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临渊怔怔地看着她泪湿的脸,隐忍的痛楚和孤独在她年轻的脸上刻下了沧桑的痕迹,流不尽的泪水诉说着她那么多年的希望与绝望,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痛楚与绝望,都依旧无法抹去她眼底的光辉。
隐忍,悲伤,干净,通透,却又执着地默默求存。仿佛是一只孤零零的幼兽闯入了原始丛林,被追逐,被伤害,被遗弃,总是蜷缩在角落舔舐伤口,却从未憎恨,从不放弃。
是啦,他从一开始觉得这样的一双眼很熟悉,仿佛穿越了时空,隔了千百年,便曾对视过,动容过。
只是当初那样的动容太淡太浅,以致于他根本没有记住,到如今,无知无觉朝夕相处,蓦然回首,才发现早已泥足深陷,难以放手。
夏翎慢慢稳定下心绪,擦去泪水,仰头凝视着曲临渊清俊无双,精美如玉的面容,一字一句哑声道:“阿修,这几年点滴相处,我们总是依赖你,无休无止地求助于你。那日,你为救夏衡动用回阳诀生死未卜时,我便发过誓,绝不再因一己之私让你身陷险境。可事到如今,我却依旧要求助于你,也只能求助你。”
夏翎伸手紧紧揪住曲临渊外袍的两侧衣襟,哀声呜咽道:“阿修,我只问你一句,若不动用回阳诀,若不伤及身体神魂,你能不能助我回家,能不能?”
女孩的声音带着极力抑制的哭腔,低垂了脑袋抵在他胸前,露出苍白脆弱的后颈。瘦小的身体细微颤抖,流泻出无止尽的悲伤,却又抱着一线希望,紧紧抓着他衣襟的手,仿佛是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曲临渊沉默地站在原地,眼前竟慢慢浮现出十年前的场景,有个身形模糊的魂魄出现在他脑海中。这世间唯有自己能感觉到她,唯有自己能听到她的声音。
那时,他无知无觉地看着晋海第一魔修绝望悔恨,痛不欲生;那时,他超然世外地看着那不可一世地男子伸出双手祈求挽留,却终成魔咒。
那时,他可曾想过,因为这个魂魄,这个女子,自己竟也会有这样痛入骨髓的一天。
由灵力凝结而成的透明银丝从他指尖四散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那透明结界壁内。转瞬间,这上古结界及其内外所蕴含的符阵便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展现。
果然是如此。他本抱着一线希望,存着侥幸心理,但终究还是如此。
曲临渊垂下眼帘,凝脂如玉的面容白若透明,连身形都好似要被阳光穿透了一般。他收回银丝时,上下牙齿紧紧咬合,突然探手将夏翎狠狠拥入怀中,溢出唇齿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地慌乱和沙哑,仿佛是要说服别人,又仿佛是要说服自己:“夏翎,我曾说,你有什么想要的期盼的,只需说出来,我总会为你完成。这是骗你的,当真……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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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愿望是见她一面,便只能是一面。以一个时辰为限,不得在这个世间留下任何痕迹。仅此而已,否则今生今世,你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韩煜拂了拂身上奇怪的衣衫,饶有兴致地挑眉。雪白柔软的布料,略带凉意的触感,还有直直一排奇怪的扣子,不够宽大的袖子被卷到手肘,露出他一日比一日白皙的手臂。
原本披散的长发用障眼法遮去,短的不及耳根,唯有刘海乖顺地耷拉在额前,衬着韩煜清秀的面容,越发显得温润儒雅,高挑俊逸。
那银发少年一直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人声鼎沸的操场方向。
韩煜心中一动,提起脚步便向那叫做操场的地方走去。
不过一个广场大小的地方,来来往往都是人,男男女女穿着统一的奇怪服饰,看上去都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笑的闹的跑的跳的,做什么的都有,一片肆意畅快的景象。
韩煜的出现,很快引起了一群小女生的注意,她们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望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惊艳。
韩煜慢慢将神识收拢,只余一个操场大小,一一过滤于他无用的话语。
“小晴小晴,这男的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开玩笑,我们学校要有这么帅的老师怎么可能逃过我的情报网!”
“嘿,白面书生一个,你们女生就是爱大惊小怪?”
“没人见过他吗?不会是我们校董的儿子吧?”
“得了吧,就我们校董那脑满肠肥的模样,能生出这么帅这么极品的儿子?基因突变也没道理把猪变成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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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他往我们这看过来了!你们瞧他表情,好羞涩好纯情啊,啊啊啊——他绝对是我最没有抵抗力的那一型!”
“拜托,你看到只公猩猩都说没抵抗力啦!”
“哈哈哈……”
韩煜一面穿过操场,一面缓慢整理着接收到的信息,那银发的少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数十丈外,宛如冬夜水晶般冰冷的双眸不再望着任何一处,身形在阳光下依旧恍若透明,而这里的其他人却显然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韩煜的双脚刚刚踏入操场内碧绿的草地,就有个小女生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跑到他面前,略带羞涩和兴奋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是想找什么人吗?”
韩煜停下脚步,双手搭在一个四方型的铁架上(其实是足球球门),侧头微微思索,他本想靠着神识全面撒网寻找,不过现在有人愿意帮忙,倒也不错,毕竟,他统共只有一个时辰。
他眉梢轻扬,露出一个温润柔和的笑容,清秀的面容仿佛带着几分腼腆和感激,轻声道:“我想找夏洛。”
“夏洛?”女孩的神色先是一愣,随即有些失望,却还是如快乐小鸟般摇头笑道,“你是说高三七班的夏洛学姐吗?明天就要高考了,高三考生早就放假休息了,她今天应该不会来学校吧?”
韩煜神色一怔,喃喃重复了一遍:“高考?”
“是啊!”女孩掂着脚尖,热心地指指远处教学楼上高高挂起的横幅,“看到没,预祝广大高考生取得好成绩。你找夏洛学姐有事吗?”
韩煜双眉紧皱,脑中隐约回忆起,许多许多年前那人说过的话:“那天,刚好是高考的最后一天,我起晚了一些,拼命骑车赶去考场。过马路的时候没有注意信号灯,被一辆车子撞倒,醒来就已经到了这个房间……”
很好,真的是相当好!
韩煜五指用力,只听“咯嘣”一声响,搭靠的铁架竟轰隆一声,散架倒地。
女孩“啊”地惊叫一声,慌张失措地退开去,顺便还不忘记提醒离那球门更近的韩煜:“哎,你小心别被砸到了!”
“这球门怎么会突然倒下来呢?幸好刚刚没人守门,太可怕了!”
“假冒伪劣产品呗。谁知道这铁架子里充的是不是豆腐渣。”
“唉,现在的社会啊……话说有人去通知老师了吗?让我们在这么危险的地方上体育课,还让不让人活了?”
韩煜满面黑沉,神色幽冷地望向远处的银发少年。少年静静地冷淡地回望着他,神情无波无澜,无惊无惧,显是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韩煜嘴角一勾,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清雅温柔,却透着一股令人畏惧到极点的疯狂爆裂之意:“神龙木,果真不愧是神龙木。这一次,竟又被你摆了一道。”
他缓慢抬起头,柔软的短发随风飞扬,初夏的阳光带着几分炎热映照入他的眼帘,赤红如火,癫狂如魔:“你当真以为,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任你们摆布吗?”
他一步步看似缓慢地朝那银发少年走去,然而每一步踏出,他的身影便已经在数丈之外,肉眼不可见的冰蓝雷云在他掌心旋转凝聚,带着刺骨的寒意,浓缩再浓缩。
银发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对他的靠近毫无所觉,神情由始至终都是满不在乎的冰冷和木偶般的机械。
然而,就在数息之后,韩煜几乎来到他面前时,少年忽然抬起头,目光有些直愣愣地望着他身后,神色僵硬,仿佛抗拒又仿佛悲伤。
韩煜心神一动,扩散的神识马上捕捉到极远的地方有个女孩的声音喘着粗气道:“洛洛,你就不能慢点!现在知道火急火燎了,早干嘛去了!”
“巧珂,你就省省口水吧。到考试前一天才发现准考证落在学校了,这种人,属于老年痴呆中年健忘,你跟她说再多也是白搭。”
下一刻,韩煜听到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她说话的语调有些气促,像是没有调好音色的短笛,但却清丽明快,透着无穷生机:“考试前一天发现总比考试前一刻发现好吧!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回考试我肯定不会再出纰漏了。”
韩煜猛地转过身,身形一晃顷刻消失在原地,银发少年只瞧了远处人声鼎沸的操场一眼,身形便也逐渐变淡,精致的五官在温热的阳光下慢慢消散,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涟漪过去,终归死寂。
教学楼略显阴暗的楼道中,三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女孩并肩而行,年轻稚嫩的脸上春光明媚,便是再幽暗的阴影也挡不住那畅快笑容中蕴藏的勃勃生机。
突然,一个低沉暗哑的男声从她们身后传来,缓慢的吐字,细微难察的颤抖,仿佛穿越的千年万年,经历了累世伤痛悔恨,终于积压沉淀。
三百年的阴差阳错,二十年的爱恨纠缠,十年的刻骨相思,终于化为那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夏洛。”
哪怕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哪怕兜兜转转,沧海桑田,他终于,还是站在了这里,站在她面前,堂堂正正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个迟到了三百年的名字:“夏洛。”
并肩而行的三个女孩齐齐回过头来,中间的那人微微侧头看着他,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未褪尽,眸光清亮如水,毫无退缩,不带一丝怨恨与畏惧地凝望着他,疑惑道:“你在叫我吗?”
小佚
2012-1-123:41
下次更新:1月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