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煮了海鲜盅,鲜香扑鼻,入口柔滑,董文吃得赞不绝口,笑道:“今天你爹就回来了,你们父女可以团圆了。”
“嗯。”云香低头紧张道,心中已盘算好如何过这一关,这黄六能数年坚持找寻女儿,也不会是一个残忍暴戾之人,以孤女的身份糊弄他应当不难。
任他再心思缜密,感情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黄六风尘仆仆地回到钱庄,刚下马便有伙计上前与他说,他的女儿来寻他了,黄六下马的动作微僵,跛脚微微一顿,眼中寒芒毕现,“我女儿?”他的嗓音粗嘎难听,如同乌鸦夜啼。
“是,长得跟您可像了。”那伙计谄媚道,却被黄六一鞭子抽在脸上,惨叫着摔倒在地。
黄六将马鞭握在手心,双眼微微一眯,是谁敢冒充他的女儿?哪来的探子想找死。
“阿香,收拾完之后,我们去城门口接你爹。”董文用完早膳,搓了搓手,起身往外,还未走出院子,便见黄六提着马鞭踱步进来,鞭稍还滴着血,他先是一惊随即又下意识地望向屋内,脸上浮现出笑容,上前迎道:“大哥,你回来了,有个人我想给你见见。”
“我也正想见见。”黄六龇了龇两颗龅牙,显然是怒到极点。
董文不明所以,看在阿香这些日子待他十分尽心的份上,替阿香说道:“大哥,是个挺懂事的姑娘。”
黄六回头冷冷瞥他一眼,眼中怒火翻腾,“闭嘴!”
董文被他这一声暴喝惊住,他跟了黄六二十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怒气勃发,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但他到底是对黄六忠心耿耿,便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黄六大步流星地走进内院,晨光之中,有个娇小身影在饭桌上收拾,手脚麻利又安静,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端起那些碗筷一回头便与黄六打了个照面。
她似是愣住了,双手一抖,手上的碗筷哐啷啷碎了一地,双唇微颤,看着黄六似是说不出话。
唱作俱佳,居心叵测,黄六冷道:“听说你是我女儿?”
云香眼中簌簌地掉下泪来,她抖着嗓子轻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黄六单手握住马鞭,有些糊涂,这骗子不是该巧舌如簧,怎么开口就是不知道,“此话何解?”
“我只知道,他生得像你一样,蜡黄的皮肤,两颗大龅牙,”云香望着黄六,双手紧紧地捏住,眼中饱含希望,“左脚有些跛,因为我小时候不懂事,在田里闹腾,险些被牛撞,是爹爹救我……”
黄六握住马鞭的手松了松,云香时时观察他的神情,见他态度有些松动,忙又煽情道:“八年前,赏桂节,我不该吵着要那一支糖葫芦,让我丢了爹爹,这八年来,我沿街乞讨,拼命讨生活,只因心中想着有朝一日能见到我爹,”说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双腿跪地,抽泣道:“你是我爹吗?”望着黄六的眼神像是一团燃着的火焰,仿若他要是否认,那团火焰便会立即熄灭。
这姑娘说的状况与他丢女儿的状况大不相似,唯有一点,他也是在赏桂节丢了他的女儿。
看着那姑娘不断落泪椎心泣血的模样,黄六低声道:“你多大?”
“我十六了。”云香抬起头,双眼满怀希冀道。
比她女儿还大两岁,看着面黄肌瘦的不像十六的姑娘,黄六心中轻叹一声,若是他的闺女能长到这么大,应当也是这般模样。
董文知道他有个女儿,却不知道他女儿早已死了,他每年出去是为了祭拜而非寻女,赏桂节走散三天之后,他便在荒郊野外发现了女儿的尸首,故而刚刚伙计说有姑娘来寻爹,他的第一反应便是骗到他头上来了,找死!
可眼前这姑娘看着与他一样不过是个可怜人,说不定她的身生父亲也已经不在人世,不知是她哪点神态打动了黄六,他动了动手指,放下鞭子,“嗯,我便是你爹。”
云香啜泣道:“可否滴血认亲?”
黄六被她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生硬道:“不必,我说是便是。”转头落荒而逃。
这一招以退为进彻底让黄六在云香面前败下阵来,认下了这个闺女。
他认下阿香第一件事便是要她搬出后院,后院之中危机重重,且只有他和董文两个大男人,让阿香住在院中像什么话。
阿香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眼眶里又涌起泪花,这爱哭的模样与黄六的亲女真是一模一样,他微咳了一声,两颗大龅牙龇着,有些严厉道:“你不听爹的话了?”
“可我想留在爹爹身边,这八年来……”阿香边抹泪边又说起这八年来有多么不易,黄六心性狠毒,脾气暴烈,对这身世与女儿相似的小姑娘却有些狠不下心,只退让道:“过两天再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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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香破涕为笑,娇娇地叫着爹爹真好,黄六哪受过这样的攻势,这冷了八年的心肠终于有些松动,等到晚间那一道道香气扑鼻的家常小菜端上桌,黄六险些落下泪来,心中对阿香的身生父亲涌上一股歉疚,他没了女儿,将别人的女儿认作自己的当作补偿,有些心虚。
入夜之后,黄六与董文一同吃了阿香的宵夜,董文边吃边感叹黄六这么多年,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了个这么可爱乖巧的闺女,黄六没说什么,心中却想着,罢了,都是可怜人,这辈子就相依为命吧。
云香白日演了那一场,其实她并不慌张,黄六的心态她摸得很清楚,即便他不认,她也有信心全身而退,他心思再缜密,在这些心理交战的事情上,远不及曾在贵女圈摸爬滚打过的云香。
等到后半夜,云香确认两人都已睡熟,赶紧往地道中走,因心中着急,踩下台阶时险些踩空,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才险险站稳。
“说吧。”霍知澜紧盯着云香,昨夜他心中有一肚子的疑问,为了云香的安危着想,也只能先忍着。
这事情千丝万缕,云香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呐呐道:“我来帮你。”
“你帮我?帮什么?”霍知澜压抑着怒气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疾言厉色的模样让云香感到有些陌生,虽然长生也凶,但他只是凶在表面,像现在这样动了真怒的模样云香还是第一次见,她有些气闷道:“你不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管我做什么?”
“你翅膀硬了,我警告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使性子。”霍知澜气到呕血,直接拽起云香的胳膊往地道里走,先离开这儿再说。
云香第一次听到霍知澜口中明明白白地说喜欢她,有些愣神地随着他走,半晌才轻声道:“你喜欢我?”
霍知澜的脚步倏然停住,在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下,云香仍能看到他脸上浮起了红晕,脸上神情变幻,双眼躲闪,拽着云香的手也变得越来越松,最终复又紧了力道,回头恶声恶气道:“我喜欢你又如何?”
在这危险漆黑的地道里,霍知澜心头狂跳,他突然茅塞顿开,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喜欢她又如何?他就是喜欢她,舍不得将她拱手让给别人,他该拼尽全力将她握在手中才是,为天下主,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敢留在身边,他还算什么九五之尊?
“可……”云香不知霍知澜突然怎么转变态度,她心里可是一清二楚,第一,她是吕其深的女儿,第二,她不想再世为后,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微挣道,“你放开我。”
霍知澜不与她废话,直接扛起她往外走,地道尽头的出口正是在酒庄旁的青楼之中,这也是吕其深的据点之一,只是被霍知澜提前占了。
云香在他肩头恨恨地捶他的肩,怒道:“霍知澜,快放我下来!”
霍知澜的脚步停了,果真将云香放下,肃然道:“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
白日,他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发现不少先前忽略的地方,那时他剃了胡子言明要离开,那一瞬间云香的神情分明是震惊多过悲伤,望见吕家探子时,虽然害怕,但却镇定得太快,尤其是她竟然会摸到钱庄,抄写吕其深的账本,目的如此明确,说她是皇室的暗卫也不为过。
“是,”事到如今,瞒也瞒不下,云香低头躲避他的目光,轻声道,“我都知道,所以现在我该回钱庄后院,否则天一亮,他们发现我不见了,必定会打草惊蛇。”
“回去?”霍知澜冷道,“你是何方神圣,有三头六臂还是不死之身,那地方比之龙潭虎穴更要凶险十分,是谁给你的勇气潜入钱庄,现在竟还要回去?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现在能去的就只有我身边!”
这冷嘲热讽的说话方式与长生真像,与前世宫中的霍知澜大不相同,云香搞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可无论他的性情如何,都改变不了他将继承大统的事实,而她,既不愿当皇后,也不适合当皇后,云香抬头,微微一笑,神情自若道:“我之所以这样有底气能全身而退,是因为我是吕其深唯一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凛x30、阿昱x10、迷路de罂粟花x10、越芊霜x2、清然、草儿比花肥、八卦二子儿的营养液;感谢八卦二子儿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