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好炉鼎转过身的夏翎,刚好看到了韩煜摔倒的那一幕。
然后,还不等她张大嘴巴表示一下火星撞地球宇宙大爆炸的震惊,摔倒那人却已若无其事地单手撑地,站起身来。
拂袖而起的时候,夏翎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左臂,匀称的肌肉,略黑的皮肤,张牙舞爪的恐怖纹理,还有纹理中汹涌窜行的暗红色灵力。
夏翎嬉笑的脸猛然僵住,手中的火p皮掉落在银沙坑中也毫无知觉。
拂起的袖子转瞬垂下,盖住了袖内一切可怖景象。韩煜脚步如常地走入木屋中,仿佛方才跌倒摔跤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这一个下午的炼器,夏翎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不时地抬头望望碧蓝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白云有些稀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不同。
心不在焉的结果就是,一张价值万晶的火p皮被她炼坏了。夏翎心疼地将其余材料统统收进迷藏环中,不敢再做任何尝试。
当太阳慢慢西斜的时候,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韩煜。
那人靠在门框边,直直地望着她,然后用云淡风轻,满不在乎的口气说:“收拾东西,马上离开龙域。”
夏翎一下子就呆在原地,心脏怦怦跳动,她环目四顾,这里幽静安逸,空气清新,小白殇们还在游乐场中玩得不亦乐乎,不时朝她扮个鬼脸,发出咯咯的笑声。
炼器鼎中的火一年到头地燃着,有时明亮,有时黯淡。
还有流光溢彩的神龙木,它总是安静地矗立在她身旁,仿佛是个永远悉心聆听,宽厚包容的老者,那么沧桑,却又那么安详。
韩煜说,收拾东西,马上离开龙域。
八年前,她是那么厌恶这个地方,恐惧丛林中漫长而孤寂的生活。
可原来,已经过去八年了,如今突然说要离开,她竟觉得如此难过……是的,难过,还有浓浓的不舍。
夏翎结结巴巴努力组织着语言:“你……你不是说要待二十年吗,现在才八年?我是说,为什么突然要离开?”
韩煜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略显苍白的脸藏在阴影中,显得一片冷寂:“你一个人走,收拾东西,马上!”
“什么?”这一次夏翎是真的惊叫起来,“我一个人走?那怎么行?”
韩煜缓缓地抬起眉眼,神色冷漠,眼中无波无澜:“常似锦,我再说一遍,我是主人,你是傀儡。对于我的命令,你只要遵从就好。”
夏翎紧紧握住拳头,咬了咬唇,终于轻声道:“是,主人。”
少女回答的时候,脸色苍白,便是映着天边的红霞也仿佛黯无颜色。
她仰着头,双唇紧抿,眼神倔强而坚定,转身便去收拾那一地的炼器材料和工具。
韩煜就那么靠在门边,神色漠然地看着她收拾完东西,看着她与那些小白觞告别,看着那些小白觞紧紧拉住她的裙摆,哭泣耍赖不让她离去。
直到少女的笔直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丛林中,她也没再回头看他一眼,一眼也没有。
韩煜收回目光,孱弱的身体终于再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阴煞之月……有如宿命轮回般,自己想尽了一切办法,机关算尽,却终究逃不过这注定毁灭的一劫。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龙域内的阴煞之月竟会比外界提前了十二年,十二年。
一步之差,便是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他有些无聊地回忆着两百多年前的那一个月,好像……很痛苦,大概是生不如死吧。
夕阳的余辉洒在他脸上,有些热,有些燥,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染成了红色。
那些在他眼里都是红色的小白觞,正擦着眼泪,站得远远地,惊疑又愤恨地瞪着他,仿佛在控诉他将它们最好的朋友赶走。
韩煜忍住心底杀戮的欲/望,用手撑着地板一点点艰难地挪进木屋中。
门被他用脚轻轻踢上,然后他就躺在这略显凄凉冰冷的木屋中,闭上了眼睛。
那个人已经离这里很远了吧,灵力波动产生的空间裂缝,再也不会再影响到自己。
所以,该是让她消失的时候了。
体内能控制的神识越来越少,甚至连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都没有,但若只是控制自己傀儡体内的那抹神识引爆身体,还是轻而易举的。
韩煜一直都知道,那个人……那个寄居在常似锦体内的灵魂是恨自己的。
她有着最轻松写意的笑容,最随遇而安的心态,却也有着一双永远无法掩饰爱憎的眼睛。
她对自己笑,只是因为不笑比笑,活得更辛苦。
她对自己惟命是从,只是因为她知道,弱肉强食的世界,想活下去就必须妥协。
当她仰起头,用明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用清脆响亮的声音对自己说:“我是傀儡,身不由己,情非得已。”的时候,韩煜就知道——
她的笑与不笑,痛与不痛,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与自己有半分关系。
如果她看到此刻的自己,也许会怜悯会唏嘘,可是除了怜悯唏嘘什么都不会有。
甚至,冷静下来,她会为长远考虑——只要杀了他,她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所以,这个人,他不能留,更不能让她走出龙域半步。
因为一旦龙域外的二皇子看到她却不见自己,就必然会启动龙域内的杀阵。
所以……她必须死,而且要死的干干净净。
韩煜冷静地思考着失去傀儡的利益得失,然后慢慢控制体内仅余的神识,引导到指尖。
【我来自另一个时空,那里没有修者,只有凡人。那是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喏,我打你一下,你受了我的力,但你同时也对我施加了反作用力,说明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就是物理。】
修长的中食指和拇指轻轻相碰,神识在指尖慢慢汇聚,研碾摩擦,碰撞出微弱的蓝光。
距离已经足够远了,他对自己说,躯体爆炸引发的空间裂缝,绝不会影响到自己。
所以,是时候了。
【想好了又有什么用!我说,我要电视电脑洗衣机电冰箱,你能买来给我吗?】
【因为,我是傀儡,身不由己,情非得已。我又何必内疚,何须堕落!】
杀了她吧!韩煜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这一次自己注定凶多吉少,杀了她才能无后顾之忧,杀了她才是让常似锦真正为自己陪葬。
食指的力量微微用了上去,指尖微弱的蓝光剧烈地跳了跳……
忽然,脑海中有个少女仰头望着他,笑容讥讽而倔强:“主人,你又忘了,我不是常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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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煜地动作猛然一滞,凌乱的画面开始如破碎的影帘般在他脑中四散飞溅。
睡得四仰八叉的女孩,留着口水的女孩,躺在自己怀中的女孩,被血蛾毒肿了半张脸的女孩,欠了一屁股债心疼沮丧的女孩,讨巧卖乖的女孩,还有……用仇恨的眼神望着自己咬牙切齿吐出“主子”的女孩……
韩煜猛地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低沉暗哑的笑声从他的胸腔处满溢出来。
木屋里空荡而冷寂,回荡的,唯有他苍凉绝望到极点的笑声。
“似锦……常似锦……”姐姐……
“你在叫我吗?”木屋的门突然被推开来,一个清丽绝色的女子站在木屋外,探头望向躺在地上的他,眼神无辜清澈,嘴角隐含笑意。
韩煜的身体僵硬着轻微颤抖,半晌才慢慢放下遮掩的手臂,哑声道:“你回来做什么?”
“啊,这个啊?”少女抓了抓头发,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那原始森林里迷路了,绕着绕着就又绕回这里了。”
韩煜微张了张嘴,心跳仿佛都停止了,连呼吸都如此微弱地看着少女走进屋里,蹲下身,摸了摸他的额头,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叹息道:“瞧这热度,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十九度的高温吧。”
韩煜紧紧凝视着她的双眼,一字字重复:“你回来做什么?”
少女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被困在墨兰轩中八个月吗?”
“因为柳笙那个混蛋领了我进去,却把我独自丢在里面。”说起这个,少女就一脸怒火中烧:“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连你府里那个简单的地宫都走不出,你居然让我一人去穿越原始森林,外带还要找准龙域之门在哪个方向,你觉得这现实吗?”
她不去看韩煜炽烈如火幽深如海的眼睛,用袖子轻轻擦去脸上的汗水,在心底默默念着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所以,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如果迷路了,我就留下来,照顾你一个月——偿还那两百年前阴差阳错……欠你的债。
小佚
2011-6-132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