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香愣住,随即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是怀疑我在撒谎,大可以去红锕山问个明白。”反正红锕山被山洪冲垮,死无对证。
“小丫头,你当真以为我没辙?”长生笑意盈盈道,“我若想赶你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办到。”
“可你不想赶我走,”云香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已完全冷静下来,刚刚吃了一惊是没想到这个乡野村夫会有如此敏锐的眼力,现在她可不能小看他,打起前世在世家贵女交际圈中的谨慎小心,一下就抓住长生的漏洞,“你说了,你想赶我走,很容易,不必在这儿跟我绕圈子。”
长生收敛笑意,饶有兴致道:“小小年纪,不但会撒谎,还很狡诈。”他的语气中竟包含了一种赞赏,似是很欣赏她。
真是倒打一耙,分明是他诈她在先,反而说她狡诈,云香不理他,回头继续握住云娘的手,轻声道:“你放心,等我娘身子好些,我们就离开。”
长生抱着手走到榻边,对着云香道:“别走成不成?”
云香抬头奇道:“为何?”看他的样子不是很喜欢他们母女,怎么又想留她们。
“这院子里缺个女人,”望着云香如临大敌的模样,长生噗嗤一笑,胡子都被吹得飘起来,“那倒霉蛋,洗衣做饭缝补种菜样样都干得十分糟糕,他曾救过的几人都受不了他的‘照顾’,跑了。”
柴卫是村子里的一位奇人,他那院子原本是一大家子人住,只是相继都因各种离奇的原因去世,人都死了个精光,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柴卫一个活物,院子里别说鸡鸭鹅,就是只苍蝇飞进来,不出几息也得自动落地嗝屁。
村里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转世,克父克母克亲戚,都不敢理他,久而久之,柴卫便十分孤独,他是一把打猎的好手,只是打回来多余的猎物也没人敢吃,只能白白坏掉,有一回,让他在山上打猎时捡回一个腿受伤的外乡人。
柴卫非常高兴自己终于不是孤单一人,然而好景不长,那人原先不过是断腿,在柴卫的宅子里待了一段时间,竟然开始不停吐血,吓得那人拖着断腿爬了出去,说来也奇,一离开柴卫的院子,那人的吐血便停了。
郁闷之余,柴卫开始了孜孜不倦的捡人之旅,捡一个逃一个,直到他遇见了长生。
他捡到长生那日,山上狂风暴雨,地动山摇,长生穿着的雪白内衫被鲜血染成了赤红,在暴雨的洗刷下,摇摇欲坠,浑身如同在流淌血水一般,双眼如炬,神情冷厉,十分骇人,让柴卫简直一见倾心,他终于看到比他更像天煞孤星的人了!果断将他捡回家中。
不知是否真是柴卫猜中,这小子才是煞星,受了那么重的伤,在柴卫毫无章法的胡乱照料下,竟也一日一日地好了起来,只是沉默寡言,根本不理柴卫。
“你是哑巴?”柴卫搅着半黑不黑的米粥,向瘫在床上的少年嘴边一送,笑眯眯道,“你给我当儿子吧,我觉得你长得跟我很像,名字我都给你想好了,就叫长生。”命这么硬,叫长生再合适不过了。
那少年终于吐出了来柴卫家的第一字,“呸。”
在柴卫一厢情愿的当爹梦想中,两人不知不觉也相处了大半年,长生对他的态度倒不像一开始如此恶劣,但也绝不肯认他做爹。
长生后来也发现柴卫救他根本就不是因为发善心,而是因为他寂寞无聊,碰谁谁死,捡他回来跟捡个会说话的宠物心态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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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卫因为长生的留下而开始膨胀,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继续抱着希望捡人,然而除了长生之外,无一例外,全都跑了。
云家母女算留得时间长的。
“我瞧你面相也是个长命的,留下来干些活,我可以考虑考虑救你娘。”长生本想将母女二人早些赶走,孤儿寡母的,万一在这倒霉的院子里出些什么事,可就太惨了,但既然这小丫头也邪性得很,说不定真能留下来做些事。
云香才不信这柴卫有这么邪门,分明是个热心人,偏让这个少年说成是倒霉蛋,她不满地嘀咕道:“好歹他也救了你,”嘀咕完之后望向长生,“我可以干活,你真能救我娘?”
“你这么会骗人,难道看不出来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长生捋了捋胡子,对着将信将疑的云香颐指气使道,“去,将那倒霉蛋叫回来,把做饭的活先揽下,记住,是你自己非要做饭,别提帮忙。”
云香瞧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像是真有本事,只好忍辱负重道:“我想先等我娘醒了。”
“你别后悔。”长生抬了抬眼皮,自顾自地端着茶碗出去了。
等他出去之后不久,云娘便醒了,不同于先前那次迷迷瞪瞪的醒来,这次她神志清楚,脸色也红润起来,环顾四周,问起云香这是怎么回事。
云香说了柴卫收留她们的事,没有提起那叫长生的少年的威胁和他身上的不寻常,只说他模样古怪,小小年纪留了一大把胡子。
“大胡子?”云娘奇怪道。
没等云香再说,柴卫已乐颠颠地冲了进来,对着母女两人咧嘴笑道:“你醒了,饿了吧,快来吃饭。”
“多谢您,”云娘感激地下榻要拜,柴卫连忙敏捷地往旁边一躲,“使不得使不得。”
云香见了这情形,心想多好的人,那长生真是不知感恩。
随柴卫去院中吃饭,看到一桌的菜时,云香僵住了,她根本分不清那些都是什么,俱是黑漆漆的一团,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有些黑的浅些,有些黑的彻底些。
“坐啊,还愣着干什么,”长生似笑非笑道,体贴地替云香拉开长凳,拍拍凳子,意味深长道,“逃难赶路累了吧,多吃些。”
柴卫连忙道:“对对,你多吃些,吃完再给你娘弄些。”
云娘还是腿脚发软,躺在里屋休息,等着云香端饭给她。
只是这一桌的菜,怎么能喂给云娘吃?怕不是云娘没有病死,先被这一桌菜毒死。
云香僵直着身子坐下,不死心地问道:“怎么光有菜,米饭呢?我想先吃些米饭垫垫肚子。”
“瞧我这记性,忘了将饭盛出来。”柴卫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拿着桌上的空饭桶哒哒哒地往厨房小跑去了。
长生夹起一块黑漆漆的长条物,在云香恐惧的眼神中塞进嘴里,慢悠悠地嚼着,淡淡道:“你很有勇气。”
云香被他吓得不敢说话,心中直佩服这少年才叫勇气可嘉,这模样的东西也敢塞进嘴里。
“饭来啦!”柴卫乐呵呵地举着饭桶,将饭桶往桌子一放,云香发誓她没看花眼,饭桶落到桌上的那一刻,那桌子上的木纹分明裂开了些。
柴卫拿起云香面前的碗,用筷子直接插进饭中,又举起筷子,筷子上便多了一坨“饭”,真的是一坨,十分齐整地聚在一起,半黑的米饭,犹如云香前世吃的棉花芝麻糕,上头是白的,下头是乌黑的,只是这米饭想必不会像棉花芝麻糕吃起来那样香甜可口。
长生在一旁对着想给他盛饭的柴卫道:“住手,我不吃饭。”
“哎,你这孩子也太偏食,怎么光爱吃肉,”柴卫挡住长生不断夹着的那道黑漆漆的菜肴,“也吃点别的。”
那是肉?云香惊讶地望着那盘黑漆漆的东西,柴卫注意到她双眼瞪大,以为是她想吃,拿起那碗鹿肉起身倒了一大团在云香碗里,对着她慈祥地笑道:“丫头,你太瘦,多吃点肉。”
云香在他期盼的眼神中,硬着头皮夹起一长条黑漆漆的所谓“肉”,刚夹起,那上头便悉悉索索地掉下一些漆黑的碎屑,让云香毛骨悚然,可柴卫救了她们母女的命,且他的眼神如此真诚,让云香不忍拒绝,正想一闭眼一咬牙张嘴吃掉这一筷子时,筷子上的“肉”被长生夹走。
在柴卫愤怒的眼神中,长生淡淡道:“饿久了不宜直接开荤,会腹泻。”
柴卫好像是听过这说法,歉疚地对着云香道:“抱歉,是我错了,那你吃些菜吧。”说着,把一碗更黑的菜肴往云香面前推了推,眼神中的期待愈盛。
“别添乱,”长生不耐烦地起身,将云香也拎起,对着愣愣的柴卫道,“让她自个儿熬粥喝。”
“我来我来,”柴卫也连忙起身,“她都饿成那样了,哪有力气熬粥。”
“熬粥要什么力气,”长生瞪了他一眼,一双桃花眼凶起来也是冷厉极,“坐下吃你的,她要是不干活,我就将她赶走。”
柴卫见长生那样坚决,只好悻悻地坐了下来,对着云香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长生放开云香,对着她冷道:“还不快去,想吃白食?”
云香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重新坐回位上,拿起筷子,又开始一根一根嚼那“肉”。
好不容易挨到午饭结束,长生揉着肚子往自己屋里一躺,等会儿再在那倒霉蛋面前“欺负欺负”那小丫头,好让那丫头顺理成章地接过做饭这个活儿,也免得伤了柴卫那脆弱的心。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长生一愣,意识到肯定是云香来了,皱了皱眉,起身开门,冷道:“干什么?”
云香捧起手上的碗,碗里盛着雪白清香的米粥,她轻声道:“加了一些白糖,吃起来甜些。”
“我不喜吃甜,”长生接过粥碗,不耐道,“多事。”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连忙端着粥碗坐到塌边,吹了两下,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