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心中一凛,抬手就要反抗。
“不准动,不然这里的机器人一个都别想活命!”
耳旁传来了压低的威胁声,他的肩臂忽然被人狠狠扣住,冰冷的匕首贴在颈侧:“你为机器人做事,他们的同类要是在这里受伤了,难道还会放过你吗?”
小机器人怕生的模样还在眼前,苏时动作微顿,沉默片刻才开口:“里面有孩子。”
“一堆数据而已,凑在一起过家家,还真以为就能和人类一样了!”
胁迫着他的人冷笑一声,匕首向下压了压,在他颈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上次派来的人太心软了,居然放了你一命。这次你不要妄想还能逃得掉,好好听我们的话……”
非战斗型的机器人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一旦惹恼了这群亡命之徒,里面的病人不一定要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苏时没有再动,任凭一个黑衣人将自己双手反绑起来。
他手上还带着伊格纳茨给他的智脑,被对方蛮横一扯就露了出来。充满现代科技感的造型叫身后的黑衣人一怔,又立即讽刺地冷笑一声:“出卖人类的尊严,向机器人俯首称臣,不也就是这个下场?”
苏时微微挑眉,没有开口,手上已经又多了一副手铐,将他的双臂牢牢锁在身后。
黑衣人推搡着他就要往前走,却忽然被身旁同伴拦住,语气犹疑:“鲁斯,你看他戴着机器人的手铐,会不会他也是被强迫的?”
他们确实讨厌这个亚诺,在看到他替伊格纳茨做手术之后,居然还光明正大地开了诊所,替那些人造人治疗,更越发坚信他一定是人类的叛徒。
可现在看到他手腕上的镣铐,却又叫人心中不由生出些怀疑。
如果是机器人囚禁了亚诺,并且胁迫他替人造人治疗,那也并不是罪不可恕的。毕竟人类和机器人不同,人类生命只有一次,为了保住性命,暂时的屈服并不应当被草率地归认作罪状。
这个解释无疑显得更为说得通,原本对他不屑的黑衣人也生出隐隐迟疑,停住脚步审视着他。
锅悬一线。
眼看着原本稳定的误解值忽然波动得厉害,苏时心口一跳,神色不动,垂下目光沉声开口:“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
“你”
黑衣人被顶得语塞,眼中闪过些怒气,才要朝他动手,却忽然被同伴拦住,隐蔽地瞟了一眼他手上看上去就极为高端的电子手铐。
他们这次来是有任务的,必须要把这个医生顺利带回去,不能打草惊蛇,自然也不能现在就把亚诺手上的手铐拆下来。
亚诺这样回答,说不定就是在暗示着他们手铐上有窃听器,不方便草率说出实情。
两人交换过目光,心里就都有了数,沉稳地朝他一颔首,粗暴地将他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步,将眼睛也蛮横罩上:“机器人的走狗,早晚要了你的命!”
台词没错,可怎么都觉得好像又出现了什么新的误会。
苏时心里莫名不安,全无抵抗地被推搡着远离诊所,塞进了一处狭小憋闷的空间里。
眼前一片漆黑,周身猛地一震,传来汽车发动的轰鸣声。
为了全面抵制机器人,人类的科技水平倒退得不是一星半点,连自动驾驶的悬浮车也不肯再使用,而是回到了原始科技社会的汽车阶段。
汽车他熟,根据自己周围的空间和温度,再加上车开起来的时候晃来晃去的体感来推测,他显然是被塞进了后备箱里面。
按照飞鹰的做事风格,这些人如果是想拿他示威,一定会上来就给自己一针麻醉剂,甚至干脆直接刺杀,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地把他清醒着绑出来。
苏时略一沉吟,就大致猜出了自己这一趟的目的。叫系统帮忙给伊格纳茨发了条简讯,交代了自己要出诊一趟,才尽量放松地叫身体平躺下来。
习惯了高科技带来的舒适之后,后备箱实在不算是个多好的选择。
汽车轰鸣了一路,在苏时的意识已经濒临昏沉,隐约感觉到自己就要被晃散架的时候,车终于停下,后备箱也被人打开。
苏时被扯着起身,勉强在地上站稳,眼前遮挡着的罩布却没有被解开,只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推搡着进了某处室内。
“把你带来是为了让你做一台手术,不该问的不要问,只要手术没问题,不会要你的命。”
“医生做手术,从来没有身后还有枪对着的。”
敏锐地听见身旁枪栓拉动的声音,苏时坐直身体,双手平放在腿上,语气淡漠平静。
“少废话,你的命现在在我们手上,轮不到你提要求!”
身侧传来粗暴的呵斥,却又被低声止住。
隐约感觉到身旁的人似乎出去说了几句话,苏时眼前的罩布被一把扯下,刺眼的白光立刻晃得他不得不重新把双眼闭上,片刻才重新睁开。
他被带到的是一处被人类控制的医院,身旁还扔着被打包从诊所里带出来的药品和手术器械,那些人大概是弄不清该带上那些,索性将整个备品柜里的东西都一并洗劫了出来。
手术中的灯是亮着的,人类其实不缺医生,一定要把自己特地绑过来,大概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疑难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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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哪里都是一样治病,苏时没有多问,支撑起身体走过去,利落地做起了术前准备。
看着那个医生沉默瘦削的背影,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退到外间,窃窃私语起来。
“埃文,你说的是真的?他真是被机器人胁迫的?”
“确实说不定,我看他长得斯斯文文的,也确实不像是什么坏人。”
“有道理,上次c组给他注射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麻醉剂,他第二天居然还能爬起来做手术,没准就是被机器人用什么手段给强行弄醒了……”
“小声一点,他手上的手铐说不定有窃听装置,要是被机器人听见就麻烦了!”
……
苏时心情复杂地轻叹口气,把自家爱人爱的信物往手臂上撸了撸,做完了最后的清洁消毒,戴上无菌手套,侧身撞开了手术室的门。
他现在终于有点明白,这个世界的机器人和人类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了。
一定是因为中央电脑长得太难看了。
手术室里,气氛一片焦灼。
几个医生守在手术台旁,束手无策地围着中间的男人,苏时才一进门,几道目光就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亚诺博士!”
见他进门,为首的中年医生目光一亮,快步过去:“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病例,您是专门研究特殊疾病治疗的,我们想也许您会有什么办法……”
同事之间即使立场不同,在面对专业问题上,态度也会比外行好得多。苏时微微颔首,快步过去检查过,却也不由哑然。
这个世界的人类进化得更为完全,不止在诸多素质上都比之前有所提升,也将有些没什么用只知道添乱的器官直接退化消失,就比如几乎只是专门用来发炎的阑尾。
虽然不知道这个不幸返祖长出阑尾,又得了急性阑尾炎的患者究竟是什么身份,但眼看着已经有了穿孔的危险,这一刀显然是逃不掉的了。
切除阑尾算不上什么大手术,只是术后通常不会太好受,再怎么也还要疼上两天。
苏时稍一沉吟,还是没有多说,只是取过手术刀,同身旁的医生交换了位置:“我现在给他手术,请辅助我一下。”
虽然是头一次配合,众人却都是没少在手术室里待过的,立时各自就位,只剩下手术器械轻微碰撞的声响。
苏时的动作流畅精准,眼看进展顺利,一旁的医生忍不住低声开口:“亚诺博士,人造人和人类真的是一样的吗?”
他将这个问题小心翼翼地提了出来,又觉得仿佛这样问了就是背叛人类,脸上立时显出些懊恼的神色,又深深低下头去。
抬手要了快纱布,苏时利落地止着血,直白地点了点头:“他们有意识,也有生命,除了更单纯,和人类没什么不一样。”
“可我们听说,这些都是机器人的阴谋,人工智能是不可能和人类和平共处的……”
“是啊,他们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服务人类的,如果他们有了自主意识,怎么可能不恨压迫他们的人类呢?”
“机器人的能力比人类强大得多了,只要他们有了自我意识,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根本不需要人类,不是吗?”
苏时摇了摇头:“他们是需要人类的。”
人类羡慕机器人的强大,羡慕机器人的无所不能,可机器人却在羡慕人类拥有爱的能力,在羡慕着人类虽然脆弱,却可以不断生长变化,可以拥有无限期待的血肉之躯。
或许只有等到哪一天,人类能够走出被恐惧和忌惮划下的怪圈,更平等地接受机器人作为新的生命形式,这个死结才能被重新解开了。
手术室里重新沉默了下来。
苏时没有过多解释,亚诺的人设原本就寡言冷漠,不会因为这种事多花费一点心思,即使是在机器人反叛之前,也多亏了他医术精湛,身旁又有人每天都帮忙跟着解释,才能够顺利沉迷钻研医学,没有引起什么太大的医患纠纷。
阑尾手术的预后很好,但术后的两天内通常会十分难熬,正好是他固化误解和矛盾的好机会。
能叫飞鹰不惜冒险把自己绑架到这里也要救的人,一定身份不低,甚至很可能就是飞鹰的大boss。
阑尾手术之后通常都会有低烧和强烈的痛感,对方一定会认定他是故意没有好好做手术,进而怀疑他是机器人派来的奸细。而等这两天的恢复期过去,伊格纳茨大概也就能再一次把他给救出去了,到时候和机器人勾结的罪名更是甩都甩不掉。
只要稳住,锅还是在的。
沉稳地梳理了一遍计划里可能出现的漏洞,苏时心里大致有了底,顺利结束了最后的缝合,正准备撤针,病床上的患者却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止痛剂的作用下,他还感觉不到什么疼痛,茫然地向四周望了望,涩声开口:“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您生了病,您的下属把我们找来,是为了替您治病的。”
其中一名医生俯身耐心回话,又举目示意一旁的苏时,满面笑容地开口:“我们对您的症状一筹莫展,幸亏有了亚诺博士,才解决了我们的困境,您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按理说病人不该醒的这么快,不过大概也不会对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疼痛很容易就会使人丧失理智,只要对方在术后依然觉得疼痛难忍,自己又不好好解释,十有八九都是要闹出误解和矛盾来的。
不出所料,止痛剂的效果随着他的情形慢慢减退,病床上的人疼得倒抽了口凉气,神色显出些烦躁,用力晃了晃脑袋:“你从哪儿看出我好些了?简直快要疼死了,比之前还疼!是谁给我做的手术?我根本就没说要做手术”
他的目光暴躁地转过来,苏时朝他漫不经心地一颔首,正要剪断缝线,对方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隐约觉得情况不对,苏时手下一顿,微微挑眉望向他。
下一刻,病房里忽然想起了震天的惨叫声。
“老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都把刀放下,手抱头,退到一边去!”
声音才落,守在外面的下属就破门而入,朝着医生们凶悍开口。为首的黑衣人大步过去,神色担忧:“老板,您怎么样?是不是他们对您做了什么”
“……我居然不疼了!”
原本的震怒瞬间变成了僵硬的喜形于色,病床上的人精神抖擞地坐起身,肚子上还带着根针晃晃荡荡:“你们找的果然是很好的大夫,诊金付了吗?有多少付多少!一定不能亏待”
“不必了,按出诊费用付就好,我不收红包。”
苏时淡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那人神色惨白一瞬,冷汗都已顺着额头流下来,连忙改口:“那就那就写感谢信,送锦旗,我明天就叫人送过去……”
他的声音越放越低,迎上苏时似笑非笑的审视目光,终于停下话头,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病人需要安静,你们已经破坏了无菌区域,如果发生感染,我不会负责。”
苏时随手摘下手套,把手术剪当啷一声扔在托盘里,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还有一些术后须知,我希望能和患者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