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云昭跟他关系极好,认识多年,印象里的白九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到手的文玩古物,把玩一阵他们互相交换也是常有的事儿,他要是看上什么问白九讨要,也一准能行,这还是头一回没要到。
越是这样,曹少爷越发好奇了,拿视线打量了白九身后的那个少年,除了模样出挑了些,其余好像也没什么特别。
白九爷陪着贵客来找黄明游,只因曹云昭身上带了一封书信,要亲手交给黄先生。
曹云昭一瞧见黄明游,先过去问好:“先生好,两年没见,您身体还好?我带了好些辽参,一会送去小厨房,做您最爱的小米辽参粥。”
黄明游当初教过曹、白两家的少爷,是后来才去了白容久身边,因此曹云昭也喊他一声先生。黄明游瞧见自己学生也是笑容满面,笑呵呵道:“难为你还记得,不过这里的厨师没有全德斋的好,恐怕做不出那样的好味道。”
曹云昭笑道:“我也是这么想,来的时候特意把全德斋的大厨一同带来了,先生好久没吃他做的菜了吧?中午让他露一手,好好做几道您老爱吃的菜。”
黄明游听了有些惊喜,连连点头。
白九爷在一旁道:“光亭这次来费了不少心思,柴雪河也是他特意从北平请来的。”
“哦?”黄明游看向学生欣慰道,“光亭有心了。”
曹云昭客气道:“哪里的话,先生喜欢就好。”
白九爷又道:“光亭路上还说,怀念读书那会陪您下棋的时候。”
曹云昭:“……”
黄明游果然来了兴趣:“光亭啊,巧了,我这还真有昨夜没下完的半盘棋呢,走走,你这么一说我就忍不住一时技痒,你陪我去下完那半局!”
曹云昭面上笑容扭了一下,但勉强维持住了,看了旁边一个劲儿使眼色,九爷当没看见。
曹云昭开始拖人下水:“白九也去吧?你下的比我好,坐在旁边当裁判。”
黄明游摆摆手,不肯答应:“不要他,他下棋路子不正统,落子都不按棋谱来,光亭啊,咱们下棋去。”
曹少爷苦着一张脸跟着老师去了。
谢璟在一旁看着,一直没吭声,只是等人走了忍不住视线又追着背影看了一阵,回过头来正好被九爷抓了个正着,心里莫名发虚。
九爷拧眉,问道:“你也想回去下棋?”
谢璟使劲儿摇头,他不想。
九爷难得出来在园子里逛一趟,左右没人,就同谢璟一边走一边欣赏雪景。
路边的一丛树上结了红朱果,一嘟噜一串儿,豆粒大的小果子,红彤彤的顶着一点雪,一只长尾巴山雀飞过来踩在细树枝上扑簌簌弄下好多落雪。
谢璟折了两枝最鲜亮的,打算捧回去,探头回来的时候九爷伸手替他挡了低处树枝,叮嘱道:“弯腰。”
谢璟身手灵巧,猫腰退出来,拿了手里的红果给他:“爷,这些拿回去摆在书房,我瞧了,这些最漂亮。”
九爷笑了一声,点头应了,又抬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被树枝勾得翘起来的一撮儿头发,随口问道:“刚才怎么一直盯着客人瞧,好像认识一样。”
谢璟唔了一声,低头看红朱果:“不认识,就是想看看爷等了一上午的人是什么样的。”
九爷:“现在看到了,觉得如何?”
谢璟揣摩着他的心思,试探道:“也就还行?没爷好。”
九爷抬手轻轻给他拍掉肩上落雪,道:“你不知他厉害,等过段日子回了省府,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白九爷冬日不常出门,转了一小转赏完雪,就回去了。
谢璟跟在他身后。
他对九爷情绪感知敏锐,刚才在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能感觉到爷挺高兴的。
谢璟仰头看他背影,眼睛微微弯了一下,现在的九爷也是他以前没瞧过的,原来这位也有过争强好胜的时候,嘴上说着曹云昭厉害,但如果他刚才真顺着夸,估计就要被弹脑门了。
东院。
曹云昭确实有几分本事,硬是拖着没下棋,而是跟黄先生谈起了公务。
谢璟陪着九爷进去的时候,曹云昭正在当说客,劝黄先生去北平一所大学当职。
曹云昭:“先生,蔡校长也是求到了我这里,新式学校刚刚兴办,院系都不齐全呢,实在缺人。”
黄明游手里拿了一封信,已经拆开看过了,他那位老朋友在信里苦苦哀求,只求黄明游移步北平,差点要亲自跑来接一趟了。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早在半年前,北平新建大学的时候对方就开始找他了,三番五次写信来请他去讲课,黄明游只推辞了,送字送书送学生,就是不肯离开北地一步。
黄明游此刻也是一样的说辞,笑呵呵道:“你回去帮我同他说,我在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曹云昭摸摸鼻尖,笑了一声:“蔡校长也猜您会这么说,他让我带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送过来,黄明游拆开一瞧都乐了,对方邮寄了一张戏票,上书三个大字:《空城计》。
这是哀兵之计唱不成,又开始想其他招数,知道黄明游喜欢看戏,特意找了最好的一张票子想让他动一动恻隐之心,再则也是标明自己这边已唱起了“空城计”,向他求援。
黄先生看着戏票确有几分动心,青河这边什么都好,民风淳朴且九爷提供的书也充足,只是剧院太少,名角儿也不来这走动,想听场戏实在是难。
九爷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开口道:“不如我让张虎威送先生去北平待些日子?”
黄明游摇头道:“那不成,我来这里是帮你,岂能为了这点小事就走,那还像个什么话。”
曹云昭打了圆场,做出一副羡慕样子,叹气道:“白九,我可真要嫉妒你了,家里给钱给机器,随着你折腾,这会儿连老师也帮着你,嗳,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福分。”
九爷唇角微微扬起一点,不理他贫嘴,坐下又问了北平大学的事,曹云昭身上没有职务,闲人一个,到处游玩,对北平的事儿清楚,就同他大概讲了一下。
黄明游问:“可是要送二少爷去念大学?”
九爷摇头:“他我另有安排,年后随我去省府。我记得去年留洋落选的一人,姓杜,学习刻苦人也机灵,让他去考一下试试,或许是条出路。”
黄明游:“那孩子我记得,底子不错,应当没什么问题。”
九爷喝了一口茶,又吩咐了身边人道:“此外再拿一万银元,以先生名义捐赠北平名校,就说黄先生事务繁忙,委实抽不开身,略表心意。”
旁边黄明游还没开口,曹云昭已经替北平的老教授作揖,笑容满面冲白九拜了拜,道:“那敢情好,我先替蔡校长谢过你,这可当真解了燃眉之急,眼下处处用钱,蔡校长还兼了一份公职,两边跑呢。”
谢璟端了一盘海棠果和酥糖放在那,九爷顺手捡了两颗色泽红润的海棠果塞他手里,谢璟低头接了,站在后面默默啃着吃。
曹云昭视线忍不住瞟过去两次,看久了,倒是觉得这小孩挺耐看,对方吃果子,他视线又忍不住落在那一双手上,顺着一路看到微微张开的唇和咔嚓啃果子的小声,一时也分不清是海棠果红些,还是这少年的唇更甚。
九爷在那说话,曹云昭听在耳中字字清晰,却一时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对方喊了他名字,才晃神道:“啊?哦哦,对。”
九爷微微靠后,招手让身边小孩凑过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吩咐:“曹公子吃不惯海棠,去小厨房另拿些果子。”
谢璟端着要走,曹云昭舍不得他走,忙叫住道:“哎哎,我能吃,拿一个来我尝尝。”
谢璟有些疑惑,伸手递过去。
曹云昭随便拿了一口,刚放进口中咬了一下,就酸得口水都出来了,那一口果肉都没能咬下来就悻悻放了果子回去:“我这牙不太好,算了,不吃了。”他看了谢璟几次,忍不住问:“不酸?”
谢璟摇头,他觉得挺甜的。
九爷在后面又喊了他一声,谢璟转身出去了,厚布帘落下发出轻响,脚步渐渐远了。
曹云昭厚着脸皮道:“白九,你这人当真不能借我?我就用两天,义演结束之后立刻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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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爷道:“他不会演也不会唱,你确定两天就能上台?”
曹云昭笑嘻嘻道:“那就多借我一段时日,说真的,我票戏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你身边这个小谢确实是个好苗子,放在你身边也不过就是端茶递水,你留着也无用,不如让给我罢,我送你一百亩茶园如何?或者上回你看中的那座山?”
九爷放下茶杯,脸色微冷:“你来我这打秋风没够了?”
曹云昭不怕他,站在那正气禀然道:“这是哪里的话,什么打秋风,我是来拜财神。”
小厨房里,谢璟正在认真挑果子,压根不知道花厅那边为他差点要吵起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谢璟给送了一回热黄酒,就没再进去了。
小厨房里的大厨今日有些憋屈,因为中午的菜肴没让他动一点手,全是曹云昭带来的那位大师傅亲手烹饪,对方眼高于顶,这边小厨房里的也不遑多让,不过做个中饭的时间,已硝烟弥漫。
谢璟过去帮了一会忙,被那位大师傅客气劝回来,对方还带了自己的徒弟,一点都不用他们操心。
小厨房里的人拽着谢璟坐在一旁,愤愤道:“小谢甭管他,我这是两年没回省府了,坠了名头,当初谁不知道我‘张一刀’的名号!”张师傅最擅刀工,结果对方不让他摸案板,实在气不过。
另一个人凑过来低声道:“我瞧见他们带了调味包,趁他们没注意的时候闻了一下,里头至少五六种香料。”
“不对,我也闻了,不止那么点,好像还有桂花陈皮……”
谢璟端了一碗饭,夹了些菜,竖起耳朵一边听一边大口吃饭。
他正在长身体,吃什么都香。
没一会,又有人过来传话,让小厨房的张师傅给做骨头汤。
张师傅得意起身,拎着菜刀和牛骨就过去了。
全德斋的大师傅刚想接过,张师傅就拦了下,抬高了下巴道:“你知道这是给谁做的吗?起开,用多少盐和料酒都不知道,别耽误我做事!”
他气势太足,对方犹豫一下,愣是没敢拦着。
小厨房里的师傅大刀阔斧剁骨头,下了十成的功夫做了一碗浓香骨头汤,拿托盘高高兴兴端去给谢璟,一边看他小口喝一边问:“怎么样,盐淡如何?”
谢璟点头,只说好。
张师傅立刻就得意起来。
别的不好说,这骨头汤他可是足足做了半年,小谢喜欢什么口味儿,他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