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曼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去看儿子,一看到陈衍拿筷子的手顿住了,立刻想到是他中间又干了什么好事。
为了保住儿子的脸面,赵书曼决定背下这个黑锅,试探地问,“姨母准备的衣服哪里不合适吗?”
沈明漪低头道:“不是姨母准备的不好,是明漪实在没穿过那些衣服,袖子短,裙边还开着衩……”
“啪”的一声,赵书曼怒气冲冲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吓得沈明漪拍胸口,赵书曼连忙心肝宝贝地安抚,“明漪,吓着你了。”
赵书曼边替沈明漪轻拍着肩,边生气地说道:“这件事是姨母不对,偏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不懂事的人去做,做事情没规没矩,一点分寸都没有,等你姨父回来,非让他好好收拾那人一顿。”
“不懂事的人”若无其事地继续开始夹菜,心里不禁怀疑这个表妹是在告黑状,看她无辜的样子好像根本不知道这衣服是他准备的。
所以,难道这就是天生的不对盘?
命里克我。
“陈衍,你明天带表妹去城东的苏记去裁几件衣服,”赵书曼懒得拿正眼去看这个不听话的儿子,只是严肃地吩咐,对着沈明漪又是耐心的笑脸,“苏记,是我们环城裁衣服的老字号了,不上门做,专门要客人去订做,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做的还是不错的,顺便也在城东逛逛。”
沈明漪乖巧地点点头,“都听姨母的。”说完,顺便给陈衍再上个眼药,“表哥如果忙的话,管家带我去也好。”
赵书曼听了就横起眉毛,瞪着陈衍道:“你有什么事可忙的吗?”
陈衍放下筷子,夸张地摇摇手,“岂敢岂敢,陪表妹裁衣,天大的事也得放一边了,表妹可千万千万要给我个机会。”把“千万千万”说得极夸张,拉长了音,做足了要讨好的样子。
虚伪做作。
沈明漪抿嘴笑了笑,不作答,表示默许。
吃了饭,本来依赵书曼的意思是让两个孩子去花园散散步,培养培养感情,现在她另有打算了,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臭小子,否则不知道得把明漪欺负成什么样。
“你说,你买得什么乱七八糟的衣服?”赵书曼怒气冲冲地踱步,对这个儿子她是一点办法也没,在这件婚事上,老是阴奉阳违的。
陈衍无辜地摇摇头,那张俊俏的脸上显出少年的秀美,十足的真诚,“我买的都是环城一等一的时髦服饰,哪里是乱七八糟了?”
赵书曼狐疑地看着儿子无辜翘起的嘴角,试图从那张纯良的脸庞上找出撒谎的痕迹,良久,终于叹了口气,“明漪从小在你伯伯那读的都是孔孟,受的都是传统教育,这些个时髦衣服,她哪能穿得了。”说完白了陈衍一眼,“看你平常对女孩子个个心思摸了个透,怎么对自个的表妹如此糊涂。”
如果只是表妹,自然是样样都安排的妥妥帖帖,可惜这个表妹,是冲着他妻子的身份来的,这可怪不得他“糊涂”了。
又卖了几句好,好险在母亲手底下过关了,看来装无辜确实有用,哈,看来跟小表妹学的这招还挺管用。
陈园的小花园真美,即使是在还阴雨绵绵的三月,冬天的气息还没过去,花园中已经精心移植了不少花卉。
沈明漪坐在一个精巧的秋千上,轻轻摇晃想着心事,身后传来些微的脚步声,侧头一看,是那个丫头――雨松。
身为陈园的丫头,都是统一穿着简单大方的服饰,很难有女孩子能穿得出众,这个丫头精巧地编了两个麻花辫,盘在耳侧,头上还戴了简单的靛蓝色头饰,再加上她身量发育的不错,在一众相同穿着的丫头中可以说是脱颖而出,怪不得自视甚高,心也大了起来。
雨松被沈明漪定定看她的眼神吓住了,那琉璃似的眼珠仿佛已经看穿了她心里所想的一切,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儿,强笑着道:“沈小姐,天气凉,少爷来让我给您送件斗篷。”说完,把手上银色的斗篷展开。
明漪回过头来笑了一下,不在意地说:“你替我披上吧。”
雨松咬着唇犹豫了一会儿,怯怯地说:“是。”动作轻柔又麻利地替她披上了斗篷,披完以后马上退下了。
匆匆走到走廊的拐角处,雨松才把吊着的一口气放了下来,这表小姐,长得像画上的公主似的,怎么气势那么吓人,本来想好好说几句讨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雨松跺跺脚,懊恼地走了。
明漪摸了摸肩上的斗篷,嘲弄地笑了,还是那么自作聪明。
前世,这个名叫雨松的丫头认定了沈明漪能当上陈园未来的女主人,费尽心思地讨好她,在她面前不知替陈衍做了多少陈衍没吩咐的事,说了多少陈衍没想说的话,可以说原主沦陷在陈衍温柔乡的路上,这个丫头的推波助澜也功不可没。
更可恶的是,在她被陈衍无情抛弃时,原本或许她会黯然神伤地回到山城,继续做她的大家闺秀,而这个丫头,却不甘心白白讨好了她这么久,串通自己在府中做厨娘的干娘,到处闲言碎语,逼得她不得不留下,让她痛苦抑郁。
一个丫头,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头,竟是原主走向死亡的开端。
瓷器,固然名贵,却只要一只小小的老鼠就能把它磕碰得遍体鳞伤。
今世,她才是沈明漪,她不会做一件名贵易碎的瓷器,而要用自己的心,用别人的情,做一件无往而不利的兵器。
陈衍正翘着腿想着明天怎么对付这个不讨喜的表妹,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大半夜的,谁啊,难道是母亲又派人来吩咐他什么,真是麻烦,他不耐地扬声道:“进来!门没锁。”
外面的敲门声停了,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打开门,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只穿着单薄的衬衣,正侧靠在窗边的沙发旁,露出漂亮的脸部线条,长长的双腿交叉着,不同于白天的温柔多情,夜晚独处的他显得肆意潇洒。
“表哥……”
又出神想着怎么整沈明漪的陈衍出乎意料地听到“受害者”的声音,本能地弹了起来,吃惊地向门口望去。
沈明漪看到惊讶的陈衍,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这是她今天对陈衍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脸上浅浅的酒窝盛满了俏皮的笑意,“表哥吓着了吗?”
这下脸红的该换成陈衍了,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完全没想到她会再晚上出现在他的房间,平日里的花花公子的手段全忘了,只能凭着本能有些无礼地说:“你来干什么?”不是大家闺秀吗?怎么晚上一个人来男人的房间!还笑得那么甜……
面对陈衍的突然无礼,沈明漪依然笑着,甚至笑得更甜蜜了,扬了扬手上的斗篷,“我来还这个。”
陈衍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有件银色的斗篷,这不是他的吗?怎么会在她手上?陈衍才刚刚从见到她的惊讶中缓过神来,现在又陷入了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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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甜蜜的笑意有些淡了,沈明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疑惑道:“这不是表哥让丫头送来小花园的吗?”
陈衍整晚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是不是因为被对方甜蜜的笑容蛊惑了,他呆呆地接了一句,“哪个丫头?”
沈明漪伸手在耳畔比划了一下,“一个辫子盘在耳侧的丫头,”微微侧了侧头,似乎在回忆些什么,“长得还挺好看的。”
好看个屁!陈衍刚刚在想或许是母亲用自己的名义送了件披风,没成想是自己房里的丫头,那就不会是母亲了,怕不是自作主张,看来他平常对那些个丫头佣人太宽和了,竟然敢做他的主了,陈衍咬牙切齿道:“我知道是谁了。”
“那……”沈明漪迟疑道:“这披风,不是表哥送的吗?”
陈衍不知该回答是或者不是,他想让她知难而退,可不想做得太明显难看。
只是沈明漪也不是个蠢人,前后一想,大概也就明白了,脸上完全没了笑意,只是淡然地勾起嘴角,“还是多谢表哥了。”说完,放下斗篷,微微欠了欠身,离开了。
又是那样的表情,勾着嘴角,皮笑肉不笑,拒人于千里之外,明明可以笑得那么甜美……陈衍突然想到,这门婚事,或许,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吧?
不过眼下,先要敲打敲打房里那几个不安分的丫头。
第二天,陈园上下的丫头佣人都知道,少爷原来房里一个伺候了三年的丫头因为犯了错,被赶到了厨房做帮厨,这个消息可急坏了阿良,他着急道:“少爷一向宽厚,怎么会对雨松这样无情!”
本来说得正高兴的雨翠气鼓鼓地踩了阿良一脚,“少爷做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当然是雨松犯了大错,才让一向宽厚的少爷都发了脾气!”
“不会的,雨松做事那么周全,怎么会犯了大错?”
“行了行了,犯错的是我行了吧,我这就去厨房替你把你的雨松换回来!”雨翠哭着跑开了。
留下一头雾水的阿良在门房着急地抓脑袋。
这个消息,沈明漪也知道了,被赶到厨房了吗?有什么,她还有干娘可以照应她,这才刚刚是一个开始,她想做梦,就让她做到美梦成真好了,自己可是很“善解人意”的。
今日是昨晚计划好的,陈衍陪着沈明漪去城东的苏记裁衣裳,陈衍越发觉得自己自作自受了,若是一开始就好好采办衣服,也不用今天还要做陪客。
赵书曼一早就被太太们拉去打麻将了,这是太太间的交际,雷打不动,只能一再地连吩咐带威胁地警告儿子要好好对表妹,别再整什么幺蛾子,若是今天表妹满意了,他故意买旗袍时装的事就一笔勾销,否则就要在他父亲面前狠狠地告他一状。
都拿告黑状来威胁了,陈衍哪里敢不从,早早地在楼下等着沈明漪来用早饭。
只有两个人的餐桌显得很安静,在这种安静中,陈衍竟然觉得很舒服,主要是沈明漪,她的态度从容自若,仿佛她过去的十六年每天一醒来就在陈园用饭,偶尔两人眼神交汇,她也平淡得很。
怎么像多年的夫妻似的?陈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急急地吃完下桌了,也顾不上沈明漪还在不紧不慢地用餐了,从见到这个表妹起,他的风度就好像是喂狗了一样,不知不觉做了许多他平常压根不会做的失礼的事。
索性先到门口等着了,陈衍靠在门口耐心地等着,下定决心今天要重拾自己的绅士风度,或许也可以直接跟这个表妹谈谈这件婚事?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门房的阿良忍不住叫道:“少爷,阿良想问您件事。”
陈衍打量了阿良一眼,懒懒地说道:“问吧。”他可不至于在下人面前都失了风度。
阿良鼓足勇气道:“请问雨松是犯了什么大错,要被赶到厨房?”
陈衍一听就忍不住要发火,又想到所剩不多的风度,矛盾之下,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幸好,这时沈明漪来了,她轻淡的声音缓解了门房一触即发的冲突,“表哥,咱们走吧。”
陈衍压着怒气,沉声道:“走。”说完,又懊恼自己又忘了风度,补救般地说了句,“女士优先,表妹先请。”
沈明漪点点头,冲呆愣在一旁的阿良也点点头,全作招呼。
阿良昨天出去办事了,没在陈园,今天一回来就知道两个消息,一是雨松被赶到厨房,另一个就是园子里来了位金贵的表小姐。
这个表小姐,长得真像上回少爷买回来的古画上的人儿……
陈衍看着阿良直愣愣盯着沈明漪的眼神,还是没憋住火气,“发什么愣,还不快让开。”阿良慌忙闪开,沈明漪走在前面,陈衍走在后面,经过阿良身旁时,警告地说道:“我对男人可没像对女人那么客气,雨松是被赶到厨房,你若是犯错,我就把你赶出陈园。”
阿良傻眼了,他,他没犯什么错呀。
车上陈衍烦躁得要命,浑身都不舒服,这个表妹,昨天没觉得,今天俩人坐在一起,她身上……怎么那么香……
那一股如雨后雾气般清浅的香味萦绕在他身侧,原本是该让人感到平静舒服的味道,他却忍不住皱了眉。
看到他皱眉的样子,沈明漪关心地问道:“怎么了表哥,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陈衍硬邦邦道,“有点晕车。”说完,不耐烦地冲司机说:“老许,你能不能开稳点!”
老许:少爷,我开得很稳啊……
受了一早上气的陈少爷终于在看到沈记门口的大头兵时彻底爆发了,“你们堵在这儿在干什么!现在是民主社会!商铺还有不给人进的,我看你们是仗着有两杆子破枪无法无天了!”
门口的两个兵面对怒气勃发的青年人,面不改色地站着,两手牢牢地挡住门口,就是不让进。
沈明漪在车里看着外面跟大头兵吵吵嚷嚷的陈衍,突然灵光一现,在环城带兵封店的,莫非是……
这时,门开了,一个身着鹅黄色洋装的少女跳了出来,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圆圆的杏眼,可爱极了,那身洋装和穿着的高跟鞋又显得她十分时髦,像是巴黎街头的娇小姐,这位娇小姐指着门口的两个兵,命令道:“你们快把枪放下,这是民主社会,哪还有不让人进铺子的!”
说的话,倒是跟陈衍相似极了。
沈明漪在车里不禁失笑,这俩人,难道真是天注定的一对不成?
“胡闹。”娇小姐身后又跟出一位穿着军装的伟岸青年,他一出现,那两个兵立马立正敬了个礼。陈衍的个子已经很高,而这人,看上去比陈衍还高一些,健美的身材,冷峻的面容,眼神极冷地看着一旁吵闹陈衍,居高临下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