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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纳前辈,对不起。”
先前把他抵在墙上的高大青年半跪在床边,红着眼眶扶著床沿,诚恳地低声道着歉。
“我们根本不懂得您的苦衷,对您做出了极端过分的误解和伤害,可您却依然没有放弃我们。甚至宁肯用自身来承载我们的怒火,也要保护我们不做出疯狂的举动……”
苏时躺在床上,朝着他温和地勾了勾嘴角,抬手宽恕地覆在他头顶,悲伤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本数目可观的经验值以可见的速度飞速下降,如果把这几个人再放出去,也许哪一天他一觉醒来,就会发现全国人民都已经知道了自己原来是个伟大的卧底。
要是现在能掉下来一颗陨石,砸在起义军的指挥部里,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就好了。
这样自暴自弃的念头刚一冒出来,忽然像是在极近的地方轰开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指挥部都跟着晃了一晃。
苏时被强烈的声波冲击得眼前一黑,胸口立刻泛起些腥甜气息,昏昏沉沉地惦记着莫非系统新开发了许愿的功能,维诺已经警醒地纵身将他护在身下:“隐蔽!”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苏时的身体已经极端脆弱,几乎要被疼痛和昏沉拉入黑暗,额上却落下极轻柔的触感。
“别睡,戴纳,坚强一点儿……”
下意识睁开眼,维诺黑色的眼睛里头一次毫无掩饰地蔓开鲜明的痛苦和脆弱。
他很清楚戴纳的身体已经脆弱到了什么地步,这样的轰炸袭击对于起义军来说早已习以为常,却足以叫戴纳已经足够微弱的生命之火彻底熄灭。
苏时低低咳嗽了几声,唇角隐约沁出些血迹,朝他浅浅笑了笑,眼里本已黯淡的光芒重新变得璀璨而明亮。
开玩笑。
趁着他重伤昏迷的时候去替他洗脱罪名,把他的筹谋都公布出去,然后害得他把经验点都败光,惨兮兮地回到主空间。
想都不要想。
强烈的执念似乎也激发了潜藏在身体里的生命力,原本已经隐隐下滑的生命值终于停住,又一格格地重新向上缓慢攀爬。
维诺牢牢护住他的身体,怔忡地看着原本已伤痕累累的人像是重新拾起了什么信念,有骄傲的耀眼光芒重新在他身上不容忽视地迸射出来。
不同于作为元帅的阴鸷冷酷,也不同于记忆里少年的固执沉默。明明被命运施以最大的刁难和嘲讽,却反而被打磨成世间最为璀璨夺目的宝石,灼得人心口隐隐发烫。
将领们纷纷冲出去加固防卫指挥疏散,轰炸还在继续。窗户承受不住过于激烈的声波而纷纷碎裂,房顶的灰尘扑簇落下。
漫天炮火里,维诺低头吻住戴纳,吻去他唇齿间漫开的血色。
“你会活下去,我会用我所有的力量,叫你活下去……”
苏时安静地柔和起眉眼,朝他浅浅地笑了笑。
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温和安宁,可那双眼睛里分明的坚决,却叫维诺胸口蓦地一沉。
“维诺,你听见了吗?”
伴随着持续的攻击,是勒令起义军交出戴纳元帅的喊话声。
强悍的攻击雨点一样洒落下来。起义军和政府军的装备天差地别,戴纳一直以部分武器杀伤力过强,可能会伤及平民为由强制禁用,才勉强压制住双方的差距。
现在却一股脑地倾泻在了起义军的阵地上。
巨狮失去囚笼,已经隐约显出了它的尖牙厉爪。
“政府中有人意图取代我,他的手段比我更狠绝,更毒辣,也更擅长忍耐。”
苏时缓声开口,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只在叙述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实。
维诺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当然知道。
迎上对方看不出情绪的黑沉双瞳,苏时极轻地咳了两声,摸索着寻到维诺的手,力道轻缓地握住。
“如果不是趁机要我死在这里,他不会进行这样激烈的攻击。如果你们不把我交出去,无论我是死是活,他都可以借此为由,对起义军进行剿灭……”
“可我们未必不能打得赢。”
维诺沉声打断了他,漆黑的眸底燃起激烈的火焰:“起义军的实力都不在明面上,戴纳,如果真要拼死战斗”
“我知道,你们的军火库在离这里五百米外的地下,那里还是一个极隐蔽的基地,可以用来休养生息。政府的地下已经被铺设好了炸-药,也有几个人是信得过的内线,我一直都在庇护他们。”
苏时低声开口,收起紧急调出的剧情介绍,迎上维诺震惊的目光,从容地温声浅笑:“好了,我看着你们这么多年,总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
炮火稍歇,维诺撑起身哑声开口,胸口止不住地急促起伏。
戴纳始终都站在远处。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居然就已经将起义军最深的机密了如指掌,如果他们真的彼此敌对,后果几乎不堪设想。
对方的能力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恐怖,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明白了老师选择戴纳去卧底的用意。
“用不着妄自菲薄,维诺。你的能力在别的地方,你是天生的领导者,人们会不由自主地追随在你身边,你会成为他们的信仰,他们的光明。”
苏时温声开口,不着痕迹地瓦解着对方的心理防线。
“我当然知道你能够取得胜利,你一定能胜利可你必须要考虑代价。你也一定不愿意看到,黎明获胜的号角声里,躺着那些小伙子们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维诺。就让我把我的任务完成,可以吗?”
维诺望着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清亮无尘,叫他胸口疼得说不出话。
他没有办法拒绝。
生在这样的世界里,他们的命运都不能完全属于自己。他愿意为了保护戴纳付出所有的力量,可他们想要的,却一样都是那个梦想中的崭新国度,是他们曾经描画过无数次的美好未来。
即使这个未来里,或许已经不再有那一个人的存在。
他们都被命运的车轮所裹挟着前行。
“我的身份,记得一定帮我保密。不论怎么说,我还得再在政府里混一阵饭吃,顺便把身体养得好点。”
苏时撑起身,含笑温声开口,抬手拥住沉默的维诺。
他很清楚维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对方身上承载的实在太多了,国民的期望,皇室的荣耀,自身的抱负,都足以将这一份灼烈的感情压制在心底的最深处,叫他做出正确的决断。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被绑上了这么个神经兮兮的系统,维诺实在是个很不错的主角。
“你第一次抱住我,是因为要替我挨那一枪,第二次抱住我,是要我把你送回去找死。”
维诺缓缓抬起手臂,轻柔地将他揽住,苦笑着低声开口。
苏时哑然苦笑,摇摇头才要开口,阿尔忽然一身硝烟地从门外冲进来:“维诺殿下!我们快把戴纳前辈转移,他们要发动总攻了,兄弟们可能扛不住”
他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情形,迟疑着小声开口:“戴,戴纳前辈……”
“知道了,阿尔,你可能得扶我一把。”
苏时向后撤开,按着维诺的手臂撑直身体,朝着他浅浅地笑了笑,神色从容温然。
“你们把我交出去,然后立刻转移,在基地里休养生息一阵。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我也该回到我的战场去了。”
“可医生说您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如果再劳心劳力的话,很可能会出问题的!”
原本以为戴纳前辈就会回到起义军中,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要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政府里去。阿尔焦急地上前一步,用力捶上胸口:“我们能保护您的!就算拼上性命”
“可我更希望你们能活着,能跟随维诺殿下一起,去创造一个充满了光明和温暖的国度。”
苏时打断了他的话,回身望向维诺。后者半晌才微微颔首,却又忽然拉住他,用力将他揽进怀里,声音低哑轻颤:“活着回来……”
抬手将绷得死紧的身体拥住,苏时的神色沉静下来,语气温然柔和,却又坚定得仿佛誓言。
“好,我保证。”
助理心虚地低声解释,小心翼翼瞄着苏时的神色。
“瑾初,林总其实一直都是最惦着你的。那边的疗养院林总亲自选了好几十家才敲定,都是最专业的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你过去住上两个月,身体一定就能好起来了。”
“大哥关心我,我知道。”
接过他递来的机票,苏时的目光落在航班号上,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终于熄灭。
果然是剧本上那一趟航班号。
剧情的主线上没有区别,可他自己买机票离开,和林封亲自买机票把他送走,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明明已经拿到了不少经验点,只要顺势登上那架飞机,就能圆满地结束这个世界。可只要想起那双眼睛里灼烫的暗色火焰,他的胸口就丝毫轻松不起来。
看着对方眼里明暗不定的郁色,助理心里越发打鼓,找借口出了门,就把电话给林封打了过去。
“……我知道了,今晚我会回家。”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办公室没开灯,林封向后仰靠在办公椅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沉默一阵,又特意补上一句:“先别告诉瑾初,免得他多想。”
瑾初那天的反应实在太过激烈,有些事情终归是不能奢望的,他也只能收敛起所有还未来得及理清的心思,把精力投注进商场的博弈中去。
这么多天了,居然再没有像那天在医院里睡得那样安稳过。
梁秋刚被逼进死路,林氏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起诉的具体流程。等林封终于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匆匆赶回家,已经过了深夜。
助理快步迎上来,忧心忡忡地望向紧闭的卧室门:“瑾初屋里的灯一直没关,我不敢敲门,您要现在去看看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林封微蹙了眉,望向门缝里隐约透出的灯光,快步走了过去。
担心是他睡着了忘记关灯,林封没有敲门,只是放轻动作拧开门进去。
那个青年果然伏在桌上,连件衣服也不知道披,消瘦的脊背随着呼吸轻缓起伏,显然睡得正熟。
林封轻叹口气,小心地走过去。一手护在他背后,伸手穿过穆瑾初的腿弯,把他轻轻抱了起来。
隐约察觉到了姿势的变化,穆瑾初皱了皱眉,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往他怀里靠进去,本能地汲取着身旁的热源。
忽然亲近的距离叫林封胸口微涩,小心地将他放在床上,展开被子替他盖好,目光却不觉落在桌面摊开的信纸上。
似乎是封没写完的信。
心底忽然生出些不敢宣之于口的隐蔽希望,林封坐在床边,拿起那张信纸看了下去。
入目的内容叫他不觉微讶,挑了眉看下去,神色就不觉柔软下来。
纸上的字迹工整清俊,也不知怎么就忽然拿出了写回忆录的架势,絮絮叨叨地写了不少极琐碎的小事。
十八岁生日时收到了大哥送的礼物;高考那天大哥特意准备了早餐;和林?打了一架,然后大哥把林?揍了一顿;毕业典礼的时候看到大哥站在台下,还故意带着墨镜,生怕别人认出来。
林封深吸口气,眨去眼中的水意,胸口一片温热滚烫。
连他都已经不大记得,原来在那些不曾留意过的时光里,他们还发生过这么多的交集。
隐约觉出身旁有人,苏时眨了眨眼睛,迷迷糊糊望过去:“大哥?”
“大哥在,好好睡觉。”
清清嗓子掩去哽咽,林封抬手揉了揉他的额顶,语气依然温存柔和。
已经习惯了对方的突然袭击,苏时咕哝一声就打算继续睡下去,却忽然觉出些不对。
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林封手里拿着的信纸,他的神色忽然一变,抬手就要去抢:“大哥,这个不能看!”
“好好,大哥还没来得及看,还给你,别着急。”
把扑腾起来的身体稳稳当当接在怀里,林封面不改色心不跳,安抚地轻轻拍着怀里的身体:“没事没事,不着急,大哥保证什么都没看……”
没看才怪!
经验点都要塌了!
苏时蜷紧身体,用力攥着他的衣物,心痛到无法呼吸。
本来是担心主角会太过自责,想留下封遗书,谁知道写到一半睡着了,就只来得及完成了前面煽情的部分。
居然还被主人公给看了个正着。
眼睁睁看着主角的好感值一路飙升,苏时急促地吸了口气,抬起头哑声开口:“大哥,我”
“好了,不说出来也没关系。”
迎上穆瑾初眼里惶恐的水色,林封屏息片刻,自己却忍不住轻笑着泄了气,抬手遮住那双眼睛,揽着他的身体俯身下去。
“我还以为算了,瑾初,谢谢你。”
他终究还是没有吻上怀里的青年,只是隔着手背轻轻落了个吻,语气温柔低哑:“瑾初,你不知道大哥有多高兴……”
掌心下的眼睫动了动,伴着细微的酥-麻触感,无声氤氲开一片微烫的水意。
凉了凉了。
已经不敢去看自己的经验点,苏时心如死灰,用力一头撞进那个怀抱里。
胸口一阵闷疼,林封却反而将他拥得更紧,一下下轻抚着怀里消瘦的脊背:“是我不好,瑾初,是我不好。你再等一等,去外面散散心,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完,就去接你回家……”
听他提起那趟注定有去无回的航行,苏时的呼吸微滞,心头蔓开幽微痛楚,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飞机会坠毁,主角终其一生,只怕都无法走出亲手把他送上飞机的阴影。
只是一个世界而已。反正经验点已经凉透了,他不能主动违抗系统的主线剧情,总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畴内,在他还能留下的时间里,给对方留下些哪怕极短暂的温暖时光。
林封抱着他,感到怀里的人渐渐平复下来,正要扶着他躺下去,却忽然被苏时握住了手腕。
“大哥,歇一会儿,好不好?”
暖黄色的灯光映在黑亮的瞳仁里,铺开一片细碎柔暖的光芒。
迎上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林封的呼吸微滞,眉宇间也浸润过清浅暖意。含笑点了点头,顺着他的力道俯下-身,在柔软的额发上轻轻落了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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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灯终于熄灭了,林总却一晚上都没再出来。
苏时上飞机那天,林封没来送他。
起诉正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当天就要开庭审理,林封要脱身都难。苏时倒也不意外,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行李,正准备给助理打电话,走廊里却忽然传来了隐约的喧闹声。
莫名生出些不祥的预感,苏时拖着行李箱出门,循声望过去。
助理正站在林?的卧室外,死死拖着挣扎不断的林?,眼里满是焦急恼火。
“怎么回事?”
虽然常年跟着林封,助理对总裁的这个弟弟却很恭敬,少有这样态度激烈的时候。
苏时神色微沉,快步拦进两人间,径直望向神色苍白的林?。
迎上他眼中的沉色,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想要答话,助理却已经急声开口:“没什么!”
说着,他的脸上已经换了僵硬的笑意,抬手把苏时往外推:“瑾初,你不用担心。我和二少说几句话,马上就送你去机场……”
“大哥怎么了?”
苏时一抬手就将他隔开,语气沉了下来。
助理神色一僵,还不及岔开话题,林?已经含着泪仓促拉住他:“瑾初,大哥大哥被他们绑架了,要我带着合同去找他们,还要我们撤诉,怎么办……”
“二少,你”
被他气得脸色发白,助理来回走了几步,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扶住苏时的手臂:“瑾初,他们只是威胁,不会对林总动手。我先叫人送你上飞机,你尽快离开……”
“他们都开出了什么条件,现在还差什么?”
苏时打断了他的话,也不再理会站都站不稳的林?,目光转向神色挣扎的助理。
他还一直奇怪,自己的身体并不适合长途飞行,两个人的关系也已经确定下来,主角为什么依然急着要在这个时候送他出国。
现在看来,林封大概早就已经察觉到某些隐藏的威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