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中,最近出现了一道特别靓丽的风景。
一个个小公子,成群的背着一种名叫“画板”的东西,结伴去城外,听说是画什么茅草屋。
也不知道那茅草屋有什么好画的。
这些充满活力的学生走过的时候,总惹得好些人顿足观看。
要是仔细一听,还能听到他们讨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实在听不懂。
现在上京文院闭院,倒是在街头上时常能看到这些官家的小公子了。
现在天气开始炎热了,也不知道这些小公子为甚跟不怕热一样,不好好在家里呆着,反而往城外跑。
陈小布和甘辛,商家兄弟,还有皇子宁约好一起出去写生,以他们的年龄本是不能单独外出的,但家里人也扭不过他们一口一个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
所以后面跟了老大一群仆人。
还在官道上,这时对面一辆马车疯了似的冲了过来,引得一阵怒骂。
“哎呀,我的狗刚睡觉都被吓醒了,这是谁家的疯马。”
“横冲直撞,撞了人非得拉去见官。”
官道上的百姓也有些愤愤不平。
后面跟着的仆人就更不客气了,冲撞了他们家小公子还想走?怎么也得打断一条腿。
而那马车居然也停了下来,掀开帘子,露出一对穿着富贵的中年夫妇,“抱歉,我是太仆府的顾浚,事出有因,刻不容缓,还请见谅。”
居然是九卿之一的太仆府,顾浚,应该是太仆第三子。
顾浚看上去十分焦急,说是有刻不容缓的急事,但说完又没有离开。
而是从马车抱下来一孩子,放置在官道旁的一棵大树下。
有人伸长了脖子一看,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这孩子居然脸色都紫了,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而且都昏睡了过去,怕是……怕是活不成了。
顾浚也是心有戚戚,现在离上京还有好大一段距离,肯定是赶不到了,他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上京接医师,但现在这情况恐怕是等不起了。
心急火燎地向官道上的人问道,“可有路过的郎中?如若能帮忙看诊一下,定有厚报。”
难怪如此纵马,原来真有天大的急事,可即便如此,这孩子怕也是救不下来了。
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好,官道上还真有一个郎中。
赶紧上前,“还怕是中了火毒。”
顾浚一喜,站他旁边的妇人也赶紧擦了擦不断掉落的眼泪。
只是还没有开口,那郎中就道,“火毒已经侵入血脉之中,身体已经发紫,即便……即便是现在送到了上京,恐怕……恐怕也……”
他没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大家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无药可救。
那妇人直接都站不稳了,差点倒在了地上。
周围也是哀叹声,才多大一点的孩子,竟然……
陈小布几个学生也过来看热闹。
往那树下面躺着的孩子一看,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
“中暑了啊。”
他们在石头里面看得十分的清楚,和展示的中暑的情况一模一样,他们不可能记错的,当时他们眼睛恨不得睁得跟牛眼睛一样。
“为何不施救?”这症状已经十分严重了,商家兄弟都忍不住问出了声。
顾浚没有抬头,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周围的也是唉声叹气,这哪还救得回来。
有人对着突然出现的几个小公子摇了摇头,莫要再说风凉话,没看到当事人悲痛的样子么?
商家兄弟陈小布他们也急,“赶紧啊,刮痧放指尖血,你们真眼睁睁地看着不救啊?那可是人命官司,我们可都看见了的。”
顾浚一愣,那郎中也疑惑,“什么刮痧放指尖血?这……这火毒已经攻心,药石无医。”
陈小布几人都楞住了,药石无医?
不对啊,他们急救课学得可认真了,还可以抢救一下的。
甘辛都拿出了记笔记的小本本,几个娃围在一起,一会看看笔记,一会看看树下躺着的孩子。
然后脸都皱了起来,“好你们一群骗子,明明还有救,还想骗我们,我们可是看着你们在草菅人命。”
“休想骗我们,我们老师可是皇子政府上第一门客。”
甘辛使劲点头,他落井后连太医都说救不活了,还是他的老师用一个叫“点滴”的奇怪瓶子将他救回来的。
“我们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这症状还能救,你们休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浚猛地抬起了头,连那跌坐在地上的妇人也看向了陈小布他们。
他们说的是山君?
“你们老师可在?”
陈小布几人都被对方的声音吓了一跳,摇摇头。
顾浚看着甘辛手上的本子,一咬牙,“既然山君教过你们怎么救治这种症状,还请你们试上一试。”
已经别无他法,如果无人施救,必死无疑。
陈小布几人都傻眼了,虽然说这急救之法本就是事情紧急之下的救治之法,但他们还是几个学生啊……
他们也……也就学一学,也没想过自己用上。
周围的人比他们还懵。
但……
急救急救,不救就真得死了。
现在的情况,他们要是不做点什么,就真是看着人死了。
陈小布几人对视了一眼,哆哆嗦嗦地上前。
他们也没想过救不活会怎么样,当然以他们的身份,没救活也没人敢找他们麻烦。
陈小布和商家兄弟负责刮痧,甘辛和皇子宁负责放指尖血。
他们虽然看过视频中的步骤,记得也清楚,但实际操作还是头一回,手也抖。
其他人就完全看不懂了。
那孩子手腕脚腕都被刮得乌红,手指尖的乌血直滴。
但也没人说什么,有一个山君的学生的名头在那压着,虽然没抱什么希望,但多少又有点期待。
陈小布几人一边弄一边看笔记,生怕错了一点。
那郎中更是满脸惊讶,一会看看树下的孩子,一会看看那笔记,虽然他越看越看不懂。
所有人都那么看着,这样的一幕他们以前也无法想象,因为施救的人还都是学生而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时,一匹惊马从远处而来,上面除了驾马的人,还有一个挎着药箱的医师。
周围的人见到医师来了,赶紧让路。
顾浚也是赶紧迎了人,“还请先生快些给看看。”
医师脸上都是汗水,但有顾不得休息,药箱都来不急放下,开始把脉……
只是这一搭脉,“不是说火毒攻心,十万火急吗?这只是热气入体而已,不用惊慌,开一副药调养一下就能恢复。”
刷!
齐刷刷地目光看向旁边正在探头的几个小公子。
当时的情况他们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就已经救不活了。
医师还有些奇怪,怎的他给出了诊断,居然也没人给个回应?
顾浚和那妇人也是心头一激,上前,“还请先生仔细看看。”
医师心道,估计是父母见着孩子生病,心急判断有误。
也不用医师再把脉,因为躺着的孩子眼睛一眨一眨地居然睁开了眼,“娘,我头好晕。”
声音有些弱,但清清楚楚传向四方。
哗。
安静的环境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真的活过来了。”
“山君的弟子都能救人了。”
“实在了不得。”
先前那郎中也拉着医师说了起来,有些东西他可得说清楚,他当时并非误诊,实在是这群小公子施为后才转危为安的。
医师一听郎中说的症状也是一惊,然后就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还在探头探脑的陈小布几人。
“了不得了不得。”
陈小布几人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也就是一些急救的常识,老师说应急时所用。”
说完还羞涩地跑了,“我们还要去写生,就不留这了。”
哎呀,羞死他们了,好多人奇怪地看着他们。
但心里这小驴子怎么这么欢腾。
哪怕是陈柏知道他们所为,也不会怪罪他们,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的时候,能够站出来施展急救,还救活了人,陈柏也得夸上一句。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他们本就不是为了炫耀或者其他才参与进去的。
顾浚看着几个跑得飞快的孩子,现在也不是追的时候,免不得要亲自上门道谢才行。
还有那山君,估计还得去二皇子府一趟。
“山君还真是教出了几个了不得的学生。”
“呵,以前不知道谁整天等着看笑话来着。”
上京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在得知陈柏收了多少学费后,怒斥了一句胡闹。
如今牛刀小试,锋芒初现,陈柏的学生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和其他人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议论纷纷,等消息传进上京城以后,估计不知道会惊讶住多少人。
陈小布他们兴奋劲儿一过,也没当回事,然后高高兴兴地画他们的茅草屋去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茅草屋都被其他学生围满了。
一群学生边画边互相打闹,关系好到不行,他们不再是以前那样,仅仅上课呆在学舍,一下课就分离,其实真正的交谈反而没有。
总角之交,同窗之情,说的应该就是现在的他们,等他们长大,回想起这些过往,哪怕心思不再像现在这般天真无邪,恐怕也会会心一笑吧。
而这种牵绊,会给他们仕途带来的好处,他们现在应该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
陈柏这几天没怎么出门,自从上次用山君的身份报复过齐政后,齐政也的确让人来召唤陈子褏去他府上。
陈柏哪敢去啊,一去还不得撞火眼上。
于是他称病了,他还不信齐政能让人将他抢了去。
不过齐政召唤的次数多了,他一直不去多少也有点心慌,以后遇到齐政可怎么办?总不能永远这么躲着,他和齐政有不少合作,山君的身份不方便的时候,还是得陈子褏去接触。
没办法,陈柏看了一眼前来通传的管家,硬着头皮向外走。
齐政居然还派了一辆轿子来接他。
这下死了,齐政一定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办法来折腾他。
等到了齐政府邸,进府后,陈柏不由得一愣。
因为除了齐政外,太子素丹也在。
也对,齐政在大赵当了八年质子,肯定是认识素丹的。
齐政面无表情,头都没有抬,“病好了?最近日子过得可舒坦?”
陈柏听着这话,怎么感觉都有些拿捏的意味在里面。
答了一句,“一般。”
能舒坦么?天天担心怎么被人折腾。
齐政嘴角抽了一下,说道,“素丹是我的旧友,这次来上京,就由你代表我府上一尽地主之谊。”
说完还疑惑地看了一眼太子素丹,也不知道素丹从哪里知道了陈子褏在他府上任职,居然自己找上门,非得要让陈子褏作陪。
也不知道赵国太子才来上京,怎么就认识陈子褏了,也是奇怪。
不过他府里土豆绿油油的,正是得翻藤的时候,就让陈子褏陪素丹逛逛上京吧,啧,他那些土豆叶是真绿。
其实素丹这几天没事就去街上逛逛,希望偶遇狗狗,可是他现在的身份实在敏感,上街多有不便,于是就想到找陈柏,可是他和陈柏又没什么关系,一个他国太子贸然去大乾九卿的府邸也确实不妥,于是就找上了旧友齐政。
陈柏都愣了一下,就这?
没有动点心思折腾他?
齐政说道,“今日先去一品轩品品茶,听听我大乾的话本和大赵有何不同。”
他也一起去,等安置好了他再回府翻他的土豆藤。
素丹对着陈柏说了一句,“要是能叫上那几个饲养异兽的少年就更好了。”
陈柏:“……”
你的目的还能不能更明显一点。
喊陈小布他们一起肯定是不行的,这娃现在正和他的那些同窗在城外写生。
陈柏也松了一口气,齐政不搞他就行。
一品轩在西市,路途不算近。
齐政安排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西市而去。
路上免不了要让陈柏介绍一下大乾的风土人情,齐政也才回大乾没多久,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大赵,估计也是个门外汉。
陈柏:“……”
他虽然有这具身体的记忆,但跟存取的硬盘一样,让他介绍?他还每天想着领略和现代不同的风土人情来着。
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实在不想误导人。
齐政都忍不住看向了陈柏,“没了?”
陈柏眼观鼻鼻观心,要是有他能不继续讲下去。
齐政嘴角一抽,好不容易给陈子褏安排一个正经任务,结果就这?
公子柏以前好歹也是风光一时的上京公子,怎的……
估计以前时间都花在游乐享受上去了,齐政心道,不务正业。
陈柏介绍不了风土人情,但玩他还是会的。
带着素丹一会买点这一会买点那。
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看得上眼,抱着这些古代特色的东西高兴坏了。
很多东西都是手艺品,在陈柏看来这些特别有意思,是了不得的文化和传承。
齐政:“……”
看着抱着一堆平常到不行的小玩意都能高兴半天的陈柏,怎么比素丹还稀奇?
居然这么容易满足,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人。
走走停停。
他们的队伍比较臃肿,无论是齐政还是素丹的安全都得保证。
在路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街道突然混乱了起来。
齐政眉头一皱,“怎么回事?上京城中也敢如此喧哗。”
然后看向陈柏。
陈柏心道,得,跑腿的事情该轮到他了。
陈柏也有些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上京城平时还是挺文明的,最多也就聚众嘴碎了不得了。
跟着人群过去一看。
有些惊讶。
是囚车。
好多囚车。
而囚车上的人,让陈柏倒抽了一口凉气。
大概有三十人左右,每人脸上长满了一大块红斑,形状恐怖,如同戴了一张腥红丑陋的面具。
“就是他们吗?千万别靠近他们,他们都是被邪祟侵蚀的人,肮脏邪恶。”
“这是要拉去西市处斩。”
“他们不都是上京牛栏街的百姓吗?怎么突然就被邪祟缠身了,造孽啊。”
“其实,他们以前挺善良的,还帮我家修过屋顶。”
“嘘,你想死了不成,那牛栏街已成妖邪之地,定是污秽不堪,不然为什么旁人没事,就他们这样了,看看他们脸上那猩红的丑陋面具,和鬼脸有什么区别。”
“杀死他们,他们定是生前作恶多端,才被邪祟缠身,罪有应得。”
“……”
陈柏看着囚车中,表情悲伤,不断擦眼泪,充满了绝望的人,张了张嘴……
竟然要全部处斩,他们应该就是上京城中普通的百姓而已。
陈柏找了个位置,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囚车上,打开手机,用长焦距对着囚车上的人拍了一张照片。
效果还不错,放大的画能清楚看清脸上那丑陋的大片红斑。
陈柏将照片发给了一位风评极好的在线老医生,然后发了一句,“麻烦老医生帮忙看看,这是什么情况?”
陈柏本来以为会等一点时间,因为这位老医生很有名,也很有善心,所以质询的人特别多。
但没等一会,老医生居然很快回复了,“咦?你怎么有这照片,这鬼面红肿症不是已经绝迹了么?”
说完还提了一句,“这鬼面红肿症最早记录于《黄帝内经》之中,因为病状恐怖,在古时候常被视为妖魔的化身,古时候医学不够发达,加上迷信,常将他们当成妖魔祭天处死,其实这种病并不会要人命,就算不治也不过是在脸上留下丑陋的疤痕而已,不过这种荒唐的事情,也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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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对现代的人来说的确是过去式,但现在对他而言,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些哪怕不治也不会死的人,现在却要带上一身污名被处斩了。
陈柏回复了一句,“有药可医吗?”
“有倒是有,不过因为是已经灭绝的病种,得现成配制抗毒剂,需要时间,这种病具有传染性,是一种感冒并发症,也就是说一但有人感冒,接触这病人的话,十有八·九都会被感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照片哪来的?这些人的装束怎么这么古怪?”
难怪这些人都来自同一街道。
而现在一路围观的人可不少,肯定有感冒的人,也就是说这病还会传染给其他人。
陈柏回了一句,“老先生先等等,待会再来详说。”
来不及了,这里离处斩的地方并不算太远。
陈柏犹豫了一下,那囚车上的百姓或许就有曾经辱骂过他的人。
但……
陈柏叹了一口气,脸上苦涩,终归是无法看着人就这么无辜地死去。
也不知道这些辱他骂他的人何曾想到过这一天,需要他这个被他们羞辱指着鼻子戳脊梁骨的人来挽救。
陈柏不敢耽搁。
但现在有一个问题,他没有红衣和面具,现在去买的话恐怕就晚了。
只能用这陈子褏的身份了么?
也不知道他这恶臭的名声,又得惹出多少事端来。
陈柏赶紧向回跑去。
齐政问道,“可有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柏边回答边上马车,“问清楚了,西市处斩三十余人。”
边说边接替车夫的位置,自己驱赶起了马车。
齐政一愣,“你这是去哪?一品轩不是这个方向。”
“去法场,他们不该死,我需要你替我开道,我得替他们击响沉冤鼓。”
法场上会立一鼓,名曰沉冤鼓,在行刑当日,如果觉得身具冤屈者,可由亲人击响这沉冤鼓。
虽说如此,但已经由朝廷判了处斩的刑法,哪能随便让人敲响。
所以击鼓之前,必受棍棒加身,这棍棒名为昭雪,若能挺过这昭雪之刑,才说明上天开眼,愿意赐下一线生机,须重审此案。
但自古以来想要击鼓者不是没有,但真能挺过昭雪之刑的能有几人。
所以他必须要齐政替他开路,不然别说击鼓了,他估计都走不到鼓前。
齐政都蒙了,这个游手好闲,没什么本事的陈子褏在说什么
齐政正要开口,陈柏回头就道,“今有冤,必须申,事关三十多条人命,儿戏不得,殿下,我现在……是在赌命。”
闹法场,哪怕他是廷尉府的大公子,也难逃死罪。
大乾的律法分明,或许在小打小闹上能有所周转,但公然挑衅朝廷,挑衅大乾律法,又不一样了。
齐政就那么看着陈柏,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唯唯诺诺的陈子褏吗?
为何今日,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非常人的固执,坚强和决绝。
齐政沉默了,“他们和你有何关系,值得你赌命?”
“无关,这世上,无论是孤儿乞丐还是平民,没有人能轻践他们的生命,更可况他们本是无辜之人。”
齐政:“……”
无关的人吗
“可值得?我就算能帮你走到沉冤鼓前,但一但不能翻案……”
齐政没有说,陈柏也知道是什么结果。
但这个世上,应该……只有自己才能救他们一命了。
真是……讽刺啊。
他不是圣人,但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就如同他当初是一个孤儿时,如果没有那些根本就不认识的人伸出援手,他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又怎可能度过还算快乐的童年,保持一颗积极阳光的心,读书上大学,成为国内最顶尖的游戏美术师。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去考虑做还是不做,只需要问自己过不过得了自己内心那一关。
齐政对马车旁的人说了一声,“带素丹回驿站,就说今日有要事,恐不能陪他去一品轩了。”
一个他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陈子褏,居然莫名地让他动容,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何等天大的冤屈。
后面马车上的素丹得到传话后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嘀咕了一句,“反正无事,不如跟着去看看。”
陈柏有些好笑,他自己的冤屈都没有申,现在倒是先给别人申冤了。
当然他的冤屈不同,申不得,不然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得死,所以他不期待朝廷给他翻案,他要做的就是,哪怕没人敢说出口,但心里却如白雪一样,明明白白事情的真相,看清某些人的虚假面目。
而他现在做的事情,他也不傻,如果没有几分把握也不会如此。
西市,法场,人满为患,有些人甚至带着感冒在看热闹。
“杀了他们,杀了这些妖孽。”
法场上的犯人,面带死色,有老有小,但此时,与年龄无关,他们都是妖魔,不值得同情。
监斩的位置,太子蛟居首,面色不怎么好,他最近不是因为听上京新出的话本《笑傲江湖》听出了心病么,因此身体有些不适,隔一小会儿,免不了要咳嗽一声。
太子蛟以前挺喜欢这差事的,能让上京百姓知道他的威仪,但今天只想早点办完事回去休息。
“斩。”也不等其他副监斩说什么,直接道。
侩子手就绪,像这样三十多人同时斩首的事情,也实在少见。
只是,在喊声一片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响起。
然后是“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
现场喧闹的声音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鼓声。
“嘶!”
终于有人发出了倒抽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沉冤!”
“是沉冤鼓的声音。”
“世有冤屈,无处可申,沉冤鼓响,真相天定。”
齐刷刷地目光看了过去。
那是一面大鼓,大鼓前,一面若桃李的青年正一下一下的挥锤击鼓,鼓声如雷,直击心扉。
世上就如同只剩下这沉闷的鼓声了一样。
等看清那人,所有人表情就古怪了。
“陈子褏!”
“是他。”
怎么会是他,一个满身污名之人,还来敲响沉冤为别人鸣冤?
这要斩之人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反应过来,世之离奇之事不过如此。
那些被问斩之人也疑惑地抬起了头,他们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人来替他们鸣冤,因为……会死。
鼓声不停,直到那监斩官中,一副官呵斥出声,“大胆,你可知你在干什么扰乱法场,挑衅朝廷,无视律法……”
陈柏停了下来,“大乾律法,立这沉冤鼓就是让人来敲,有何违背的地方?”
还真敢说。
“今日有冤,不得不申,沉冤鼓响,按律,你们不得不受。”
那副官都愣住了,这陈子褏是廷尉府的大公子谁人不知道,跑来这申冤?
不由得问了一句,“为谁申冤?”
问得有点傻,沉冤鼓立在法场之上,当然是为这法场上就要问斩之人。
不过陈柏也没说什么,而是用手指向那跪着等待问斩的三十多人,“他们。”
“……”
竟然真的是为了这些妖魔。
但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堂堂九卿之一的大公子,会和这市井平民有任何关系。
不由得又问了一句,“你和他们是何关系?”
陈柏直接道,“无关,世有冤屈,人人可申,有关无关并不重要。”
众人:“……”
没有关系还敢来敲这沉冤鼓?这玩意是个人都能敲的?
哪怕是九卿之一家的大公子,恐怕……
这可是在挑战整个朝廷,挑衅大乾律……
太子蛟原本也懵了好久,但突然……笑了。
这个陈子褏没死已经在他意料之外,没死也就罢了,居然还将板上钉钉的事情搅得一团糟,甚至还差点将他拖下水。
现在好了,居然将刀递到了自己手上。
上次没死成,这一次还能逃得了。
那副官正准备再问点什么,这时候太子蛟开口了,“沉冤鼓的确是让人敲的。”
一阵安静,太子怎么回事?这可是挑衅来的。
“不过……”太子蛟看了一眼陈柏旁边的齐政,“不过,沉冤昭雪,沉冤虽然在前,但必须得受了昭雪之刑才能敲。”
众人一愣,看向陈柏,身上并无任何伤痕。
陈柏眼睛也沉了一下,今天真是倒了血霉了,居然是太子蛟监斩。
本来以他的身份,加上齐政,这刑法应该是可以免去的。
但也不可能等太子蛟不在的时候来,那时候地上只剩下三十几个西瓜了。
“该不会你以为你是廷尉之子,就可以目无法纪,还是觉得廷尉府就能挑衅朝廷了?”太子蛟突然就心情愉悦了,一扫几日来的阴晦。
周围也有声音传出,“你一个满身污名的人也配来敲这沉冤?”
“这些妖魔,本就该死,还想为妖魔申冤,什么人啊。”
“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名声。”
声音越来越大。
陈柏本来有些紧张,现在听到这些声音,突然笑了。
笑得特别的讥讽嘲笑。
然后脸色一正,“闭嘴,都给我闭嘴,自古以来都知道刀枪伤人,但你们可知你们这些流言秽语却要胜过刀枪,正化作最锋利最恶毒的利刃,刺在这些人的身上,他们若死,你们就是最直接的侩子手。”
陈柏说完看向了所有人,“如果我能证明他们的清白,你们这些拿着话杀人的侩子手们能不能以死谢罪?如若不能就闭上你们的嘴。”
陈柏在反抗,为别人也为他受了这么久的恶气。
这些人,这些旁观者,推波助澜,并不无辜。
“我们为何不能说?我们为何要以死谢罪?他们本就该死。”有人嘀咕了一句。
陈柏瞪了过去,“记住你的话,待沉冤昭雪之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不是那持刀杀人的侩子手。”
陈柏的表情实在吓人,楞是将人堵得一时间还不了嘴。
这时,太子蛟笑了,“先莫说这些,你扰乱法场,今日之罪怕是难逃……”
话还没落下,陈柏就狠着脸看了过去,“我愿受昭雪之刑,一切按流程走。”
既然已经敲了这鼓,太子蛟定不会就此罢休,现在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现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连太子蛟也是如此。
扰乱法场的罪不小,肯定要重罚,但怎么也比受昭雪之刑轻,那真的会死人,而且受了刑之后,如果没死,还得替人申冤,如果依旧不能翻案,还是难逃一死。
而其他人脸上也是古怪,陈子褏居然真的愿意为了一些不认识的平民受昭雪之刑?
昭雪三十六棍,就算是普通的大老粗,也基本活不成,更何况他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官家大少。
茫然,为何?
这可不是闹得玩的,更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的游戏。
陈柏也是心沉,看了一眼齐政,他能不能活就看齐政的了。
太子蛟咦了一声,嘴角上扬了起来,昭雪之刑下,陈柏必死。
为了万无一失,太子蛟还“一脸关心”地走了下来,“堂堂廷尉之子,嚣张跋扈了些,虽已经犯下重罪,但念在你不怎么知事,倒也可以帮你说说情,轻罚一下,何必执着下去……”
路过陈柏旁边那守卫沉冤鼓的执行手的时候,低声说一句,“打死他,他没死你死。”
陈柏靠得近,听得一清二楚。
也对,太子蛟都那么设局害过他了,对他也丝毫不用避嫌这些。
陈柏的心一沉。
太子蛟心情愉悦的离开,似乎还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如果你今日死在这里,我如何向陈廷尉说起此事,哎……可国法森严……”
呵,好一个伪君子,明明想他死,还装模做样一副为难的样子。
太子蛟才离开,陈柏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让他活,他要是有任何闪失,你们一家也别想留。”
是齐政的声音。
如果没有太子蛟下来这一趟,陈柏笃定他是能活的。
这些执行手都是老手,定能知道这棍子打下来的轻重。
但现在……
陈柏都替执行手流了一把冷汗,因为无论他陈柏是死还是活,这执行手都死定了。
陈柏心道,还好他离执行手近,他得添油加醋一下。
看着汗如雨下的执行手,小声道,“不如我给你指一条活路。”
执行手现在心里的阴影面积一定很大很大。
陈柏说道,“让我活,我让皇子政收留你们一家,他太子蛟再手柄通天还能跑到其他皇子府邸抓人不成?太子蛟是什么身份,你这样的小人物他怎会将你放在心上一直不懈余力的帮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还不行刑。”太子蛟回到位置后,心情愉悦地道。
陈柏被带到了行刑处。
那棍子高高扬起,然后打下,看得人都心惊胆战。
而陈柏:“……”
好像被条子抽了一下差不多,高抬轻放,还让人看不出来,果然有一手。
这执行手估计也是个心里清楚的,无论如何都是死,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因为只有陈柏给了他一条活路,他没得选择。
别人眼中就不一样了,棍子扬得那么高,这三十六棍神仙都能打得只剩下半条命,而何况一凡人。
陈柏被打得叫得十分“凄惨”,以掩饰棍子打在身上的声音。
似乎整个现场都只剩下了陈柏的惨叫声。
太子蛟的心情有多愉悦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围观的人,心情就复杂了。
陈子褏,那个在他们心中满是污名的人,真的在为这些从不认识的人受那三十六棍。
不是纨绔子弟的游戏,那扬得老高的棍子就在他们眼前。
为何?
“呜!”
突然有人哭了起来。
是那些刑场上的犯人。
他们之中的人,从陈子褏出事以后,事情传进大街小巷的时候,没少和人一起私下里骂上几声。
而现在……
他们奉承的人要杀他们。
而他们辱骂之人,却愿意为了他们受那皮开肉绽,夺人性命的酷刑。
他们曾经嬉皮笑脸的辱骂过他啊。
他们甚至是陌生得认都不认识的人啊。
沉冤鼓响,昭雪明,那个曾经被他们轻贱辱骂之人,正在为他们沉冤昭雪。
“呜!”
眼泪不停的流,撕心裂肺的痛哭。
从来没有觉得,眼泪是如此的苦。
对着陈柏的位置,那棍棒每落下一次,就磕一次头。
棍棒的声音,痛哭声音,磕头的声音,以及陈柏的惨叫声。
现场的人?
?这么诡异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陈柏却笑了。
沉冤昭雪,今日何尝不是为他自己,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昔日轻贱辱骂之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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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一片安静。
那,就是被他们所有人看不起的陈子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