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煜怔怔地看着眼前眸光清澈的女孩,霎那间,他仿佛重回了三百年前的破庙,阴暗简陋,杀机重重的时空,却在她睁眼的的顷刻变作烟火灿烂。
只是,灿烂的不过一瞬,刻骨铭心,噬心焚骨的却是千千万万个日夜。
女孩似乎有些迷惑,走前几步微微眯起眼,想要看清背光而立的他的样子。
韩煜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忽握紧,脑中再度响起那银发少年冰冷绝情的声音:“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仅此而已,否则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也就是说,无法将他和夏洛的相遇相伤清除重来。
神龙木高高在上操控着时空,玩转着众人的命运,却终究也要遵循规律。这世间的事,有规律,自然就有空隙可寻。
韩煜低低叹了口气,胸口沉积着无数毁灭般的欲望,戳刺地他浑身疼痛。可常人难以想象的理智和忍耐力,也让他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只有一个时辰。”韩煜轻轻呢喃,“端看我能为自己争取到什么程度了。”
他的神识探入储物戒中,只消片刻便找出一个被丢在角落,毫无实用价值的符阵卷轴,灵息运转,卷轴如青烟般燃烧融化。
霎那间,天旋地转,云雾笼罩,仿佛突然间时空变换,沧海桑田。
三个女孩发出“啊——”一声惊叫,韩煜迅速将夏洛带入怀中,身形一晃便没入那云烟之中。
天地玄黄,戊虚幻境;仙林妙乐,世外桃源。
那是一张最没有价值的符阵卷轴,它无法战斗,无法防御,更无法逆转时空。
但是在那个冰冷寂寞的修□□,它却能给你一个梦,一个不愿醒来的梦,一个哪怕忘记却也将烙印心底一生一世的黄粱美梦。
叹不尽,人世苦,几番梦回阑珊处。
道不完,离别泪,朱颜辞镜花辞树。
相遇相知云里梦,悠悠苍古转成空。
……
她隐隐听到凄美的歌声,扶着脑袋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到无比震撼的景象。
千丈瀑布从天而降,青山绿水盈盈环绕,深吸一口气,仿佛带着馥郁芳香,连耳边萦绕的都是动听的鸟叫声,枝叶摩挲的沙沙声。
“姐姐,离那个瀑布远一些,不要被水溅到了。”耳边忽然传来清清郎朗的声音,带着少年的稚嫩,却没有变声期的沙哑,反而如紫贝风铃,轻轻吟唱,“初春水冷,小心着凉。”
她愕然回过头去,却是眼前一亮,充满了惊艳。
这是个清透到骨子里的少年,雪白的缎带束起乌黑的长发,微微泛白的淡蓝衣袖轻轻摇动。少年用手指轻轻拢了拢遮到眼前的碎发,浅浅微笑,含着几分羞涩,简直就如春日清晨迎着露珠抽出的第一枝嫩芽,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摘。
她有些慌,似乎想要理一理自己的衣衫,却又有些疑惑,侧头问道:“姐姐?你是在叫我吗?”
少年笑而不答,走前几步,牵了她的手,慢慢远离瀑布形成的水潭。
因为被水溅到,她的手有些凉,少年的手却极热,掌心有粗糙却不刺人的茧,随着走动轻轻擦过她柔软的手心,又麻又痒。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有些恼了,努力想挣脱他的手,“我怎么会在这里?”
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应该在……在哪里呢?我又是谁?脑袋里仿佛塞了一团迷雾,很模糊很虚幻,有个声音在轻轻地提醒她——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这里会很快乐,重要的是哪怕十年百年过去,你也不可忘了这一日这一刻。
她偏着头,鼓着腮帮子想的入神,青葱稚嫩的脸上染着薄薄的红晕,犹如刚刚成熟的苹果。
少年觉得好笑,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脸,温声道:“鱼已经烤好了,要吃吗?”
“烤鱼吗?”她眼前一亮,立马把犯愁抛到九霄云外,抓着少年温热的手就往火堆升起的方向跑,“我已经很久没吃过烤鱼了。自从上了高三,天天补课,我快连喘气的时间都没了。”
可是,等她跑到火堆旁看着好几条被烤成交谈的鲜肥大鱼,就傻眼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烤好了?我说你还不如让我吃木炭呢!”
少年似乎很不好意思,如玉的清秀脸庞上浮起一层红晕,低声道:“对不起,我尽力了……但是以后,我会带你吃遍天下珍馐美味,只要你愿意。”
她蹲下身,顺手拿起几条串好的鲜鱼,嘿嘿笑道:“你请客我当然愿意了?不过我很能吃的,到时可别被我吃穷了。”
她的手艺向来都不错,外酥里嫩的烤鱼很快出炉,两个人就着甘甜的泉水,很快吃得一干二净。
少年的吃相优雅又斯文,哪怕是啃着鱼骨头看起来都带着几分高贵,吃完拍拍手,依旧是风姿绰约,纤尘不染的贵公子一名。
可她却沾了满手的炭灰,连脸上都横一道竖一划,跟个小花猫一般。
少年忍着笑,举起袖子沾了水,轻轻为她擦揭脸上的煤灰。她绷着脸,撅着嘴,一脸不快,莹白的耳根却难以抑制的微微泛红。
柔软的唇瓣,染着樱花般粉嫩的色彩,微微翘着,间隙仿佛还能看到编贝般的雪白牙齿和嫩红的舌头。
少年的眸光逐渐幽深,他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纤细的腰,低头轻轻烙下一吻。
明明是如蜻蜓点水,风拂流水般的无声碰触,她却像被烈火烫到了一般,整个人几乎弹跳起来。
站着炭灰的手背紧紧掩着滚烫酥麻的唇,她仰头看着如露珠般清透又微含羞涩的少年,神色惶恐而不知所措。
少年低下头,轻柔而坚决地握住她汗湿颤抖的手,将它挪开,然后低下头,深深地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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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再不是暖风拂面,浅尝辄止,这一次,少年的吻犹如吞噬人的巨蟒般将她团团笼罩,气息的交缠,唇舌的吮吸,津液的交替。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恐慌和畏惧,她急切地想要退却,想要逃离,少年却仿佛早早编织了牢笼让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她不知道噬人心魂的深吻何时结束,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何所依归。恍恍惚惚中,她只听到一个似远又近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呢喃——
“夏洛,三百年前你用一个女人的名字在我的生命中下了最深刻的诅咒,三百年后,我在你的时空,将这个诅咒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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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灵域,迷踪岭。
“先生和夏翎到底在说些什么?”风佑焦急地在千丝万煞网之外走来走去,心下一片烦乱,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好的预感,“都快要一个时辰了,难道……难道他们已经走了。”
“不——!不会的!”夏衡尖声大叫,“姐姐怎么可以丢下我!若不是我,她根本回不去,他们凭什么丢下我先走。”
风佑冷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没脑子吗?我胡乱说说你都当真?”
二公主嘲讽道:“不过一个男宠,要脑子有什么用,有身体就够了!”
夏衡浑身猛地一颤,冰冷的目光恶狠狠地瞪向两人,刺骨的恨意一闪而逝。但马上,他便低垂下头,哀声道:“求你们别这样,我也是担心姐姐和姐夫啊!”
二公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那千丝万煞网却银光一闪,轰然倒塌,随即消失地无影无踪。
遮蔽物消失,迷雾散尽,网后马上便露出夏翎和曲临渊的身形。
风佑和二公主心中一喜,立刻迎上前去,可脚步刚刚踏出,却是双双一怔。
只见夏翎双目红肿,神色忽忧忽喜,忽悦忽悲,鬓发有些散乱,面容憔悴疲惫,仿佛只短短两个时辰便经历了沧海桑田一般。
而先生更是让人忧心,原本就比旁人苍白许多的容颜,此刻竟如透明了一般,阳光洒落星星点点,再没有了方才的洒脱,反倒如时刻都会融化一般。
二公主迎上前去,双目紧紧凝视着曲临渊,想靠近,却又不敢,双手紧紧揪着裙瓣,低声道:“先生,你没事吧?”
曲临渊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幽静地沉默着,薄薄的唇紧抿着,神色清冷无波,可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双手,却一直在颤抖。
“夏翎,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风佑扶住脚步有些虚浮的夏翎,看着她脸上还没干涸的泪痕,心中的震惊不是一点半点,“你……你哭了?那究竟是什么地方?”
是什么地方?夏翎回身贪婪地望着那个熟悉的世界,明明离开了三十七年,相隔了三十七年,可是只有它,只有看到它,自己才能找到回家的感觉。
咫尺天涯,进不得,退不甘,所以看着它,想着它,心底才那么痛,那么肝肠寸断。
“我送你回去。”清冷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无动摇,便一如平日的幽淡无波,清朗如月。
同一时刻,本已散去的千丝万煞网重新将二人包围,但这一次却只屏蔽了声音,并未遮挡身形。
夏衡猛地冲前两步,可在碰触到那网丝时,却又生生停住身形,望着结界内相依相靠的两人,神情狰狞而恐怖。
夏翎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千丝万煞网的存在,背脊僵直地慢慢回过身去,眼中迸发出比星辰更耀眼的光芒,然而,只是一瞬,便黯淡下去:“阿修,我说过,不会再让你为我伤到自己。回家是我的执念,却不是魔咒,我再自私,也决不允许你为此动用回阳诀。”
曲临渊眸光轻轻闪动,犹如萤火星光,带着缱绻的暖意,却偏偏流泻出最凛冽的悲伤。他伸出手将女孩轻轻抱入怀中,一点一点,一分一分,慢慢搂紧。
“我曾答应过你,有什么想要的期盼的,只需说出来,我总会为你完成。”
夏翎将脸埋在他带着药草清香的怀中,哑声道:“可你说,那是骗我的。”
曲临渊双目睁大,深深地凝视着那个陌生的世界,轻轻道:“我这一生总是在完成别人的心愿,父亲的,爷爷的,母亲的,修者的,凡人的……是成百还是上千,我已数不清。他们总是有这样那样刁钻古怪的期盼,有些甚至逆天而行,可我若穷尽心力,终究还是能帮他们完成。路遥总说我生而为神,有求必应,所以才有了医神的称号。”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当不当得为神。可我若完成了千千万万人的心愿,却唯独没有你的……”曲临渊低下头嗅着女子发间清香,眼神清澈而执着,坚毅而悲伤,“我若连你的心愿都无法完成,那么我这一世三百年,就统统白活了!”
夏翎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湿热,胸口仿佛有一只手紧紧的揪住了心脏,痛得她无法喘息,眼泪扑簌簌而下:“阿修,你不欠我什么,不欠我们任何人!你本就没有义务,替我们实现心愿,阿修,你活着难道从不为你自己吗?”
不,我是欠你的,从十年前便已欠了你。
这句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几乎吐出去了,可终究不愿,不敢,不忍,不舍。
曲临渊重重收紧手,让那温暖的身躯紧紧贴住自己,仿佛那样就能减轻心脏处传来的痛苦。
这样的痛,无法形容,无法言描,无法忍受,从未品尝,却一瞬刻骨铭心。
不想放手,却必须放手,因为那是我欠你的。不想远离,却必须远离,因为我还没有牵住你双手的能力。
曲临渊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间的沙哑和腥甜,凝声道:“夏翎,你听我说,方才我说我不能助你,那是骗你的。因为我的回阳诀还未突破第七层,躯壳依旧是肉体凡胎,寿命有限,一旦跨过这个结界,停滞在我体内的岁月开始流洇,我必然瞬间苍老死去。回阳诀的突破难如登天,古往今来从未有一人达到过第六层,而我达到了,却从此停滞不前。”
夏翎一怔,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震惊:“你……你是说你想跟我一起去……”
曲临渊嘴角牵了牵,似乎是在苦笑,但总归他平日表情甚少,细细看去便依旧是清冷静谧:“我一时心慌无措,所以才骗你说我做不到。事实上,所有的结界均为大小符阵集结而成,只须你肯舍弃夏翎这具躯壳,我定能助你脱离锁魂珠,回到……你自己的世界。”
夏翎怔怔地看着他,双眼一分分闪亮,犹如映衬着最绚烂的烟火,唇角似勾非勾,笑容浅浅淡淡,但曲临渊却从未见眼前的女子,曾如此刻这般快乐喜悦过。
“阿修,你是说……我可以回去?”夏翎紧紧抓着他双手的袖子,一遍遍确认,“我真的可以回去?!”
曲临渊闭了闭眼,有个声音在心底说:这就足够了,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这样的美丽,哪怕要再等待千年万年,自己也心甘情愿了。
三年前初入绝灵域的那个夜晚,他亲眼看着女孩将唯一仅剩的水留给他,自己默默咽着干巴巴的炒饭时便在想,不只是医治小白觞,以后她若有其它心愿,自己总会为她完成。
那时,她或许就不会如此孤独,如此委屈,红了眼眶,却连眼泪都落不下来。
那时,她心愿达成或许就会露出笑容,全身再不会笼罩着如许凄凉绝望的光芒,仿佛生无可恋,无处依归。
千丝万煞网悄然无声的退去,曲临渊轻轻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一切并没有那么差。
原来,让她露出这样的笑容,自己竟会如此轻松愉快,连那刺骨的愧疚和心痛都隐隐淡去,连离别带来的痛苦煎熬都变得微不足道。
原来,自己最想要的,是她留在自己身边,然后每一天每一天都露出这样欢乐的笑容。
“你回去以后,不可以成亲,不可以爱上他人。”曲临渊低头迎视着夏翎熠熠生辉的眸光,轻声又执拗地道,“回阳诀再艰深奥妙,我却不信我奈何不了它。千年时光流转,在你的世界,却不过匆匆十载。”
“夏翎,你等我!”
小佚
2012-1-7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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