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借着金夫人的名义混进入京的商队,进京的人不少,可像她这样孤身一个女子的还真是独一份,幸而她做饭的手艺超群,再加上金夫人的面子,在商队里倒也混得不错,这商队经常往返京城与镇上,云香在商队里也将事情打听得七七八八。
据她听到的这些消息来猜测,京中定是有个假的“霍知澜”正坐在高位上假扮龙子,前世这一场真假皇太孙,云香毫无印象,必是悄无声息地便过了,其中多少风云诡谲,权势争斗,她光是用想的,便觉心惊肉跳。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霍知澜,吕其深的事儿她知道的不算多,最要命的那一件儿她刚好知道——私铸钱币,光这一项,就够吕氏一族满门抄斩。
她便是知晓吕其深竟私铸钱币,才察觉他的野心并非甘当一位权臣,他想要的是真真正正的唯我独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坐得尚嫌不够。
当今圣上年迈,膝下只有一位皇太孙,皇室积弱,保皇一党中最为坚定的便是霍知澜的外公老太傅,霍知澜若是回京应当会先去寻老太傅。
商队利字当头,赶路十分紧张,不过十多日便赶到京中,商队领队对云香的手艺赞不绝口,问她何时要回镇上,他可以捎上她。
“我……”云香踌躇道,“大约一月过后。”
虽然有了目标,可云香一个普通女子便是想混进太傅府倒夜香都困难,若是霍知澜已回到太傅府,那太傅府定是比往日更加守备森严,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进太傅府便是难上加难。
怎么才能见到霍知澜,提醒他将来的危险?云香背着包袱站在离太傅府不远处的树下,一墙之隔,望眼欲穿,直接冲上去,怕是被打出来事小,让吕其深察觉到古怪事大。
吕其深应当还不知道真正的霍知澜已经活着回来。
现在霍知澜在暗,吕其深在明,她若想帮霍知澜,应当隐在更暗处。
……
“知澜,此事当真?”江往留屏息低声道,这消息让他实在太过震惊,可转念一想,吕其深连命人假冒皇太孙的事都干得出来,做出这事也不稀奇。
霍知澜沉声道:“八九不离十。”
私铸钱币,混淆皇室血脉,无论哪一项,都够吕其深的九族被诛个十七八遍,可他就是做了,可见他心中的权势欲望已膨胀得无法自持。
动作越是大,破绽就越是多,霍知澜已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吕其深私铸钱币的地点,竟然就在京城闹市之中,天子脚下,如此放肆,当诛!
……
“殿下,丞相求见。”内侍恭敬道。
霍知澜微笑道:“快请。”
吕其深弓腰入殿,待霍知澜屏退左右之后,立刻直起腰板,冷道:“这皇太孙当得可舒服?”
“霍知澜”颔首,脸上的笑容让人见了如沐春风,翩翩风度贵气逼人,“都是托丞相的福。”
“柳生,我能将你推上高位,也能将你拉下,懂吗?”吕其深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露出凶狠的獠牙,一个落魄书生,能长得与霍知澜一模一样,这已是他天大的福分,别的,他可消受不起。
柳生身着皇太孙的金色朝服,却向吕其深一拜到底,臣服道:“柳生对吕相之恩一日都不敢忘怀。”
吕其深望着他卑微的姿态,畅快地笑了笑,等柳生登基之后,他就是摄政王,掌控住柳生这个傀儡皇帝,等到时机成熟,再请他禅位,这天下便要改姓吕了,吕氏一族的光辉荣耀将在他手中达到极致!
“你该加快进度,”吕其深沉声道,“皇上体弱年迈,便是在风寒中病逝,也是应当的事。”
柳生听闻吕其深要谋害君主,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恭顺道:“全听吕相的,只是皇上近日笃信神佛,一直在佛堂修行,等皇上修行完毕,柳生定会办妥吕相交待之事。”
“小心些。”吕其深叮嘱道,这柳生可是奇货可居,世上仅此一个,若是折损,他的计划又要大大变动。
吕其深离开之后,柳生才慢慢起身,望着合上的府门,微微一笑,那笑容并不只是温和,还带着一丝嘲弄,转身往书架走去,拧开机关,往地道走去,地道的尽头连着的竟是宫中的佛堂。
当今圣上霍单正侧躺在榻上闭眼歇息,一听闻地道的动静,立即睁开双眼,目光如炬神采奕奕,哪有半分病弱模样,“你来了。”
“知墨拜见皇爷爷。”
“宫中礼节你不熟悉,免了吧,”霍单起身道,“吕其深又来了?”
霍知墨笑道:“他等不及了,催着我弑君呢。”
霍单微微一笑,“那便遂了他的心愿。”
“你学得如何了?”霍单微咳一声,向霍知墨道,“知澜他不喜多笑,为人也更张狂,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
“皇爷爷,嘴上不饶人的那是斗鸡,知澜是吗?”霍知墨皱眉道,脸上的神情与长生像足了八分。
霍单欣慰地颔首,挥手道:“去吧,我累了。”
知澜,他一心培养的继承人,从小疼爱到大的孩子,竟就这样折在吕其深之手,实在可恨!让他想到便痛彻心扉,幸而当年太子妃所生的是一对双生子,如若不然,他们霍氏的血脉便要断了!
当年太子妃所生为双胎,是大凶之兆,按照惯例,两子只能留其一,可那时太子已病逝,让霍单再承受失去一个皇孙的痛苦,他着实是无法承受,只能请了万佛寺的本明大师来替两子相看,想看看事情可有转机。
本明大师一见两个孩子便脸色大变道:“两子皆为龙,必有一落。”
一听本明大师之言,霍单心灰意冷,难道真的不能将两子皆留?
许是见他脸色灰败,本明大师叹了口气,在其中一子的头顶点了一粒朱砂,道:“此子可留宫中,”又指着另一个孩子道,“此子可留庙中。”
“两子都能活?”霍单满怀希望道。
本明念了一声佛号,“一切皆看天意。”
从此,霍知墨便留在本明身边教养,本明带他云游四海,开拓心境,每年与霍单相见一次,霍知墨由本明这样的真佛带大,自然养成八风不动的个性,他天资聪颖心性豁达,从本明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立即跪谢本明,“多谢师傅。”他那留在宫中的哥哥实在也太惨了。
双生之子一直相安无事的各自生活,霍知澜甚至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双生的弟弟,直到霍知澜出事,半年未归,霍单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实在等不得了,只能让本明传信给霍知墨,让他回宫暂且假扮霍知澜坐镇东宫。
没想到霍知墨刚一露头,便被吕其深给盯上了。
“我可以给你做梦也想不到的荣华富贵。”吕其深将他抓了之后,便以财富权势诱惑他假扮霍知澜。
霍知墨差点当场笑出声,那可真是太巧了,两人一拍即合。
当霍知澜可真够没劲,霍知墨心中念了一声佛号静心,可还是得习惯,霍家的血脉不能断,朝纲更不能乱,像吕其深这样刚愎自用的人若是当了皇帝,苦的就是黎民百姓。
……
京城闹市之中有几家最为火爆的商家,一为酒楼,一为青楼,一为钱庄,酒色财气,全聚与一地,往往客人是从钱庄取了钱,再去酒楼美餐一顿,最后在青楼歇息,人生快事,美哉美哉。
其中这钱庄便是吕其深的,谁能想到有人会在钱庄之中私铸钱币?吕其深偏就如此胆大。
云香拿着包袱进了钱庄,她面黄人痩,衣衫简朴,看上去十分寒酸,钱庄中的伙计立即上前拦道:“这位姑娘,你有何事?”
“我……”云香捏着手上的包袱,轻声道,“我来找我爹。”
“你爹是哪位?”那伙计问道。
云香低着头,怯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
俩伙计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觑,嘲道:“这可真奇了,你不知道你爹是哪个,你来找什么爹?姑娘,有什么案子请去衙门,这里是钱庄。”
“我爹他脸色同我一样黄,生得两颗大龅牙,左脚有些跛,头上早生华发,八年前,我与他走散,这八年来我一直在寻他,听说这钱庄中有位掌柜与他神似,可否请那位掌柜出来一见?”云香恳求道。
两伙计一听大惊,这可不正是黄六吗?!黄六还有个走散的闺女?两人看着云香,越看越觉得她与黄六长得相似,可惜黄六不在,“姑娘,那位掌柜近日出去了,你要等下月再来。”
他当然不在,黄六是吕其深的心腹之一,可他有个怪毛病,每年十月必不在钱庄之中,有年十月黄六又离开京中,吕其深不满道:“走散八年的姑娘,还能找到?空费年华。”
云香正是打了这个时间差,打算借着黄六女儿的名义混进钱庄,那俩伙计不准,她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口中叫着:“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黄六为人阴狠难缠,在钱庄中极有威信,若这黄脸姑娘真是他的女儿,他们这样怠慢,恐怕没什么好下场,连忙去请了二掌柜来。
二掌柜董文与黄六是拜把子兄弟,是黄六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黄六是他的救命恩人,在黄六离开钱庄之时便负责照看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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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趴在地上不住哭泣的云香,有些头疼,黄六平素少言寡语,有个女儿的事,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这姑娘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应当也不是什么探子,或许真是黄六的闺女?若是假的,等黄六回来再赶走也不迟,横竖不过一个乡下丫头,最多便是认错。
“别哭了,你起来吧,你说的那位掌柜确实人不在钱庄,你若是没地方去,我先给你安排个住处。”董文道。
云香抬头,泪眼朦胧道:“我就在这儿等爹爹回来,我找了他八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就是为了能有一日与他团圆。”她边说便又抽噎起来,哭得极为凄惨可怜,让董文也起了恻隐之心。
“这样吧,你便先留在钱庄的后院,如何?”
钱庄里头看着十分庄严大气,后院却只有几间屋子,全被花花草草假山乱石占了地方,董文嘱咐道:“在院中不要乱跑。”
云香点点头,乖巧道:“董叔,我会做饭,不会在这儿白吃白住的。”
“不必,安心呆着吧。”
到了晚间,董文不忘让人叫上云香一同用膳,这可是黄六的闺女,也算是他的侄女,没想到云香来的时候还端了一碗蛋羹,她有些羞涩地对董文道:“阿香借用了一下厨房,董叔您不嫌弃就尝尝。”
董文生了一口烂牙,平素用膳极不方便,这一碗蛋羹炖得如丝般滑爽,且鲜美异常,让董文赞不绝口,对阿香多了三分真心的喜欢。
阿香人很安分,白日躲在屋子里不出门,有空便到厨房帮忙,有时也采些花儿草儿来玩,董文瞧她乖巧懂事,心中对黄六还有些羡慕,这么好的小闺女,黄六可真是有福。
是夜,董文的屋门被扣响,董文朗声道:“进来。”
门开了,是阿香,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黄麻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董叔,您今日回来太晚,都没好好吃饭,阿香给您下了一碗面条。”
董文接过面条,挑起一块,发现那面条煮得极其软乱,心中更觉熨帖,柔声道:“你有心了。”
阿香羞涩的一笑,一眼望见桌上摊开的账本,状似无意地说道:“董叔,这么晚了还在看账呀。”
“看完了,”董文随手合上账本,一手抚着账本的边角,对着阿香随意道,“想学吗?要不要董叔教你看账?”低垂的双目闪过一丝杀意。
阿香连忙摆手,双眼有些窘迫地看向别处,咬唇羞怯道:“我不识字的。”
董文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道:“女子嘛,不识字也不打紧,等你爹回来,给你找门好亲事,嫁个好人家,一辈子就算圆满了。”
“等爹回来,都听爹的,”阿香甜甜一笑,“董叔您快吃,面要坨了。”
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董文只觉浑身舒服,对着阿香道:“你这手艺,董叔以后怕是要常想着了。”
阿香走后,董文便沐浴更衣径直入睡。
云香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往董文的屋子走去,果然见到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她在那碗面里加了些助眠的草药,还是因云娘少眠长生教她识的,今夜董文应当会睡得很死。
轻轻打开屋门,云香慢慢溜了进去。
这钱庄的后院四周围得如铁桶一般,可后院里头反倒极少见人,大约是怕人多眼杂,云香一个乡下丫头,又顶着“大似”黄六亲女的身份,倒是在院子里安安稳稳混到了今日。
她摸到先前董文看的账本,在黑夜中打开一看,十分寻常,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若这账本不稀奇,那董文为何突然在她提起账本时对她有了杀意。
对那些腌臜事了解的很有限的云香有些着急,好不容易混了进来,什么都不做,可不是白用功,想了想,也只有用笨办法,将这账本一点一点地抄录下来,只要等董文睡着,她便来抄,黄六回来之前,抄上这一本应当不是问题。
再过三日,便是黄六回来的日子,董文有些舍不得地对阿香道:“等你爹回来,董叔可就吃不上你做的宵夜了。”
“董叔喜欢,我以后也还是能给董叔做,这后院住的挺好,爹爹也住这儿,我想跟爹爹住一个院子。”
董文点了点头,他将阿香安排在后院,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阿香真是探子,这后院是个铁桶,到时她插翅难飞,只是他没想到,他这一小小的决定,让这世间起了多大的变数。
阿香紧赶慢赶终于在黄六回来的前夜将账本抄好,那在董文心中如铁桶般的后院在阿香眼中简直破绽百出,她在吕氏可不是白受训的,内中奇门遁甲她一目了然。
吕其深私铸钱币,这是滔天大罪,若说他没准备后路,那是不可能的,当夜,董文睡熟之后,阿香便花了些功夫找到假山下的通道,怀抱着账本,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刚走了两步,后颈便被人死死勒住,她不由得轻叫一声,听到她的声音,后头的人却放了手,惊声道:“云香!”
那人的力道一松,云香便软倒在他怀中,借着地上的火折子散发的微光,她看清了那人的脸,“长生哥……”
霍知澜惊道:“云香,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怎么会在吕其深私铸钱币的钱庄?
云香看着他完好无损的模样,微微一笑,掏出怀中的账本塞到他手里,“这是我抄的账本,不知道有没有用,本想出去以后先埋在地底,找机会送到你手上,既然你来了,那便最好不过。”
“什么账本?”霍知澜接过账本,完全不明所以,他上下打量着云香,惊怒道,“不是让你待在镇上,你怎么跑进京城,还到了这儿,柴卫人呢?!他是怎么照顾你的!”
云香却不回他,只自顾自地说道:“我怕打草惊蛇,还得先回去,找机会再溜出来。”
“你在胡说些什么?”霍知澜拉着她的胳膊不放,怒道:“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云香张了张嘴,又闭上,低头轻声道:“我瞎跑跑来的。”
“你!”霍知澜一时语塞,恨不能将她打晕抗在肩膀上带走,事实上他也正准备这么做。
等他举起手时,云香却抬头直视他的眼道:“你别管那些,拿了账本快走,天快亮了,我得回去,有什么话,明晚咱们再说。”
“你回哪去?”霍知澜不放开她,这地方何等的凶险,云香怎么能留在这儿?
云香想拉开他的手,却拉不动,望着他快冒出火来的眼睛,她低声道:“回吕其深的钱庄后院。”霍知澜愣住了,趁他愣住,云香已挣开他往回跑了。
云香,她知道这是哪,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会来京城?又怎么知道他需要这些东西?霍知澜有一肚子的疑问,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是冒险追上去,问个清楚,二是先离开,处理手上的账本。
怎么选?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wx120、嗷呜呜x60、慕蓝x60、杏里幼稚x20、水果汤圆x20、迷路de罂粟花x10、玖月x10、坏扔扔x10、弋7x5、南苑北市x5、浮白x4、北伊x2、saisyt、清然、柒柒的营养液;感谢祈盼、saisyt的地雷,多谢厚爱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