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世家中人人都会使剑,出类拔萃的顶尖高手少,毫无天赋的更少,这两者都会很孤独,前者因承载家族希望而肩挑重担,注定一生不凡,后者因在家族中格格不入而成为弃子,注定一生庸碌。
谢重山是前者,谢重渊是后者。
“三少爷,本家大少爷来看您了。”侍女恭敬地对坐着轮椅的俊秀少年道。
谢重渊挥了挥手,苍白的嘴唇有些干裂,美丽的面容上滑过一丝痛楚,“不见。”
侍女愣住,这可是本家大少爷造访,谢家这一辈最惊才绝艳的人物,怎好拒之门外,本想大着胆子劝诫一番,但她望着谢重渊古井无波的眼神,没来由地就觉着有些胆战心惊,明明是个没有武功的人,怎么气势这样骇人,侍女低头道:“是。”
“三弟病得很重吗?”谢重山被侍女婉拒之后,并没有动怒,他性子柔和,虽然在武林新秀中已是一号人物,但对待谢家的人总是很平和。
侍女微微红了脸,轻声道:“三少爷那是老毛病了,暂且不碍事。”
“我游历回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谢重山掏出袖中尚幼的鹞鹰递给侍女,“这让它陪陪三弟吧。”
侍女连忙接下,偷偷抬眼去望谢重山打马离去的背影,痴痴地想:大少爷真俊哪。
谢重渊听了侍女的回复,眼神沉沉地看着侍女手中看似乖巧的鹞鹰,沉默了许久,伸手接过,果不其然让鹞鹰啄了一口。
“三少爷!”侍女惊呼道,“您受伤了。”
“没事。”谢重渊摸了摸幼鹰的小脑袋,小念,这辈子尚且还有你陪,老天真算待我不薄,至于那些执念,他错了一回,不能再错第二回。
……
“大少爷,那采花大盗近日又在城中现身了,”侍卫忧心道,“现在城中是人心惶惶,那些姑娘夫人白日都不敢上街。”
谢重山挽了个剑花,春水剑如水波般轻颤,剑气四散,划破了侍卫的衣袖,侍卫心中一惊,知道这脾性极好的大少爷是发怒了,那采花大盗恐怕活不长了。
“我即刻进城。”谢重山收剑冷道。
城中确实如侍卫所说,青天白日,街道上冷冷清清,别说姑娘,就是贩夫走卒也少了许多,想必是因为没什么人来买他们的糕点胭脂,也只好早早收摊回家。
“卖花啦,卖花啦。”一声声清脆的喊声在空旷的街道中突兀地响起,谢重山循声走去,见是个秀美的卖花姑娘站在街口,提着一篮子鲜花,正踮着脚努力叫卖,神情十分紧张,谢重山看着有些担忧又有些好笑。
“姑娘,”谢重山上前站在那卖花姑娘面前,轻声道,“今日街上不安全,你回去吧,改日再出来卖花。”
卖花姑娘瞪圆了双眼,看着眼前英俊的剑客,良久才嗫嚅道:“我知道不安全,是衙门里的捕头让我出来卖花。”
谢重山低头皱眉,这是拿小姑娘出来当诱饵?他心中厌恶这种做法,但江湖中人一向与朝廷互不干涉,他也不便插手官府事宜,更何况,他若是强行让这姑娘回家,说不定那捕快又会为难于她。
俞元灵见他站在那不走,似是在忧心她的安危,心里也急了,轻声道:“大侠,你快走吧,我是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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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重山惊讶地抬头道:“你是自愿?”
“嗯,”俞元灵急忙催促道,“是真的,多谢大侠好意,你快走吧。”
谢重山不明所以,应了她的请求,转身离开,之后再从后头绕到她头上的一颗大树,隐在树上暗中保护那卖花姑娘,也为等那采花大盗现身,万一衙门的捕快失了手,他还能帮上一把。
这一等就等了一夜,从月少柳梢头一直到天光微熹,那卖花姑娘为了勾那贼人现身,穿得薄裙,在春寒料峭中冻了一整晚,牙齿都打起了颤,仍是没等到贼人。
躲在拐角墙头的捕快们只好现身,“俞姑娘,看来今日是扑空了,你受累,先回去吧。”
俞元灵其实还能忍,只是捕快都现身了,她也只好点头。
其中一名捕快道:“我护送俞姑娘回去。”
俞元灵点点头,她已冻得说不出话来。
谢重山瞧那姑娘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叹了口气,偷偷跟在后头,打算好人做到底,等见那姑娘安全到了家再离开。
那捕快也不多话,走在前头带路。
俞元灵跟着走了一段才发现不对劲,这怎么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大人,你走错了。”
“没走错,”那捕快转身一把抓住俞元灵的手,邪笑道,“安排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孝敬我,可真是要多谢那些蠢材同僚了。”
俞元灵心头巨震,颤抖着嗓子道:“难道你……你……”
捕快没心思再多听她废话,他垂涎了这姑娘一晚上,手中使力就要将俞元灵拉入怀中轻薄,那张狞笑的脸孔靠近,俞元灵绝望地想大叫救命之时,眼前突然落下一件雪白的薄衫盖在她的头上,之中她耳中听到一声极轻的“噗”声,像是成熟的果子被挤压出汁水,最后便是人重重倒地的声响。
还有那温柔的一声——“没事了,姑娘。”
俞元灵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肩头被一双大手握住,手上的花篮也被人拿走,她本能地颤抖着,那双手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将她转过身,才掀起罩在她头上的外衫,俞元灵认出是白日的那个剑客。
他生得英俊端方,眉眼正派,轻声道:“那贼人死了,我先送你回家,之后再将他的尸首交给衙门。”
“别怕,我不是坏人。”谢重山想到那采花大盗先前也是这样诓骗那姑娘,忙补充道。
俞元灵点点头,刚刚发生的事情太快,她现在才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后怕,“我知道,你是好人。”
他是个极温柔的公子,怕她害怕,连杀人都遮住了她的视线。
谢重山送那姑娘一直到了一个小院子,将花篮还给她,正想离开,又不放心道:“姑娘,今日之事太过凶险,以后切莫再做,不管旁人拿什么条件与你交换,自个的命才最重。”
“不是那样,”俞元灵怕他误会她是为了什么好处才冒这样大的险,忙解释道,“我……我有位好友,因受了那贼人的欺负……自尽了……”俞元灵说着,眼中滚下颗颗泪珠,“我、想替她抓住那贼人……”
谢重山明白了,是他说得不对,还将一个姑娘惹哭了,他连忙轻声道:“姑娘,实在抱歉,是我看轻了姑娘,姑娘是重情重义之人,为友人甘冒陷阱,谢某佩服。”
俞元灵摇头,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您救了我,您是好人,不必抱歉,您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我好,我省得,”说罢,她掏出花篮里一朵雪白的栀子花,“我没什么可答谢恩公的,暂且送您一支花吧,若有机会,定会报答。”
谢重山接过那支花,雪白的花瓣上头沾了一滴晨露,犹如美人泣泪,他转动了一下手中的花,望着那姑娘转身要进屋的背影,朗声道:“我是谢氏重山。”
“我叫俞元灵。”那姑娘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眶还红着,脸色也因受冻不大好看,却让谢重山没来由地想到四个字:人比花娇。
……
“三少爷,本家大少七日之后成亲,您是去还是不去?”侍女询问着主子,语气中颇有些遗憾,谢家大少爷怎么就看上了一个卖花姑娘。
谢重渊摸了摸手中的鹞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怅惘的笑容,原来他若与他不相识,他会这样早就与俞元灵共结连理,且不曾隐退,没了他,谢重山应当会过得很幸福美满。
“不去,”谢重渊张开手,将鹞鹰放下,鹞鹰扇扇翅膀,望了他一眼,迟疑了一瞬,立即对着开着的窗户如箭般冲了出去,谢重渊对着惊讶的侍女道,“也不必备礼。”
说完,自己推着轮椅又往池塘去了。
侍女在他背后皱了眉,这三少爷,性子真是越来越古怪,整日不是抄经,就是在池塘发呆,大少爷好歹也是本家这一代的继承人,大婚人不到便算了,礼也不送,不知到时本家要将他们这房说成什么样,她到了本家见到昔日好友,都要抬不起头来。
谢重渊倚在轮椅之上,眺望着远处崇山峻岭之地,谢氏本家就建在那高山之上。
真好,这辈子他没做错事,做这废人谢重渊,比做位高权重的明渊要开心的多。
夕阳西下,远山轮廓模糊温柔,谢重渊轻声念道:“一重山,两重山……”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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