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来了。”门房急匆匆地传递消息,院内的仆人们纷纷如鸟兽散,分立院中,噤若寒蝉,屋内的几位长老收到消息,瞬间正襟危坐,如临大敌。
先迈进来的是几位穿着藏青长袍的高大男子,手上撑着大伞,在前头引路,将伞向中间倾斜,在炎炎夏日中造出一片阴凉,随着里头“哒哒”的高跟鞋声,匀速向前走着,伞林像云一般跟着里头的人飘着。
“各位叔公早啊。”
那慵懒沙哑的声线如泉水流过沙石,轻柔而绵长,让人耳廓一麻,几位长老纷纷站起,向来人弯腰致礼,“大小姐早。”
一阵若有似无的茉莉花香飘进屋中,来人慢慢走进屋内,高跟鞋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从众人的耳边掠过,对弯腰的几人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走到空出的主座,优雅地落座,身旁的心腹立即将翡翠象牙烟托奉上,那被称为“大小姐”的女子将烟托戴在比象牙更白的食指上,微吸了一口,才轻声道:“各位叔公坐。”
站着的几人松了口气,依言坐下,按照先后次序,向那“大小姐”简短禀告近日帮中的事宜,那大小姐一直眯着眼,半倚着听他们说话,直到最后那位长老说起最近货运之事,她才抬眼淡淡说道:“三叔公,我听说你那里有些事儿。”
她说话的声气又轻又哑,像是没睡醒似的朦朦胧胧,如同奶猫哀叫一般让人抓心挠肝,被点到名的三叔公额上立即冷汗津津,两股战战,慌忙起身,红木椅在地面上滑出刺耳的声响,紧张道:“请大小姐指点。”
“阿正,给三叔公讲讲规矩。”
“是。”那大小姐身后站着的一位高大男子,面无表情地走到三叔公面前,拎起他颤抖的左手,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刀,手起刀落便砍下了三叔公的两根手指,三叔公短促地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为了忍住叫声,只能咬住上下牙,将牙龈都咬出血来,大小姐最不喜吵闹,若是吵得她不高兴,就不是砍手指那么简单。
“三叔公,”那女子柔声道,“淮帮的码头,不运大烟,念在您是元老的份上,这次便当给您提个醒。”
三叔公心里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这次可以揭过,但绝没有下次,颤声道:“多谢大小姐提醒,我记着了。”
一声低沉的轻笑传来,她慢慢起身,拢了拢身上的绸缎披肩,轻声道:“味儿真大,叫人多清清。”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慢慢又“哒哒”地如云般飘了出去,来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却叫满堂的人都汗如雨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其余长老对那断了手指的三叔公毫不理会,马上离开了里屋。
夜里,正是梨园开戏热闹的时候,可梨园里外却开始清人,方圆几里,都清得干干净净,园子里的人都马不停蹄地准备着手上的活儿,刚来的小弟子在后场探头探脑地往前看,有些疑惑道:“这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大小姐今晚要来听奚老板来唱戏。”正在描眉的小生说道,今天他有机会能在大小姐面前露一次脸,若是让大小姐看上了,那可就是一步登天。
小弟子还是有些糊涂,“是哪位大小姐,这么大的排场?”包场不算,眼看就要包下整条胡同。
那小生放下眉笔,抄起手边的戒尺往那小弟子身上一甩,“湖城还有哪位大小姐?当然是蒋独伊小姐。”
蒋独伊,一听这名字,那小弟子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淮帮的大小姐,真真正正的淮帮掌门人。
传说当年淮帮老大蒋东水在一场火拼中遭人暗算,当场被人用枪打了个对穿,淮帮一时群龙无首,手下几位长老争权夺利,乱作一团,是蒋独伊站起来,清内乱,收大权,一人扛起了整个淮帮,曾有长老不服她是个女子想要造反,被蒋独伊打成了筛子挂在城门,三日之内无人敢收尸,那年,她不过十六岁。
手段残忍,心性狠毒,淮帮大小姐之名顷刻间传遍了整个湖城,在湖城,只有一人能被称为大小姐,那便是淮帮蒋独伊。
刚进梨园的小弟子先前只是听说过蒋独伊的名号,知道是个极为心狠手辣的可怕女人,可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见到这湖城最有权势的女子,一时又紧张又害怕,等蒋独伊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不禁看痴了。
与他想的可怕模样不同,这大小姐生得好娇气的模样,她好白,近乎是雪白的模样,因肤色生得极白,故而脸上的黑眼珠红嘴唇就显得格外夺目,没什么表情,淡淡的模样,纤细的腰肢慵懒地摆着,行动间,修长的小腿在旗袍间若隐若现,像是没骨头似的坐在椅子上,如同一只猫儿般,高贵得不近人情,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让你想看她,又不敢看她。
“看什么?”那小生拿戒尺一敲小弟子的头,“小心那些人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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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子一摸头,回身缩了缩脑袋,心想:那娇滴滴的大小姐才不像是会抠人眼珠子的模样。
“阿正,我心里烦,今日只想听奚青唱一段,别叫其他人来。”蒋独伊懒懒地一伸手指,阿正便立即为她戴上烟托,低声道:“是。”
后台中,奚青听了阿正的吩咐,戴头面的动作缓了缓,轻声道:“知道了,”顿了顿,又问道,“她今日有什么不高兴吗?”
“帮里的有位叔公犯了点事,见了血,怕是心里闷。”阿正与已奚青十分相熟,有些话能说的,他便说了,也让奚青心里有个数,等会儿有些眼色,别惹大小姐不高兴,横竖是个玩物。
阿正回到蒋独伊身边,告诉她吩咐好了,蒋独伊对着阿正英俊的侧脸轻轻吐了口烟,一股淡淡的果香味扑面而来,阿正不禁屏住呼吸,“你又多嘴。”看来阿正在后台与奚青多说的那句话,也叫蒋独伊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阿正领罚。”阿正自个儿说道,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当下便跪在蒋独伊脚下,蒋独伊伸出雪白的小腿,懒懒地踢开他,“装相。”
阿正低着头微微一笑,知道她并未真的生气,随即坦然地起身站到她身后。
不多时,奚青上台了,果然只有他一人,唱的是贵妃醉酒,扮相倾国倾城,声调婉转,身段优美,动作优雅如行云流水,虽只是一段,也足见奚青的万种风情,不愧是湖城响当当的第一花旦。
一曲唱罢,蒋独伊轻轻地为他拍掌,等奚青款款下台走到她面前时,她才柔声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你想听,什么时候都成,”奚青穿着戏服,佩环叮当,替蒋独伊倒了一杯茶,“润润嗓子。”
蒋独伊接过茶杯微微抿了一口,她不喜喝茶,只是看在奚青的面子上喝上一口,喝了之后便将茶放下,笑道:“该润嗓子的是你。”
奚青从善如流的拿起她的茶杯一饮而尽。
蒋独伊不是这个意思,雪白的脸上墨色的眉锋微挑,随即轻声道:“瞧你也累了,不如今日就到这儿,你歇着吧。”
这是又为了什么不高兴了?如此兴趣缺缺的模样倒是少见,淮帮的大小姐会因为见了点血便萎靡不振?奚青心中生疑,面上却仍是柔顺模样,将手中的折扇轻轻塞在她手上,拍了两下她的手掌,嫣然一笑道:“等我卸了妆,再来找你讨回我的扇子。”
这调情的手段是一等一的高明,往常蒋独伊极吃他这欲语还休的一套,现在看起来也一样,她微微颔首,将那扇子打开,半遮半掩地盖在脸上,只露出两颗如墨般的黑眼珠,雾沉沉,水蒙蒙,柔声道:“迟了可不还。”
奚青低头羞涩一笑,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开了,他穿着戏服时,便永远是那婀娜多姿的女子形象,一刻也不肯失态,对自己的要求极高,蒋独伊便是喜欢他这种偏执的性子。
等奚青走后,蒋独伊将盖在脸上的扇子往上一推,遮住了眼睛,又只露出鲜红欲滴的嘴唇,抿成一个烦闷的弧度。
她堂堂淮帮大小姐,唯一的爱好就是包戏子,其实包个戏子也不是什么奇事,那些个豪绅能玩,她蒋独伊也能玩,若是有天腻了,送上该送的物件,体面的道别,好聚好散,也实属稀松平常。
可奚青这朵霸王花,真是叫蒋独伊将牙都咯崩了,前世便因他而死,今世混沌入体重生归来,可是再也不想与他掺和,只是如何才能漂漂亮亮干干净净地与他分手,而不叫他感觉失了面子,记恨与她呢?
前世蒋独伊也是在临死前才认清,这奚青根本不像他表面上是个温柔体贴的可爱戏子,他的真实身份乃是特统局局长,华国第一大特务头子,相比大小姐的名声只是声震湖城,他可是阴险毒辣得举世皆知。
这戏子,玩不起啊。
作者有话要说:蒋独伊:我抽烟砍人包戏子,但我知道我是个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