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庭政出来的时候,江宇典已经坐回了车上了,而且车上一股浓郁的、闻上去分分钟要得肺癌的烟味。
而江宇典还把帽子脱下来,用手捻灭烟头后把烟头全丢了进去,他把帽子丢在副驾驶座上,整个人一言不发。由于他因为拍戏剃了发,那副垂着头、脸埋在阴影里的模样使他看起来有些阴郁。
只不过这丝阴郁,在贺庭政打开车门是时候,消散了些许,他的眼睛也动了动,多了一点光彩。
贺庭政坐上车后,疗养院的接待负责人也闻到了那股烟味,还诧异地望了那司机一眼。一般司机哪里敢在主人家的车里这么抽烟?
那负责人体贴地替贺庭政关上车门,一张笑颜令人如沐春风,道:“您放心,您的家人会在我们这里得到家一般的温暖与照顾的!欢迎您下次来探望他。”
江宇典默默地发动了汽车,等到车子开了出去,上了来时的那条两旁是寂静的橙色枫林的公路后,贺庭政才探头问他:“怎么样了?”
“他得了老年痴呆,”江宇典摇头,双手握着方向盘,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道,“我什么也没问出来,”
贺庭政在后视镜里和他在眼睛相遇,可江宇典很快躲过了他的目光,转而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的道路。贺庭政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伸手打开车窗通风,微微俯身,把头凑过去,凑到司机座旁边,脑袋靠在他的肩膀旁边,贴着他说:“那怎么抽这么多烟?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望向放在副驾驶座的那顶帽子,江宇典是公众人物,所以他走哪都要带上帽子,此时那帽子里,却盛着无数烟头与烟灰,因为车子运动,车窗外的风吹进来,烟灰还飘起来一些。
“是啊,”这条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江宇典微微侧头道,“什么都没问出来,他看着都要死了,老眼昏花得认不出人,我想他最多活不过年底了。”
他看见烟灰往后座吹,有一些还吹到了贺庭政的头发上、脸上,就抽了几张卫生纸把帽子里的垃圾包了起来,用帽子倒扣住。
江宇典看起来心情的确是不好,平时还算爱笑的一个人,现在脸上的笑意却显得很勉强,眼底有浓浓的、化不开的阴郁。
“那、那换我来开车吧,大哥……你休息一下。”贺庭政望着他,声音混着吹进来的风飘走了。
江宇典笑了一下说:“你安心坐着吧,也没多少路程,再开十分钟前面就有人换了,送你回医院好好修养几天,我再回国。”
贺庭政顿了顿,最后嗯了一声,神情显得有些失落。车厢内气氛一度凝滞,江宇典在乡间公路上开二十迈的速度,风轻柔地卷起枫树的落叶,从车窗外吹进来,扬起贺庭政的头发。
车内烟味快散尽了,也快到接应地点了,江宇典才想起了什么似的,空出一只手来捏了捏他的下巴道:“虽然什么都没问出来,但前几天的那件事,和他女儿脱不开干系。回去之后,我找证据给你,你……看着办吧。”
让贺庭政看着办的意思,就是怎么处置随他便,是把这些证据散布出去,或是交给警察,或是利用这些证据搞垮厉石集团,从而实现收购与吞并。
贺庭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两人回到医院,江宇典睡了一觉,又出去了一趟。
贺庭政重新被锁在了病床上,因为江宇典这次疾言厉色地交代他不许跟踪自己,哪里都不许去,让他好好在病房里呆着。而且还找了一大堆的保镖,守在病房内外,那架势,好像国家领导人住院了般。
他想知道江宇典去找袁国瀚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袁国瀚又跟他说了什么,是否如同江宇典说的那样,他老眼昏花,又得了老年痴呆、身体极差,不出两个月就要驾鹤归西了?
亦或者江宇典在骗他?
贺庭政无从得知。
江宇典两天过后才回来,他毫发无损地搞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和证据,并统统交给了贺庭政。
他为袁国瀚工作过,所以袁国瀚的老底他是全都知道的,至于证据,那就更好找了。他的确从袁国瀚那里问出了不少东西来,但他却不能告诉贺庭政。
当年袁国瀚被身边人背叛,差点嗝屁,这个锅莫名其妙地丢给了江宇——因为他碰巧在那天拉肚子,所以不在。
而江宇接到袁霁的通风报信,说袁国瀚打算悄无声息地除掉他,从法律上讲,其实他原本就属于一个不存在的人,要除掉一个不存在的人,那太好办了。
而且世界上少了他这么一个人,没有人会发问,没有人会去报警,甚至于没人会记得他,他的命一点也不值钱,爱惜他性命的,从头到尾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袁霁还在电话里说:“我父亲书房有个柜子,里面有十万美钞,你拿上钱再跑!”
十万美钞,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笔巨款了。
江宇是没有去动那笔钱的,袁国瀚说:“我书房里,可不止放有十万美钞,我的身家性命全在那里头了,只是平日里藏着,没人找得到。而且我的书房没人敢进去,她为什么让你进去?不就是为了让人看见,指控你进去过,让你坐实罪名吗?”
袁国瀚有几个子女,袁霁是他的大女儿、亲生女儿。他还收了好几个干儿子,原本也要把江宇收为干儿子的,结果因为袁霁喜欢他,袁国瀚就存了让他给自己做女婿的想法。
“就算你没进去,根据那通电话,也能从侧面证明你进去过,总之,所以证据都指向了你。”
“至于我东西丢了,我不会怀疑到别人头上,我只能把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
“阿霁小时候,我对她对她妈妈都不好,她妈妈是被我打死的,她可能从小就恨我吧。”
他明明白白地把事情讲清楚了,包括袁霁的动机:“一开始她给你下泻药,只是为了不让你淌浑水,而且你不在,我身边没两个顶用的,就很容易‘意外死亡’了。”
他装傻的本领强,可能因为真的年纪大了,熬不住了、快死了,不想装傻了,索性全部说了出来,也算是一个忏悔了。
“只是我命硬,我没死,我又怀疑到了你头上,她一面为了救你一命、也是为了脱离干系,给你打电话让你跑,一面给你我都设了一计,因为我知道她是喜欢你的,所以根本不会想到她在陷害你。”
“你没中计,而我……我没想到,”他哀痛地叹息,“我从没想过,她报复我的方式会是这样。她会渐渐离间我身边所有人,第一个是你,后来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我越来越多疑,我除掉这个、又除掉了那个,我身边渐渐也就什么人都不剩了。我后来也吃到了众叛亲离的苦头,被她丢进了疗养院。”
他一开始到处在找逃走的江宇,但是这人像个泥鳅、又像个幽灵,眨眼间就消失了。那个年代不是每条街都有监控的,他找不到江宇人去哪里了,后来是听说的,他骗了个香港富商,住在人家家里,因为得罪过不少人,手里捏着不干净的钱不肯松手,好日子没过两年就被人认了出来。
被打断了双腿,从此依靠轮椅为生。
至于江宇当年是怎么死的,那是有人通过某条路子联系上他,但是目标是贺华强的儿子,而不是江宇。
为什么江宇那么倒霉,有人为原因,也是因为他干了太多坏事,而贺庭政从出生起就没干过坏事,甚至于把整个青春都奉献给了一个残疾的坏蛋。
而彼时的袁国瀚,身边已经一个人也不剩了,袁霁花了十几年时间报复他这个做父亲的,在他的饭里下□□,摧残他的身体。他干了那么多的坏事,他得到这个下场,只能说是顺应天意。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袁国瀚把自己还记得的事情全部说出来后,浑浊的眼睛望着江宇典道:“你是他的儿子吧?来找我报仇的?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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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宇典没说话,沉默地注视着袁国瀚,袁国瀚虚着眼睛,有气无力地告诫道:“年轻人不要做坏事,看我、看你爸爸,都是什么下场?”
他好像是真把江宇典当成了江宇的儿子,这和他的头脑不够清楚也有一定关系,很多事都记混了。
他也是真的不想活了,这么活着太痛苦了,疗养院的护士为了防止他自杀,不在房间里放任何危险物品,浴室没有浴缸,也没有花洒,因为花洒有软管。房间里也没有任何的尖锐物,桌子是圆角,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甚至于窗户,都是pv材料的。
连他去餐厅吃饭,都不会给他刀叉。而且这里的医生很有水准,总是一次次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
想死死不成,又被二十四小时监控着,他太痛苦了,感觉生不如死。
他此刻把希望全寄予眼前这个人身上了,问江宇典道:“你不是来给你爸爸报仇的?你带刀了吗?来,往这儿来一刀。”他虚弱地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江宇典没理他,直接就走了。
——他要是满足了袁国瀚,那他就再次成了和以前一样的人了。
重活一世,就当是为了贺庭政吧,他也不该继续干坏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发现大大们都是佛系,从不催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