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业将自己一个人关了起来,喝了很多酒。
陈柏知道,有些时候事实是很伤人的,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可能欺骗自己当它不存在。
陈守业半辈子的信念被摧毁,想要重新建立起来,的确需要些时间。
正如陈柏告诉他的那样,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要么坐等大王的怜悯继续让廷尉府权贵下去,要么自己找一条出路。
但这样的大王,连一心一意拥护他的人都能冷眼旁观,任由其受辱,又怎么能将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完全寄托在对方身上。
廷尉府的气氛有些压抑,连陈小布都牵着大麦町不敢去打扰,自己端着一碗腊肉,坐在院子的门槛上,和大麦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
第二日,早朝依旧。
但今日的气氛明显有些不一样。
武将一系态度十分强烈,也有些激动,他们要面见大王。
甚至连三公都有些压不住了。
毕竟武将一系才是真正的大王的嫡系,他们的荣辱可以说完全在大王一人手上,如今朝堂被文官把持,无论是主掌文教的甘荀,执掌律法的商望舒,或者执掌财政的吕清奇,说白了都是文官,这也是大王平衡朝堂的权术,只是大王一病倒,武将方面在朝堂上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说不上话了。
所以武将是最先挑起矛盾的,甚至有些直言不讳地怀疑,三公是不是对大王做了什么,不然大王一向身强体壮,为何一点小伤就一直不上朝了。
陈柏站在龙椅旁,眼观鼻鼻观心,心道,看吧,迟早要乱,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三公阻止武将面圣,但心里也是有苦难言,这是陛下的命令,他们能怎们办?
但现在这情况,这些武将会相信?
别说这些武将,要不是三公都是同时去求见的大王,他们自己恐怕都有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搞鬼,或者挟持了大王之类。
说实话,比起这些激动的武将,他们更好奇大王为什么就是不肯上朝。
心中的猜测终归是猜测,得有人落实才行。
三公突然对视了一眼。
原本不怎么将这些武将的挑衅放在眼里的三公,突然睁开了耷拉着的眼皮子,开口了。
“你们休要胡搅蛮缠,这朝堂内政一向是我们文官负责……,”
“大王的命令是让我等三人暂领朝纲……”
陈柏的眼睛都缩了一下,三公的态度……话里话外都有些在挑衅这些武将,还是在这些武将激动莫名的时候。
三公这是要借刀。
或许陈柏一直处于旁观者的位置,所以看得十分清楚,三公的态度开始改变了,以前是极力执行大王的命令在阻止这些武将面圣,但现在表面上也在阻止,但更多的是一种挑衅和怂恿。
果然,武将一听三公的话,心里就不高兴了,一直以来,他们武将才是大王的心腹。
整个朝堂变得跟菜市场一样热闹,甚至互相推攘了起来。
一群文官哪干得过这些武将。
当然武将也不敢真自己去闯大王寝宫,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拉上这些文官一起去才能避嫌。
所以朝堂上,诡异的,推推攘攘的居然开始向大王寝宫的方向在缓慢的移动。
陈柏看着三公“吹胡子瞪眼”的去阻止那些武将,嘴角直抽,明明这样的一幕就是他们自己在推波助澜,还表现得跟被强迫的一样。
都是一群老狐狸。
“你们岂敢私闯大王寝宫,大王怪罪下来看你们谁担当得起。”三公有些“心急”。
那些武将也一口一个,“我们也仅是去确认一下大王的情况,冒犯之处,按律处罚便是,再说大乾满朝文武都在这里,谁还敢生什么歪心思不成。”
陈柏看着这一群“假推假劝”的人,张了张嘴,“……”
原来还可以这样?
三公也是为了洗脱身上的怀疑,更是他们自己也想知道大王的具体情况,不然怎么可能这么轻易闹到大王寝宫。
陈柏皱了一下眉,因为大王的病情一但被揭晓的话,恐怕大乾的朝堂会更加的混乱。
但三公和武将的意志其实是一样的,无论如何他也是阻止不了的。
更何况阻止得了一时又有什么用,大王病重,朝堂不稳这是必定要面临的结果。
还在想着,居然就到了大王寝宫前。
那些寝宫前的宫娥内侍都惊呆了,什么情况?
三公这才像模像样的大声呵斥这些武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多卖力一样,明明刚才一路上还有气无力的样子。
只是都到门槛了,这些武将又怎们可能放弃。
大喊大叫了几声,心里也在安慰自己,要是大王真被人挟制了,他们这就是举世之功,要不是这个原因,他们也仅仅是因为担心大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罪。
所以在没有得到大王回复后,推推攘攘之中,突然一个武将“一不小心”,一头向寝宫的门撞去。
这武将的确有些蛮力,竟然将门都给撞塌了。
鸦雀无声。
三公也不怒斥了,而是伸长了脖子向殿内望去。
以及……一股子药草的味道向外扑灭而来。
而大王,就那么安详地躺在床上。
大王之所以在这么吵闹的情况下都没有醒,这还有陈柏的原因。
他前不久不是以山君的身份,给大王提供了一些帮助睡眠的药丸吗?
这药丸效果的确不错,加上大王实在太久没有好好休息,这一但睡下,就睡得有些深了。
所谓雷打不动,不过如此。
再看到床榻上的大王的时候,众人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大王的身体消瘦了很多,而且面色说不出的病态,加上闻到的药草的味道……
“大……大王……”
武将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市井的流言他们没有听到吗?肯定听到过的,只是大王身体一向健壮,又有御医诊断的结果,他们不敢乱想而已。
哪怕三公都脸色大变,他们虽然也未必没有往这方面想,但真的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推开人群,向殿内走去。
“大王……大王……”
“怎么回事?大王为何会如此?”
“竟然呼之不醒。”
一群宫娥内侍跪了一地,他们平日能在他人面前逞一下威风,但面对这些百官,却是不敢的。
殿内,御医之首孙怀仁也傻眼了,三公居然带着人闯进来了,不对,好些三公刚才在阻止这些人。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因为三公见大王不醒,已经一脸阴沉地看向了孙怀仁。
“孙御医,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如实道来,大王……大王为何是这般样子?”
孙怀仁也是有苦说不出来,以为他这些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好过啊。
说话都有些结巴,“诸位,大王多日未曾休息了,还是得了山君的助眠的药丸,这才勉强睡下,诸位有话先去外面说吧。”
其实在厉害的助眠药丸,也不过是助眠而已,这么吵闹的环境,大王也并非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实在太困,反应慢了一些罢了。
大王这一睁开眼,也没反应过来,还张口沙哑地问了一句,“怎的都在这里?”
说完也是一震,原本病态的疲惫一扫而空,脸上都是怒气。
“放肆,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反了不成?”
他本就重病,这一怒,加上大声呵斥,差点有些呼吸不过来,咳嗽不止。
孙怀仁赶紧上去救治,百官也被从殿内赶了出去。
等那寝宫的门重新被立起来,百官还有些惊魂未定,互相看了一眼。
没想到,市井传言竟然是真的,大王之所以不上朝,是因为旧疾爆发。
而且看情况,似乎十分不妙啊。
眼睛中都是惊恐,他们大乾怕是真的要动荡了。
三公眼中也是变化不断,最终说道,“这下满你们的意了?还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大殿上等着。”
消息来得太突然,百官都不知道怎们回到议事的大殿的。
只剩下三公在寝宫外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寝宫内才传来大王有些虚弱的声音,“去安抚好百官吧。”
不用想都知道,现在百官有多混乱。
三公对视一眼,看来具体情况得找那孙怀仁确定了,他们以前也不是没有找过孙怀仁,只是孙怀仁一直呆在内宫没有出来而已。
虽然他们就算不确定,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张了张嘴,本想让大王早些立储君的,但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妥。
无法,只得以后找机会谏言了。
三公回到议政的大殿,果然跟菜市场没有任何区别。
原本就控制不太住的形式,现在更是火上浇油了一般。
人心惶惶,闹得不得安宁。
陈柏心道,果然这一刻还是来了。
三公极力维持着秩序,当面对百官的追问,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怪谁?还不是因为大王隐瞒得太深,谁也不知道情况,这样冒然爆发出来,所以才让人措手不及。
朝堂……乱了。
特别是那些支持不同皇子的大臣,更是心思急转。
没有人说出来,但谁都心里明白,现在应该就是考虑新旧皇帝交替的重要时刻吧,要是站对了位置,以后就是从龙之臣了。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时代,连科举考试都没有,说白了做官,一靠推举,二靠皇帝赏识。
推举来的官员未必能爬到多高的位置,但得了皇帝赏识就不一样了,那是真正的前途无量。
再说,新旧皇帝交替,本就是朝堂格局前所未有的一次变化的时候,哪怕是三公这样的人物,也不可能丝毫不在意,更别说其他人了。
几乎在一瞬间,各个势力团队就有些争锋相对的样子了。
他们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这样对大乾不利么?
他们知道,但和他们利益相关的时候,人本就会变得自私,这是人性,无可厚非。
只是这样,加大了大乾的危机而已。
陈柏张了张嘴:“……”
局势之失控,哪怕他也是完全没有想象到的,谁能知道上一刻还仅仅是争吵而已,现在已经变得全是□□味了。
一边担心着大王的身体,一边互相攻坚对方。
现在可是诸国纷争不断啊,要是大乾内部先乱了,随之而来的恐怕就是外患了。
这是陈柏不想看到的,但以他现在的能力,话语权还是太微不足道了一点。
混乱不休的争吵,互相的指责,议政殿的秩序完全被打乱,可以预见,今天之后才是大乾混乱的真正开始。
正在这时,突然有车轮子嘎吱嘎吱压过地面的声音。
明明不是特别大声,但不知道为何却特别的清晰。
朝堂上争吵得面红耳赤的声音居然慢慢弱了下来。
陈柏都愣了一下,抬头一看,就看到一个轮椅上满脸冷厉的老太太直接被推到了龙椅旁边。
等老太太端坐在龙椅旁边的时候,整个朝堂一时间竟然突然地就鸦雀无声了。
“上朝。”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有看一眼下面混乱的情况,而是张开嘴清冷地说了这么一句。
一时间落针可闻。
曾经为大乾阻挡外敌,让诸国闻风丧胆不敢进犯,护大乾二十年无战火蔓延的召圣太后,居然在这个时候重新临朝了。
想当初,大乾风雨飘渺,是这个女人撑起了整个大乾,为大乾重塑脊梁,让大乾□□地在诸国的环视中生存了下来。
当初,整个大乾甚至都只剩下召圣这个名字,可以说哪怕她当初执政大乾也不可能有人出来阻挡,但也正是在召圣之名一时无二之时,她毅然选择了还权于皇室,甘居于幕后,这才是最让人佩服的一点,似乎权势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一样,她的心中唯有大乾。
陈柏眼睛一动,要说在这种时候,大乾还能有谁能重塑秩序的话,唯有召圣太后一人。
因为召圣太后不贪恋权势,她要是想要那个位置,多年前就已经能做到了,那时候都不稀罕的东西,更别说现在了。
唯有一心为了大乾的召圣太后,才有这个资格,在这样特殊的时期让所有人信服。
更何况,那些武将,多半都是听着召圣之名长大的,甚至在场的一些将军,原本就是召圣太后的部下,这大乾除了大王,唯一能调动大乾军力的也只有召圣太后了。
安静的大殿,只有太后冷清的声音,“燕国商人在我大乾的议政大殿上行刺大王,诸位说一说,面对燕国此举,我们大乾该如何应对”
“这……燕国商人行刺,燕国未必就会承认,要是找借口推脱……”
“我大乾刚组织各地种植能食用的莴苣,百废待兴。”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大王现在情况不明,不易擅动。
陈柏都有些惊讶,一时之间,百官居然有序地开始议政了,无论议论的合不合适,但终归不在各自为政,各自攻伐。
等下面的声音暂停,太后开口了,“执笔大学士,拟吾懿旨。”
懿旨而不是圣旨。
但召圣太后的懿旨的效力未必就会小于大王的圣旨。
“令三公九卿,即刻发问罪书送往燕国,行刺我大乾大王,其罪不可恕,令燕国皇室割地三城以做赔礼……”
陈柏的手都哆嗦了一下,刚才的那些大臣的意见根本没被这老太太放在眼里。
好一个雷厉风行的强势的老太太。
“调令三军,压境燕国边境……”
老太太每说一句,陈柏心都哆嗦一下。
什么大乾的民生才有了起色,这些借口都不在老太太眼中。
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我大乾的脊梁需要我大乾人自己去争,而不是等着别人来给。”
“若不给这些宵小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岂不是让人觉得我大乾人人可欺?”
“我大乾是目前唯一没有被牵扯进诸国纷争的国家,为什么?不是我们怕了,而是他们不敢,是我大乾给了他们和平,施舍给了他们和平,他们既然不要,那么就让他们知道惹怒我大乾的代价是什么。”
【讲真,最近一直用咪咪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iiread安卓苹果均可。】
抛地有声,震耳欲聋。
众人的心都是震动的,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叱诧风云的大乾女将军。
她是大乾骄傲的无敌铁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让外敌二十年不敢踏足大乾一步。
“下朝。”老太太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
等老太太离去,众人这才发现,有召圣太后在,似乎天大的事情,大乾也乱不了。
也对,当年面对诸国入侵,召圣太后都能带着在风雨中不堪一击的大乾走到现在,更何况大乾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大乾了。
事后,陈柏也有些反应过来,老太太如此强势,恐怕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是想借此来转移大王重病对大乾对朝堂的影响。
而燕国,就是现在转移矛盾的最好的靶子,也就是说,这是大乾现在解决内忧的最好的方式。
陈柏嘀咕了一句,“将内忧转外患么?果然一个女人能在这个时代混到这样的高度,绝对不是只知道打仗的莽夫。”
不过,召圣太后既然已经出面,恐怕大王立储君的事情也就在眼前了。
陈柏猜得一点都不错,召圣太后下了朝后,正在向大王寝宫而去。
陈柏想了想,不行,他得去一趟齐政府上。
按理他现在的身份不好和任何皇子走得太近,但以山君的身份去的话……
不知道为何,陈柏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怕某个恼羞成怒的人将他砍了做花肥。
没办法,陈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到了齐政府上。
管家带着陈柏去的后院。
后院中,齐政就有些古怪了,大白天的居然在喝酒,还一副读书人伤风悲秋的样子。
陈柏都愣住了,偷偷问了一声旁边的管家,“你们家殿下这是怎么了,失恋了?”
管家脸上一黑,“莫要乱说,我给殿下添酒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好像在说什么友情喂了狗,他的钟子期还没有长大就被人扼杀了……”
陈柏:“……”
为啥心里有点儿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