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目不视物地过了一个多月漆黑生活,重新睁开眼看到光明后,所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因为久睡虚软的身体被韩煜抱在怀中,韩煜的指尖凝聚冰刃,慢慢用修长的手指细细把玩,他的脸上再没有了丝毫笑容,冷若冰霜,赤红眼中凝结的是如暴风雨般可怕的阴煞之气。
而在韩煜的对面,白衣长发的男子静静站立在原地,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秋衣,长发不盘不束,面容俊秀的好似画中仙人,身姿挺立犹如雪山劲松,可他那素白秋衣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底色。
夏翎几乎被吓傻了,当韩煜指尖的冰刃以迅雷之势飞向曲临渊时,她想也不想,探手握去。刹那间,冰冷刺骨的痛意从掌心传来,她“啊”地轻叫一声,待回过神,手掌竟已被冰刃射了个对穿,鲜血一滴滴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流淌而下。
“夏洛——!”冰刃射穿了她的手掌却去势不息,曲临渊脸色大变,看也不看,随手一根银丝弹出将冰刃拨开冲向她。
韩煜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手中紧紧抱着痛得面色发白的夏翎,冷笑道:“你以为,我还会再让你接近她吗?”
夏翎握着手,忍痛哀求道:“韩煜,隐瞒你是我的错,你不要伤害阿修。”
韩煜低下头,小心执起她血肉模糊的手,柔声道:“说说你隐瞒了我什么?”
夏翎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恢复了光明,此时此刻却完全不敢去看这个温柔对待她的男子,颤声道:“我与阿修……曲临渊本是旧识,你说要带我来找他医治,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但这些与阿修没有关系,求你不要伤害他。”
韩煜低垂着头,柔软乌黑的发丝耷拉在额前,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所以夏翎只瞧见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和轻轻震动的喉咙:“夏洛,在你心里,我是否永远都是二十年前那个逼迫伤害过你的主人。无论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从不放在心上,你的眼里只看到别人的无辜,而我永远都只是你乞求畏惧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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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煜缓缓抬起头凝视着眼前让他爱到刻骨,却也痛到绝望的女孩,哑声道:“没有关系,夏洛,没有关系。你可以一刀一刀在我心上凌迟,一次一次将我踩进泥坑践踏。总有一日,我会还清二十年前欠你的债,总有一日,你会为我的痛而心痛。我死也会等到这一天!”
那凝视的双目实在太过炽烈决绝,又隐含着数不尽的痛楚悔恨,让夏翎不自觉心口一痛,慌忙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来处理她的伤吧。”韩煜将她轻柔放在床上,转身朝门外走去,“曲临渊,不要忘了你现在,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韩煜的离去让房间陷入短暂的寂静中,夏翎见曲临渊从方才开始便呆立在原地,既不处理自己身上的伤,也不来察看自己的伤势,面色又苍白如雪,不由跪坐在床上仰头看着他,轻声呼唤:“阿修,阿修……你怎么样?”
她颤抖苍白的手指想要抚上衣衫割裂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又仿佛怕弄痛了他一般踌躇不前,眉梢眼底的心痛心伤和后悔自责,就如泛滥江水,将两人淹没。
曲临渊慢慢回过神执起她的手,萤光闪烁的指尖拂过她的伤口,流血不止的掌心霎时开始愈合结痂,转瞬便完好如初。
夏翎知道这样的外伤治疗并不需要用到回阳诀,倒也不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忍着手上灼灼麻麻的痛,夏翎想起这一个月的经历,三十七年的痛苦挣扎,对着眼前这个全心全意感激信任的男子,竟第一次起了倾诉抱怨的念头。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倒霉。”她拧着细细的眉,双颊洁白,嫣红的唇角似勾非勾,明明笑着却让人倍感凄凉,“虽然早知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可是脱去了道德的枷锁,面对欲望和权利时,人怎么能变得那么可怕!阿修,我从前与你穿越迷踪岭的时候,心底还抱怨过很多。身上都是血啊,每天都要杀戮啊,连水都要让给你自己却不能喝一口啊……可是,后来想起来,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时我还总以为是你在依赖我,事实上一直一直都是我在……”
夏翎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身体被拥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可是这个怀抱的主人紧紧抱着她,双手颤抖着,却好似要将她一起燃烧了一般。
“阿修,你的身体怎么那么凉?!”短暂的怔然过后,夏翎顺手抚上他额头,触手冰凉,顿时让她怒意勃发,“你又做什么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可以彻夜不眠,不可以不注意休息!还……还是韩煜方才伤到你的创口很痛,你不要只顾着医治我……”
夏翎的惊呼却让曲临渊猛然一怔,仿佛突然醒悟过来,陡然松开手,猛地推开她,脚下趔趄着后退了好几步,好像她是毒蛇猛兽一般。
夏翎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抚空的手,奇怪道:“阿修你怎么了?”
曲临渊低垂着密长的睫毛,容颜如雪,沉默不语。
夏翎看着他一身褴褛血污,连忙从迷藏环中取出一套朴素的衣衫,想着方才冰凉却□□的怀抱,压抑悲苦了一个月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温暖,又有些飞扬:“阿修,等你处理好了伤口,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眼前蓦然浮现鲜血淋漓的一个月和韩煜的刻骨柔情,眼眶慢慢湿热,嗓子也变得干涩沙哑:“明明只有一个月,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明明只有一个月,却好似亘古流觞,再回眸,已是百年身。
曲临渊闭了闭眼,突然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解开衣衫,露出伤痕累累,却如珠玉般光润的肌肤。
夏翎脸通地一红,连忙背过身去,耳边除了碰碰的心跳声,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了。
半晌才听到曲临渊冷冷淡淡的声音:“第一次见面就敢扒开了我衣服非礼,现在反倒连瞧都不敢瞧一眼……”
谁扒开你衣服非礼了?夏翎听了只觉额头青筋暴跳,一个月不见,某人面无表情毒舌的性子倒是半点都没变,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慢慢转过身去,却马上因为曲临渊下一句话脸色煞白,再笑不出半分。
“正好我也不稀罕。”曲临渊低头眼神冰冷地望着她,唇线抿得紧紧:“从今往后,我一点都不稀罕。”
冰冷寒凉的话语让夏翎心头陡然一震,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惶惑感。
她伸手去拽他的衣袖,想要更靠近他一点,却被狠狠甩开。平静若死水般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响起:“不要碰我!”
夏翎脸色微微发白,恍惚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修,你到底怎么了?”
曲临渊别开头,咬牙道:“总之你不要碰我,不要接近我,最好从今以后都不要再见我。”
“理由呢?”夏翎轻声道,“要我不再见你,理由呢?”
曲临渊不去看她双眼,脸色冷沉,语调却仿佛含着怨气:“我已经知道你丹田中凝附的是锁魂珠,连通你所在世界的破碎虚空我也已经见识过了,你对我再没有任何价值。”
仿佛是为了肯定自己的答案,他眉目舒展,双唇却紧紧抿起,描画出凌厉的弧度:“你是谁的妻子也好,你为救人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好,我都不在乎……不在乎!”
曲临渊说到后来,双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明明修剪干净的指甲却深陷入掌心,唯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声音的哑然和颤抖。
夏翎静静凝视着他,仿佛是在用缱绻的目光描绘他细致的容颜,无法抑制颤抖的眉眼,到最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从床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向他。
曲临渊脸色微微发白,迅速向后退去,冷声道:“夏洛,你不要再靠近我!”
夏翎觉得自己好像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少,曲临渊步步后退,而她步步紧逼,还语带调侃:“阿修,我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随口说一句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要把我踢开,你觉得我会信吗?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靠近你会对我有伤害吗?”
“好吧。”夏翎停在原地,举手做投降状,“我不再碰你,也不靠近你,所以告诉我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曲临渊静立了半晌,终于哑声道:“我突破了回阳诀第七重。”
夏翎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那不是很好。你不是说只需突破了第七重就能与我一同回去……”她的话没有说下去,不知为何脑中闪过韩煜沉痛到绝望的眼神,喉头就如被哽住了一般。
曲临渊轻声道:“我动用回阳诀后不会再陷入轮回太虚境,无论在哪个时空都可长生不老,也能匹敌大乘期修者。回阳诀第七重的修炼,是靠吸收足够的青阳之息进阶的,青阳之息是每个修者进阶的根本,元神凝聚的保障。回阳诀并非夺人性命的功法,所以我本该能控制回阳九针引,何时能夺取青阳之息,何时不能。”
夏翎双目闪亮,走前几步,又靠近了他一些,柔声道:“那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曲临渊闭目摇头,肌肤雪白,恍若透明,“我可以控制回阳九针引不吸取青阳之息,却无法阻止这个躯壳对繁露青阳之息的摄夺。繁露青阳,是这世间最纯正稀有的青阳之息,亿万人中难有一人,更何况是融于魂魄之中的。夏洛,你接近我会逐渐变得虚弱,碰触我会一步步迈向死亡。你进入堕魔谷后一直昏迷,是因为,我一直在无意识地摄夺着你的生命之息。差一点,我就成了杀死你的凶手……”
“可是!”夏翎猛然打断他的话,“可是你再也不会因为动用回阳诀而被困入轮回太虚境了啊!”
曲临渊一怔,呆呆地望着眸光闪亮的女孩。
“不能接近,那就先不接近好了。”夏翎缓缓微笑道,“阿修,你只花了三百年就突破了七重回阳诀,或许有一天就能突破第八重,第九重,谁知道呢!到那时,我们再接近好了。”
曲临渊静静望着她,清澈如水晶般的瞳眸中慢慢流泻出冰凉的哀伤:“或许到那时就来不及了,我再也等不到你。或许等不到才是最好的,反正在你最痛苦的时刻,救你的人又不是我。你在最绝望的时候,本能呼唤的也不是我。”
夏翎脸色微微发白,僵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曲临渊怔怔看着她,突然低下头哑声道:“果然,没有冲破第七重就好了,那样我一定清醒着,一定能收到你的求救。”
他说完,转身便向屋外走去,可是脚步刚一跨出,却被人从身后猛然抱住。
女孩温暖的身体轻轻颤抖,扣在他身上的双手苍白纤小,两条手臂□□在衣袖之外是那样消瘦,却毫不犹豫地将他紧紧箍住。
“放手。”曲临渊缓缓地无声地吐字,“夏洛,再靠近我,你会死……”
他的声音再也发不出来,因为单薄的衣衫背心逐渐传来湿热之感,他知道,身后紧紧拥抱着他的那个女孩哭了,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衫。
数米之外,韩煜缓缓收回神识,丝缎般的长发随风飞扬,他一个纵身飞入瀑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