亲。
陈留、高平、彭城三人看出太皇太后心情不错,上前同太皇太后说起家常,变着法子夸耀太子的三个孩子,太皇太后哈哈大笑,拉着太子谢宝珠的手说:“我最希望就是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
“曾大母你放心,我会对阿宝好的。”太子温声说,他一双眼睛长的最像拓跋曜,可他的双目远没有拓跋曜那么冷漠,反而充满温柔。
谢宝珠脸微红的看着太子,她愿意嫁给太子,不仅是因为他高贵的出身,更因为他俊美的仪容和温厚的脾气,拓跋皇室那些皇子中脾气最好的就是太子。她知道许多人都说太子这样是性情懦弱的表现,可谢宝珠就喜欢这样的太子,善良就代表懦弱吗?那些人分明就是嫉妒!
太皇太后欣慰的看着这对小夫妻柔情蜜意的眉目传情,她们都是年轻时候走来的,明白少年夫妻新婚时有多恩爱。
李氏垂头丧气的从太皇太后宫中回到大皇子府,大皇子成亲后便从宫中搬了出去,拓跋曜随意指了一间府邸给他居住。宗人寺规定每个皇子开府都有十万贯的补贴,大皇子不得圣宠,却有太皇太后关照,他的皇子府被工匠翻建得富丽堂皇,庭院里不仅种了树,还有珍稀的花卉。可是这样的美景却无法让李氏展颜,她怔怔的看着花园中的花卉,心酸的想哭。
她打小就听长辈说,她阿姑生了个皇子表哥,她是给皇子表哥当王妃的。她没嫁人前幻想过很多次跟皇子表哥婚后即使不能琴瑟和鸣,也要相敬如宾,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表哥居然会对自己如此冷淡,甚至连自己房门都不进,他甚至连个孩子都不肯给自己。李氏潸然泪下,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表哥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大表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响起,“你府邸里的花真好看。”
“阿玉喜欢就带回去。”低沉的男声说道。
李氏不可置信的抬头,就见大皇子满脸微笑的同一名华服少女相携而来,李氏从来没见他对自己如此效果,且他看着少女的目光还充满温柔,这是谁?李氏对家中姬妾了如指掌,一眼就认出这少女不是府中人。
少女抬头看到李氏不可置信的目光,不由抿嘴微笑道:“阿嫂。”她看着李氏满脸泪痕,关切的问:“阿嫂这是怎么了?”她将手中绢帕递给李氏,“你快擦擦脸。”
大皇子冷冷的看着李氏,“像什么样子?还不给我滚下去。”哪家的王妃像她这样哭得完全不顾仪态的?“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
李氏浑身一颤,捂着嘴勉强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她跌跌撞撞的跑了,甚至都没想起跟大皇子告退。
大皇子神色更阴沉了,他就没见过如此失礼之人。更糟心的是这人还是自己王妃。
“大表哥,表嫂这是怎么了?”崔玉妃楚楚可怜的看着大皇子,她是崔陟嫡长子的庶女,崔家兄弟子女众多,庶子女不值钱,母亲得宠些的还能嫁个好人家,不得宠的到了年纪就被主母当奴婢一样随意打发。崔玉妃在一次偶尔机会,被嫡母带入宫中拜见太皇太后,同时见到了大皇子和太子。
崔玉妃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妄想太子,一心扑到大皇子身上,原以为大皇子会娶她为妃,没想最后会陛下做主,让大皇子娶了李氏。崔玉妃如意算盘落空一半仍不死心,当不了皇子妃,她可以当皇子孺人,皇家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像李氏这种既无家世,又不得宠的王妃,日子过得比侍妾还难。等她入门生了世子,完全可以站在李氏头顶作福作威。
“她有病,你别理会她。”大皇子不耐烦的说,每次就只会在人前给自己丢脸,“我派人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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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妃柔顺的点头,“大表哥,你以后还接我来府上玩吗?”
大皇子不假思索道:“你想来就来。”
“那我先回去了。”崔玉妃依依不舍的同大皇子告别。
大皇子送走崔玉妃后,转身回到自己书房里。书房里坐着一名青衫男子,这男子容貌看来颇为年轻俊雅,但从他从容尔雅的气度可以看出他年纪应该不小,起码也有而立之年,“郭先生。”大皇子颇为恭敬的给这名男子拱手行礼。
“公子。”郭彦抬手回礼,握着书卷对大皇子道:“大皇子今天想听什么课?”
大皇子神色抑郁的坐在郭彦对面,“先生你说我是不是一辈子只能当个大皇子了?”他是长子,也是兄弟中最早成家的,可就是王庶人的几个孩子都已册封亲王,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自然不会。”郭彦的话让大皇子心中一喜,但郭彦接下来的让大皇子心一下沉到谷底,“太子仁厚,又同您一起长大,若将来太子登基,您必然是亲王之位。”
听到“太子”二字,大皇子面部肌肉抽搐狰狞,完全破坏他脸部整体美感,他低吼道:“别提他!”他才应该是太子!
郭彦怜悯的看着大皇子,人蠢没关系,可蠢到一直沉浸在自以为的谎言中就不可救药了,难怪陛下从来不在长子身上费心。即使女君不说两人没对调,郭彦都不认为太皇太后会蠢到把两个孙子换了,毕竟从幼时来看,太子身体跟他差不多健康,太皇太后又何必多此一举?郭彦敛下眼中的讥讽,温声对大皇子说:“大皇子,你想纳崔娘子为孺人?”
大皇子微微颔首:“对。”崔玉妃虽不是崔家嫡女,可崔家嫡女也不可能给他做妾。
郭彦摇头:“崔娘子身份太高,您若纳她为妾,必然后院不稳。”
大皇子不以为然:“那就让她来管后院。”他就嫌李氏上不了台面,不配当他王妃。
“但李王妃是陛下做主许给您的正妃。”郭彦心中暗暗叹气,这人到底要如何蠢,才会在曾祖母、父亲和生母都在的情况下,冷落父亲选中的正妃,他的嫡亲表妹?
大皇子笑得满不在乎:“父亲还会管我?他恨不得我现在就死了才对。”
郭彦说:“可是陛下一定会罚你。”
大皇子一怔。
郭彦道:“公子,目前宫中只有两位皇子成亲,太子虽已有二子一女,但不一定会有嫡子女,三皇子还有一段时间才成亲,现在是你的好机会。”
大皇子不解的问:“什么机会?”
郭彦说:“早日同王妃生下嫡子。”太子妃碍着拓跋氏子贵母死的规矩,肯定不愿意生嫡子,皇子却没这个顾虑,李氏巴不得生越多越好。
“我有嫡子又如何?父亲还会因为这个对我另眼相看?”大皇子冷笑。
“太皇太后会对您另眼相看。”郭彦缓声道:“太皇太后一直很疼爱您,您若同王妃有嫡子,她一定很开心。这也是您长大成人的标志,日后太皇太后想让您参与朝政,也好有个借口。你若执意冷落王妃,纳崔娘子为妾,导致后宅不稳,届时陛下——”郭彦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都说的这么直白了,他总该听明白了吧?
郭彦的话大皇子起初还不以为然,越听越胆战心惊。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他要是在这么下去,曾大母就是想帮自己说话,父亲都有理由拒绝,只有他安顿好家务、认真读书,将来才有处理政务的机会。他是成年的皇子,就算父亲忽视他,大臣也不会忽视自己,父亲迟早都要让他参政的,这是皇家的体面,除非是自己不堪教化。他抹了一头冷汗,对郭彦鞠躬行礼道:“多谢先生教我。”
郭彦含笑颔首,心中稍稍有了些欣慰,总算还不是蠢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郭彦是一百十七章出场的,他是郭良的儿子。郭良是老秦的心腹幕僚,五哥的先生,就是那个曾经反对五哥娶阿菀的人,他最早在九十一章出场。父子同时出场是在一百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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