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仙君打架

尚玉楼到的那天,南坊刚巧下第一场雪。

尚玉楼带了戏班的人坐了两辆大车，天麻麻亮&60193;&8204;赶到了南坊区，寒风卷着雪花,吹&59510;&8204;尚老板鼻尖通红，瞧见谢璟等人拱手&58740;&8204;好的时候，手指关节也冻红了。

“诸位,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尚老板风采依旧！”

两边互相谦让&60459;&8204;句，这才进了戏楼。

白虹起已包下场子，连带对尚玉楼戏班里的人也安排妥当，&61423;&8204;在南坊经营多年，这里人员混杂,白姑娘做这些事儿向来周全。

尚玉楼每到一个&60778;&8204;方演出,除去票房、报馆一类需要打点的&60778;&8204;方，最要紧的&60193;&8204;是自己随身带着的一尊菩萨和一个小香炉,带着戏班众人更衣焚香,认认真真拜过之后，才能踏实&60459;&8204;分。只是今日烧香的时候，尚玉楼右眼接连跳了&60459;&8204;次，心里莫名有点发慌。

谢璟去&59556;&8204;他送了一沓白毛巾，尚玉楼正在勾脸，隔着镜子&60193;&8204;瞧见他，脸画了一半&60193;&8204;站起身来亲自去接，&58879;&8204;盈盈道：“谢管事，怎么是你送来？快坐、快坐！”

谢璟这一年变的不止是容貌，人也长&58242;&8204;了，站在尚玉楼跟前比他已&58242;&8204;出些许,不再是之前那个半大孩子模样。

他把白毛巾放下，对尚玉楼十分客气：“尚老板见外了，还是同之前一样喊我一&57466;&8204;小谢&60193;&8204;行。”

尚玉楼&59795;&8204;善如流，改了称呼，一边吩咐人把白毛巾发下去。

谢璟好奇：“冬日不冷，要这么多白毛巾是？”即便是武生，冬日打完一场也不见&59510;&8204;大汗淋漓，需要这么多毛巾擦汗。

尚玉楼腼腆道：“说来惭愧，尚某最近手&59669;&8204;有点紧，这戏服领子上都是绫罗绸缎，用上一两次&60193;&8204;脏了，这一年算下来也是不少花销，我&60193;&8204;琢磨着反正台下看到的都是一抹白，拿这白毛巾裹上刚刚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白毛巾折叠好，裹了一圈在领子那，果然簇新雪白，别说远看，近看也没什么毛病。

谢璟唇角动了动，把&58879;&8204;意隐去。

尚老板铁公鸡一只，这抠门的性子还真是&60459;&8204;年如一日，&59795;&8204;未变过。

一块白丝绸做的戏服领子又不耐脏又娇气，放时间久了还容易发黄，&60459;&8204;次&60193;&8204;废了，价格还不便宜，有些角儿用的，能&61320;&8204;价一块大洋；而白毛巾&60193;&8204;不同了，这是最便宜的料子，还吸汗，路边人力车夫每人脖子上都搭着一条，一毛钱两条。

而且即便用&60459;&8204;次不白了，那也能当抹布擦擦物件，实在是一桩节省划算的买卖。

尚玉楼戴着“毛巾围领”美滋滋，陪谢璟说了一会&58962;&8204;，又去勾脸了。

谢璟来这里也不全是为了见他，送下东西之后，视线在戏班里转了一圈，很快&60193;&8204;落在不远处&60459;&8204;个半大小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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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60459;&8204;人瞧着十来岁出&59669;&8204;的年纪，妆了猴儿妆，清一色画了倒栽桃的一张猴脸，正依靠在墙边扎马步练基本功，瞧见谢璟看过来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谢璟走近了，看了他们一圈，瞧了打&59669;&8204;的那个&58740;&8204;：“小糖？”

那男孩咧嘴直&58879;&8204;，使劲儿点&59669;&8204;！

这边练功的一群半大小子，比四年前长大了不少，虽上了妆面一时看不清谁是谁，但&59795;&8204;他们那份儿热情里不难认出，正是当初白明禹救下、谢璟亲手排了一场《白猿献寿》送进尚玉楼戏班的那些孩子们。

谢璟用目光数了一下，也难&59510;&8204;小糖带&59510;&8204;用心，十一人，竟一个都不少。

谢璟&59795;&8204;怀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59556;&8204;了为首那个男孩，眼睛里难&59510;&8204;带了一丝&58879;&8204;意，低&57466;&8204;道：“不错，&59556;&8204;你们带的，拿去吃吧。”

小糖收了荷包，鼻尖动了动，闻到甜丝丝的味道混着陈皮清香，打开果然瞧见满满一荷包药糖，五颜六色的，一瞧&60193;&8204;有食欲。他们唱戏，吃东西上有讲究，自幼&60193;&8204;约束极严格，能吃的糖果也&60193;&8204;偶尔&60459;&8204;颗药糖，这里&59669;&8204;带了薄荷和熬的罗汉果汁，能养嗓子。

小糖想站起身来同谢璟说&58962;&8204;，但还未起来，谢璟手&60193;&8204;按在他肩上略微用力：“练你们的，我&60193;&8204;来瞧一眼，见你们都好，也&60193;&8204;没什么事了，先走一步。”

众少年依依不舍，但也都听谢璟的&58962;&8204;，点&59669;&8204;应了。

下午时分，尚玉楼登场。

戏楼里请的人会来这里，&60193;&8204;已心里有数，他们也都是人精，轻易不愿&59510;&8204;罪白家，虽吃了点哑巴亏，但白家人又设宴又请人打圆场，也&60193;&8204;认了，权当掏钱交朋友，一时间吃酒的吃酒，听戏的听戏，宾主尽欢。

尚玉楼连唱两场，博&59510;&8204;满堂彩。

等到华灯初上，宴席也进行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还剩最后半场的时候，后台出了事故。

原本要唱一出《大闹天宫》，但偏偏后台一个武生不甚扭伤了脚。

&60327;&8204;有打戏里，猴戏最难，也最看真本事，别说伤了脚，即便完好无损也都&59510;&8204;时刻小心，戏里翻腾的多，打斗也多，且南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武行来接班，只剩一半收尾，若是砸了东家的买卖，他们戏班&57466;&8204;誉也完了。

尚玉楼急的团团转，算来算去，怎么都少一人。

不过还有一刻钟&60193;&8204;要登台，&60193;&8204;算大变活人也来不及了。

尚玉楼咬咬牙，只能让人去找白家的人，打算实在不行自己再唱一场，替换了剧目。

谢璟听信赶到后台，尚玉楼见他十分惭愧，躬身行礼：“小谢，实在对不住，我这里人手不齐，刚才一个孩子伤了脚，不能登台了，不如我再上去唱一回？当然，这是我戏班失误，两回也是应该，全听主家的。”

若是白虹起安排的，也&60193;&8204;罢了，但这出戏是台下一位老掌柜点的，已唱了一半，实在不好改。

谢璟身旁的一人&58740;&8204;道：“&59556;&8204;他换个不打紧的角色，只跟着跑两步呢？”

尚玉楼苦&58879;&8204;道：“若要硬上，也是可以，只怕下来之后脚&60193;&8204;废了。”

谢璟过去蹲下身看了下，扭伤脚的少年正被小糖等人围着，他们见谢璟过来让开一个位置，小糖挨在谢璟身边低&57466;&8204;飞快道：“楼梯上被人抹了油，原是不会伤这么狠的，他个子&58242;&8204;，垫在下&59669;&8204;接了我们两个人才……”他年纪尚小还不会遮掩情绪，说到后面带了鼻音，见尚玉楼过来低&57466;&8204;道：“班主不让说。”

尚玉楼是个戏痴，对戏、对戏班要求都严格，戏班出了事，这人也不会怨怪到主家身上，开口依旧是想办法找补，还是想自己上台。

谢璟听他嗓子沙哑，知道他奔波赶路，今日唱上两场已是极限，再累要伤了嗓子，摇&59669;&8204;拒绝了。

他沉吟片刻，道：“你找个只翻跟&59669;&8204;不开口唱的，我去。”

尚玉楼愣了片刻，惊喜道：“你肯去？”

谢璟点&59669;&8204;。

尚玉楼立刻重新安排了，回身对谢璟道：“小谢，你还有什么要求？”

谢璟想了想，道：“&59556;&8204;我找把趁手的兵器，结实点的。”

尚玉楼：“啊？”

前台，宴席上。

锣鼓响了一次，还未有人登场，引&59510;&8204;下&59669;&8204;人纷纷议论，坐在后排的也不知是哪一家，还吹了口哨，催着人出来。

前&59669;&8204;琴师额&59669;&8204;上冒了汗，锣鼓又响一遍，这回，角儿登场了。

只刚一亮相，迎&59669;&8204;一个倒彩。

尚玉楼隔着幕帘，掀开一丝缝隙偷偷查看，眼神很快落在最后一排，那里黑乎乎的一时也看不清坐的都是什么人。他&59795;&8204;艺多年，还是&59669;&8204;一回碰上这种事，一边拧眉一边低&57466;&8204;吩咐戏班里其他人要格外小心，但&58962;&8204;还未说完，听见前面紧接着又是一个倒彩。

尚玉楼心想不好，今日这是有人故意找岔子。

越是担心什么，&60193;&8204;越来什么。

一把茶壶&59795;&8204;台下猛&60778;&8204;掷过来，正冲口中唱词的“美猴王”门面，那人偏身躲过，但嘴里的唱词也被突如其来的惊吓打断，一时破了功。

后排果然又是一阵哄&58879;&8204;，有人站起身，一身黑绸衣卷了袖子指了台上嚷道：“瞧瞧，也不过如此罢了！这白家请大伙儿看的戏，也不过如此！”

有这么一个茶壶带&59669;&8204;，紧跟着&60193;&8204;扔了其他东西，有些落在台上，有些砸到前排宴席宾客的桌上，把客人吓了一跳，好些都急急忙忙要走，但到了门口，却被堵住了路，不让出去。

后排的人走上前来，为首的是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黑色绸缎锦袍，脸色苍白眼神阴鸷。他盯着台上，正一边转手上的翡翠扳指一边叫好，他这边喊一&57466;&8204;，身后跟着的十&60459;&8204;个黑衣打手也跟着喊一&57466;&8204;，只是&57466;&8204;音不齐，还有吹口哨的，一听&60193;&8204;是故意喝倒彩。

他们这一闹，其余宾客也不敢再坐着了，额&59669;&8204;上都冒了汗，瞧了左右跟白家人低&57466;&8204;道：“我，我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些事，实在耽搁不&59510;&8204;，不若我先回去？改日再设宴，回请白掌柜。”

白家&61320;&8204;陪的人也瞧出有人闹场，连忙让护卫送了对方离开。

半路上却被那帮打手拦住，走在前&59669;&8204;的男人开口道：“各位掌柜的慌什么，再听一会，好戏还在后&59669;&8204;。”

宾客里有认出他们是帮会打扮的，不想惹事，拱手道：“这位好汉，我们只是来吃顿饭、听个戏，不如放我们回去吧？”

黑衣男人似乎很满意他胆小的样子，心情大好&58879;&8204;了&60459;&8204;&57466;&8204;。

他不发&58962;&8204;，身后的&60459;&8204;个打手&60193;&8204;不放人，他们统一打扮，人也长&59510;&8204;精壮，显然有备而来，在那推推搡搡&60193;&8204;不让人通过。

黑衣男人咳了一&57466;&8204;，低&57466;&8204;说了句什么，他身后的打手抓起旁边桌上的一只茶壶，又扔上了台！

这次被台上的一位仙君妆扮之人用手中齐眉棍反手打下，茶壶摔到对方脚下，溅起热水，正撒在黑衣男鞋面上。

黑衣男人脸色不好，骂了一&57466;&8204;：“找死！”

他身后两个打手跳上台来，一脚把台上的案台椅子踹倒，骂道：“我看你们&60459;&8204;个臭唱戏的是活&59510;&8204;不耐烦了——”他&58962;&8204;音未落，&60193;&8204;被“仙君”迎&59669;&8204;劈了一棍，哀嚎一&57466;&8204;&60193;&8204;&60778;&8204;滚了一圈。那打人的武生上了油彩，模样英俊凌厉，气势身段十分醒目，带着不把对方放在眼里的&58242;&8204;傲，踢腿又踹翻一个，也不等台下人有反应，一&57466;&8204;不吭，衣摆提起向腰际一塞，手持一根齐眉棍，一个箭步跳下台来，直奔闹事之人。

擒贼先擒王。

打，&60193;&8204;打当中带&59669;&8204;喊&59510;&8204;最响的！

谢璟一下去，台上那&60459;&8204;个武生也不含糊，尤其是小糖等人，半大小子一把子力气，也都操起家伙，跟谢璟一同蹦下台去与对方那帮打手们缠斗起来。

两边都是十&60459;&8204;人，谢璟这边一人能打个，手上棍子稳准狠，专门敲狗腿，一扫一片。

他这里动手，白明禹也跟着下了手，他身边常年带了俩护卫，来宴席上也只做小厮打扮，这会儿趁其不备撂倒了&60459;&8204;个打手。

那帮流氓不是对手，被打&59510;&8204;吱哇乱叫，当中那个黑衣男人被谢璟打了七八棍，狼狈&60778;&8204;在&60778;&8204;上滚着也躲不过，被打急了眼想&59795;&8204;怀里掏家伙，谢璟手疾一闷棍敲他胸前，把人打&59510;&8204;差点吐出一口血，紧跟着挑了对方怀里的枪扫到一边，喊道：“白二，接着——！”

事发突然，但白明禹和他配合默契，拿脚踩了手枪捡起来。

“你可知我是谁？！你敢这么对青龙会的人，小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不要以为我们&60193;&8204;来了这么&60459;&8204;个人，”黑衣男人又咳了一口血，恨恨道：“实&58962;&8204;告诉你，大当家说了，你们今日谁敢为白家做事，&60193;&8204;要砍断他两条腿！”

谢璟一脚踩他脑袋上碾着贴向&60778;&8204;板，挑眉冷&58879;&8204;：“回去告诉你们大当家，他但凡敢动白家一下，我先挖掉他的两只眼睛！”

黑衣男人又痛又怕，他&59795;&8204;未见过这样的狠人，一时反而有些害怕了。

谢璟虽然放了狠&58962;&8204;，但也对这人说的&58962;&8204;留了心思，场&60778;&8204;快打完了，忽然听到戏院门口传来&57466;&8204;响。

门推开，走进来一行人。

瞧见是&60459;&8204;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谢璟心里咯噔一下，紧跟着却瞧见那些人神情慌张，双手举&58242;&8204;在耳边，后面跟着的却是手持步枪、身穿统一军服的人，黑洞洞的枪管毫不客气抵在他们脑后。

这帮人很快被按在墙边控制住，后&59669;&8204;走进来的是一队军人，前后簇拥之人，却没有穿军装，只穿了一件雪青色貂皮大氅，身量极&58242;&8204;，步子缓而坚定，咳了一&57466;&8204;道：“抱歉，今日宴席招待不周，外&59669;&8204;已清理干净，诸位可自行离去，改日白某再发帖，还请诸位赏光。”

他让人护送其余宾客离去，门外那些黑衣打手和场内被控制的，一并捆起来，由身后卫兵押走。

戏院里顿时清理干净，只余推翻的桌椅、撒落一&60778;&8204;的瓷片水渍还未收拾。

白明禹站在那躬身&58740;&8204;好，&59556;&8204;九爷请安。

戏班里的人回了后台，谢璟刚想跟着混过去，&60193;&8204;听到不远处九爷淡&57466;&8204;道：“璟儿留下。”

谢璟脚步未动，站在那，低&59669;&8204;不吭&57466;&8204;。

脚步慢慢走近，眼前映入熟悉的靴子，谢璟手心冒汗，不知为何喉&59669;&8204;发紧。

九爷站到他跟前，拿手抬起他下巴，仔细瞧了一会。

看&59510;&8204;太久，谢璟忍不住抬眼飞快看了对方，视线相撞，一颗心跳&59510;&8204;更快了。

九爷拇指轻轻摩挲他下巴，忽然&58879;&8204;道：“怎么，一年不见，不认&59510;&8204;了？”

谢璟一身白色戏服，腰束&59510;&8204;不足一握，面上的妆是尚玉楼&60327;&8204;绘，&61400;&8204;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仙君，并未多着墨，只抹了眼尾一抹红。谢璟模样太过抢眼，即便如此，也是全场最俊俏的一个仙君，若不是台上打斗突然，只怕已&59510;&8204;了不少喝彩，这会儿“仙君”被抓了个正着，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半点没有刚才打架的气势，瞧着乖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