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天三夜,陆濯十分圆满地完成了从总部接到的任务。
修仙者的身体到底不同,随着两人相交愈深,苏时能清晰地感觉到熟悉的力量涌入自己体内,将原本因为进境过快而留下的隐患尽数抚平。只要元婴归位,顷刻便可跃至渡劫三层甚至更高境界。
发现元婴还没回来,他才忽然想起被晾了三天的心魔,扑棱支身坐起,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从花厅到了卧房。
邪魔天降,天香楼早已人去楼空,金银细软却都还在,身畔灯烛奢靡得叫人禁不住脸红心跳。
苏时心情复杂,抬手去揉额角,又被顺势握住手臂。身体被拉进宽阔怀抱里,耳旁响起温和嗓音:“他出去了。”
整整三天没怎么转过的头脑有些发木,苏时下意识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出去了?他一个人?”
“带着锅。放心,他只要有锅在,行事还是不算太跳脱的。”
陆濯笑着揉了揉怀里的脑袋,等爱人幻化出一身衣物重新穿上,才揽着他坐在身旁:“你睡的时候,我抽时间看了看前情。那孩子说要给他大铁锅,是么?”
……
所以想起这件事的心魔就带着新得到的锅,去找五岁的主角要聘礼了,很合理。
苏时点点头,忍不住深刻反省起了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
“不必担心,他有你的大部分灵力,在外面不会吃亏。我会一直陪着你,等魔气在你的体内冲刷得留下痕迹,我们再回宗门。”
陆濯替他将发髻重新挽起,从怀里取出一支墨玉簪,仔细束好,又在他发畔落了个吻:“现在,我们先去肆意妄为。”
凡筑基后修士,力量九成都在元婴之中,却因为只有一个元神,元婴罕有离体机会。苏时阴差阳错生出心魔,倒是提前体会了渡劫之后的分神之法。
见过心魔正常状态下的行事风格,苏时不担心他挨欺负,只担心他在宗门内太过张扬,想想自己正面临的任务,却也一瞬释然。
以心魔那般嚣张的行事风格,只要能在宗门内再招摇几日,定会叫不少人都知道舒墨性情大变。届时自己便顺势回去,将狄文虹找个机会放出,叫他再陷害自己一次,这邪魔侵体的罪名多半便可坐实了。
理顺了背锅的具体流程,苏时已被陆濯揽着,御剑出了天香楼。
邪魔来袭声势浩大,城中人几乎已跑了个精光,空荡荡的街道上尽是些打翻的摊位货品,一个人影都没能见到。
两人一出来,冲天魔气便自然散去。苏时回头望了望那漆黑魔气,不由担忧:“这是这具身体的力量?你的力量不会受影响吗?”
“这是我自己的力量。”
陆濯温声开口,迎上他立时担忧的目光,眼底显出些笑意,将人又往怀里揽了些,将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看着眼前燃起一簇熟悉的亮金色火苗,苏时才总算松了口气,好奇抬头,就被陆濯顺势在眉梢落了个轻吻。
“在来之前,我曾特意去看望了某位禁闭中的员工,和他进行了很友好的交谈。系统里很少有人像他这样专攻反派,我托他在员工商店帮我买了一款染色剂,可以专门针对各种力量进行染色。”
望着他眼中讶然,陆濯眼里笑意愈浓,意念一动,那簇火苗便化成了漆黑墨色。
才知道魔气的制作方法居然这样简单粗暴,苏时震撼莫名,抬手要去碰,那火苗便忽然熄灭,被温热的手掌稳稳包住:“为了更逼真,染色之后还适当加了腐蚀效果,小心伤到。”
掌心温暖干燥,苏时心头微烫,回握住他的手:“这次你已知道我的来历,我们要配合着尽力完成任务,这样以后才又会有这样在一起的机会,是不是?”
听着爱人语重心长的劝慰商榷,陆濯哑然苦笑,轻叹口气握紧了他的手,沉吟片刻轻轻点头:“好。”
有心告诉他锅并非多多益善,又怕这样反而会给他带来麻烦。况且两人毕竟还在世界中,一旦再被主神察觉,自己万一也像某黑暗员工一样被关了禁闭,才真要头疼。
这次抢了员工证硬混进来,毕竟有些太过明目张胆。还是依着对方的意思,默契配合着走完剧情,尽量不引起世界异变的好。
眼看下方人烟已开始逐渐密集,陆濯便牵着他坠下云头,往城中去了。
“这样也算肆意妄为吗?”
在醉仙楼的二层坐下,手里被塞了精美的木箸,眼前摆满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边上还摆了一壶自酿的飘香美酒。
苏时抬头望向威风凛凛上楼的魔君,越发觉得心里没底。
“我方才出去绕了一圈,魔气稍一逸散,酒楼与街上的人便都跑得一干二净,已经算得上了。”
陆濯沉稳颔首,在他身旁坐下:“多吃些,你虽已辟谷,口腹之欲却毕竟是不同的。”
想起自己居然用最便宜的速食食品哄了爱人几个世界,他便觉自责不已,若非苏时实在次次都异常容易满足,说不定早难忍得下去了。
苏时确实许久都不曾吃过正经东西,早已被香气勾得坐不住,目光落在满桌琳琅菜色上,忍不住深吸了口香气。
松鼠桂鱼炸得金黄澄亮,酸甜酥嫩入口即化,梅肉焖得软糯细腻,鱼头肉嫩汤鲜,莼菜嫩柔蛋羹滑顺,一顿饭吃下来,终于叫他彻底弥补了这个世界就只吃了几块点心的深刻遗憾。
难得有好好享受美食的机会,苏时吃得尽兴,眼里都透着餍足暖意。
陆濯耐心替他斟酒,眼里尽是暖色,耐心替他斟酒,柔声道:“待回到宗里,你被狄文虹栽赃成邪魔之后,还有一段要被追杀逃亡的日子。也不必太实打实地辛苦,不若你我直接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偶尔出去一趟,叫他们打几下也就是了。”
大概明白了走剧情的套路,苏时也已懂得变通,点点头才应下来,楼外却忽然传来震耳轰鸣,连整个酒楼都仿佛跟着震了一震。
苏时无元婴傍身,这一震便觉头晕眼花,胸口也蓦地一沉,便被陆濯抬手稳稳护住后心。
“无妨,大概是正派人士循迹追来,要来动手了。”
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苏时深吸口气振作精神,抬手握住他手臂:“快进来,用我的身体”
话音未落,他已被对方微低了头吻住,身后被手臂扶稳:“忍一忍,不要喘气。”
陆濯眼中黑气愈浓,终于连整个人都变得缥缈,化作缥缈雾气,自双唇相触处涌入他体内。
……
怪不得不叫自己喘气,这要是一咳嗽,兴许就把爱人咳嗽成两半了。
作为炉鼎的苏时兢兢业业地憋着气,好不容易等到两人身体彻底融合,只觉意识一阵恍惚,便被包裹在一片极舒适温暖的金色光芒之中。
那片金光极纯粹,没有星点杂质,耀目得叫人双眼隐隐发酸。苏时忍不住闭上眼睛,深吸口气,有淡金色的气流无声汇拢进他的灵魂体内,又有星星点点的淡黑色杂质被排出来。
不知不觉间,藏在心底那些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压抑与沉闷,竟也隐约尽数消散,只剩下暖融融的轻松惬意。
已猜到只怕是对方替自己在排解之前那些世界最后留下的暗影,苏时心口微烫,不动声色栖身下来,凝神查探着外面的动静。
两人才完成交换,酒楼便已被人一把掀开,凌厉刀光直冲两人劈来。
舒墨双目张开,周身蔓开浓郁黑气,抬袖震开那道刀光,厉声开口:“何方小辈,报上名来!”
“墨刀门前来领教!邪魔外道,还不速速就缚,休怪墨刀无眼!”
屋外传来狂放笑声,几个刀客已列成阵势,显然是有备而来。
双方没了遮拦,直面相对,舒墨的身影自然也落在那几人眼中。
二十五岁便到了渡劫期的绝世天才,哪个宗门都是知道的。一见他面孔,那几人眼中便显出愕然,低声交谈几句,望着他的目光便显出浓浓鄙夷不屑。
“舒墨!我等还以为你天资绝艳,该是何等求仙坦途,却不想你进境虽快,心神却如此不稳,竟也已堕入这魔道之中!”
“你如今已入渡劫期,只要潜心修炼几百余年,自可洗脱凡壳步入仙途。没想到这点寂寞你竟都挨不住,竟走上了这一步,又有何颜面见你师尊?”
“莫非你根本就是修行魔道,偏要以正道掩饰,所以才这般进境神速?”
“定然如此!上个天道之子天生筑基通透根骨,修到渡劫期也花了五六十年,如何你竟能这般一路飞升!”
阴差阳错,居然也将剧情绕回了原本的方向。
苏时总算心下稍定,极轻地舒了口气。
陆濯这次是真心想配合他,当即冷笑一声并不辩解,乌光透体而出,轻易便破了对方的天地人三才阵。
“成仙又如何,魔道又如何?”
舒墨衣袍烈烈,漆黑魔气四溢,将身畔那人也整个拢入其中,傲然大笑:“所为正邪,无非是你们这群自诩正道之人信口所指罢了!我便不清修,不辟谷,不做那六根清净的无聊修炼,你等又能耐我何?”
魔气凛冽,稍沾上一点的便觉灼痛难忍。可舒墨却岿然不动,显然并不会因为魔气而感到不适,一定早已堕入了魔道。
这几人脸色骤变,再度列阵朝他冲了过去。
仙道苦熬,又极漫长,最难提升功力,故而才会有不少人都耐不住寂寞,转而修习魔道,以求快速进益。
墨刀门不过是个二流宗门,这几个人的实力原本就逊于魔君,只是凭借精妙阵法和墨刀门的宝刀,才勉强不致落败。
这具身体是苏时在用,陆濯虽然和几人交战,却并不想将身体稍有损坏。暗中分出力量来护住周身,与几人交手的力量便多少分散了些许。见这些人始终不知好歹缠斗不休,眼里也渐渐显出不耐冷色。
忽然,一人借着刀光掩护,手中长刀竟忽然狠狠掷出,直朝舒墨心口激射而去。
陆濯目光一凛,猛然回身堪堪避开,却依然被刀锋擦中袖口,将那只是看着便极珍贵的织物割开了一小块破损,腕上也擦了隐隐血痕。
那人一击险些得手,才兀自懊恼惋惜,却忽觉身侧温度骤升,原本还尚能抵挡的魔气骤然凛冽,竟忽然变得灼烫难忍起来。
“留活口,还得叫他们回去报信!”
瞬间猜到了爱人的心思,苏时急急出声,生怕陆濯顺手把这几个人一并解决掉,反而白打了这一架。
他一出声,陆濯眼中黑气便渐退,耀眼乌光堪堪偏了些许方向,将偷袭那人当胸穿过,另外两个只是穿透了肩膀。
修仙之人身体极为强悍,尤其器修,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身上的伤便不难恢复。陆濯见那几人仓皇败退,便也不再追击,化作一道乌光,径直没入天际。
在一处洞穴里落下,陆濯却也没急着将身体还回去。坐在石床边上,细致地将手腕上那一道伤口裹好,又运气稳住周身血脉灵力,才脱离了舒墨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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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时意识一晃,回到自己体内,倒觉不仅毫无疲累,反而比自己先前的状态还要好出很多。
“这下可好,他们不光要传我堕入魔道,只怕还要说舒墨小气得很,割破了袖子就要朝人下杀手了。”
看着袖口那一道裂痕,苏时动用了系统特效将其修复如初,哑然笑了一句。
陆濯半跪在石床旁,抬手虚拢上他手腕,抬目关切望他:“他们的刀芒极为锋利,割伤了不仅疼痛,且极难痊愈,疼么?”
只是一道血痕,并不觉碍事。苏时含笑摇摇头,拉他坐在身旁:“我这具身体毕竟是千年来天赋第一,没那么弱,你也不必太紧张了。”
就算是生来仙体,也难免会紧张的。见他确实无事,陆濯才稍松了口气,将他身体揽住,俯身在额间落了个吻。
那三人吃了亏,定然直奔未央宗讨说法。心魔虽然已经回去,却毕竟因为心思偏执单纯,难以保证彻底稳妥,两人稍作休息,便又凝聚心神,一路赶了回去。
回到未央宗,锦屏山果然已被团团围了个结实。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双方不过交战了几个时辰,舒墨入魔的消息竟已传遍各大宗门,各方强者齐聚未央宗,逼着掌门定要给个说法出来。
两人不便现身,便由陆濯将他二人的身形气息一并隐没,无声在旁观看。
“胡说,我墨哥哥一直都在山上!”
狄文清小脸涨得通红,用力把心魔拦在身后,朝眼前的诸多白胡子老头狠狠瞪着眼睛,又狠狠指向那个一身墨袍的老者:“他们素天宗的人要杀我,就是墨哥哥救了我的命!郭叔也知道!”
“清儿,梁长老是长辈,不可冒犯。”
狄浩思淡然开口,语气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显然是默认了狄文清的说法。
郭来回宗之后就禀报了整件事,加上狄文清怀里又抱着舒墨的随身佩剑,这件事是绝不会有差的。
他才被那个逆子修行魔道的事气得不轻,若不是舒墨及时赶到,逆行心血只怕会要了他的命。虽经舒墨那一撞阴差阳错脱了险,却仍极虚弱,还是怕这个小徒儿会担心,才急匆匆将他哄下了山。
舒墨下山之后,他又特意叫了方逐溪来助他修复经脉,才终于平复下隐疾,身体却仍需时日,方可有所恢复。
他们父子的命都是舒墨救的,就算这些人说破了天,他也不可能同意叫舒墨下那九死一生的证道池。
“诸位恐怕确实弄错了,小儿回来的当晚,舍徒便已归来,此后一直在丹房清修,说是忽然于炼丹一道心有所动那丹房一昼夜仅开启一次,所有丹童都可作证他从未离开,日夜守着那口炒药草的大锅。若是诸位不来打搅,以我这徒儿的天资,说不定已经练出一两锅丹药来了。”
狄浩思从容开口,神色平静,语气却已隐隐显出不悦。
“就算是舍徒在小儿回来之后伤了那几位刀宗道友,他又拿什么来伤?纯钧剑都给了清儿防身,他是用拳头揍穿了阁下的胸口么?”
“我”
被他问得语塞,墨刀门那人面红耳赤,居然也隐隐生出些自我怀疑来。
那张脸分明看得清楚,可天下都知道舒墨乃是剑修,纯钧剑是他本命剑器。仔细想想,当时双方打起来的招数,也确实不似舒墨惯常手段。
莫非真是认错了人?
……
眼看着堂内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莫测,苏时居然已经不觉奇怪,轻叹一声,朝陆濯无声示意。
陆濯立时领会,沉稳颔首,身形悄然飘出,朝关押狄文虹的舍身崖赶去。
未央宗内的人无疑是咬准了不肯信舒墨入魔的,那些来告状的居然也被问得张口结舌,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这种时候,无疑是需要一个信念坚定的助攻的。
只有狄文虹可以确定舒墨入了魔,只要叫他从舍身崖逃出来,再强行指证舒墨,总能将舒墨逼得进了那证道池。
到时候心魔身上带着陆濯用魔气凝练成的大黑锅,定然会逸散出浓浓黑气,自然百口莫辩。
剧情合理,人设准确。
有锅。
陆濯没有叫他失望,苏时屏息等了半晌,果然见狄文虹自远处踉踉跄跄飞奔而来,一身狼狈不堪,撞进堂内扑跪在地:“父亲,孩儿可作证,那舒墨的确已入了魔道,是孩儿亲眼所见!”
“孽障!”
再见到这个儿子冒出来,狄浩思被气得几乎站立不稳,胸口又泛起钻心疼痛,被方逐溪一把扶住:“师父”
“老夫没事!”
掌门怒声开口,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痛惜,望着跪在眼前的狄文虹,胸口不住起伏:“你自己不争气,难道还要拖舒墨下水不成!”
狄文虹双目通红,重重磕了个响头:“父亲,儿子不争气是事实,可舒墨他入了魔也是事实!儿子在这里敢跟舒墨对赌,儿子先下证道池,若是舒墨也敢下,便认他无罪!”
掌门已被气得面色发白,就要怒斥,心魔却忽然冷笑,一振袍袖举步上前:“照你这么说,我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又何惧一个证道池!大不了对赌便是了!”
“小师弟!那证道池不止对入魔之人有损,若是心念稍有不坚定,便会受烈火焚身之痛,你”
方逐溪面色忽变,扯住他低声开口,狄文虹却已惨笑一声,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证道池中。
他身上的魔气已被方逐溪亲手彻底驱散,连丹田都已废了,此时入证道池,只觉周身如针扎铁烙,转眼便惨烈嚎叫起来。
事已至此,小师弟脾气又犟得要命,只怕已无挽回余地。
方逐溪长叹口气,将他从证道池里拎出,随手抛在一旁,释出灵力叫水面重新归于平静清澈。
心魔神色平淡,朝掌门行了跪拜大礼,又朝方逐溪深深一揖,才举步迈入证道池中。
下一刻,竟当真有隐约墨色自他袖口逸散出来。
狄文虹目色倏亮,兴奋地扑了过去,众人也心中骤喜,只觉峰回路转,纷纷围上前去。
掌门面色怆然,心中认定自家徒儿绝不会入魔,身形岿然不动。方逐溪虽然也信舒墨,却担心小师弟毕竟心境不稳,贸然踏入证道池,只怕要伤及根骨,目光也不禁担忧望去。
众目睽睽之下,那一丝墨色越来越淡,竟彻底归于清澈,舒墨也神色寻常,仿佛丝毫不觉有什么痛苦。
苏时愕然,回身望向陆濯,后者却也是满眼错愕难解。
心魔盘膝坐了片刻,忽然低了头,从袖子里摸出一口锅。
原本乌黑的大铁锅,竟不知何时,忽然变得金灿灿极为耀眼。
陆濯面色微变,心口蓦地一沉。
“糟了,掉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