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经深夜。
霍镇予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李树弄回了自己房间,自己也倒头就睡。俞梨跟姜玉说够了悄悄话,便手拉手一起回家。
到了楼上,俞梨打了个哈欠:“妈你先进屋,我先去个洗手间。”
“去吧去吧。”姜玉揉着有点疼的胳膊,慢吞吞的往屋里走,走到门口时看到里面一道身影,她吓得心脏一缩,看清是谁后忍不住抱怨:“我让你拿个水杯,结果半个小时都没见你人影,还以为你睡着了,你……”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了他手里皱巴巴的纸,瞬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妈,你怎么不进屋呀。”俞梨欢快的跑过来,看到霍沉后也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你先去客厅看电视,我跟霍沉有点事。”姜玉勉强笑道。
俞梨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犹豫一下后乖乖点了点头,姜玉抿着唇走进房间,顺手把门关上了。
“这是你前两天拿的检查结果?”霍沉看向她。
姜玉沉默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没跟我说?”在她亲自承认后,霍沉的声音有些哑。
姜玉轻笑一声,对上他的眼睛后又笑不出来了:“就是觉得没必要,也就几个指标异常而已,应该是我最近熬夜熬的了,等我调整两天再去检查,估计就好了。”
“为什么没跟我说?”霍沉还是同样的问题。
姜玉垂下眼眸:“我是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
霍沉深吸一口气,手指都在发颤:“要是不觉得是大事,为什么这几天一直心情不好?”
姜玉说不出话来了。
霍沉红着眼眶,一步一步朝她走去:“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管是我十九岁还是26岁,你都要瞒着我?”
“不然呢?”姜玉蓦地看向他,眼眶也跟着红了,“已经知道自己注定要死了,还拖着你们一起不开心吗?你知道我舍不得。”
“那你就舍得让我一辈子活在愧疚里吗?!”霍沉突然爆发,攥着她的胳膊质问。
姜玉疼得皱起眉头,不等她让他放开,霍沉就已经放开了,只是眼眶依然红得厉害:“我要告诉霍镇予……”
“不准去!”姜玉急忙拉住他,“他这几天就要参加决赛了,这个比赛对他对你都很重要,不能让他分心。”
“再重要能有你重要?!”霍沉再开口,声音里透出一分恨意,“我就知道不该让他参赛,就知道你肯定会像当初对我一样对待他。”
姜玉愣了一下,倏然松开了他。
霍沉大步往外走,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姜玉突然问:“你是不是一直很恨我?”
霍沉猛地停下。
“……恨我没把生病的事早点告诉你,恨我自己承受一切,害你没有尽该尽的孝心,”姜玉说着话,声音开始哽咽,“可是孩子,我是一个母亲,是个成年人,我没办法随心所欲,唯一能做的就是权衡利弊,做出最适合当下的选择。”
她说着话,一步一步朝霍沉走去:“比赛是不重要,但他如果错失了,我怕他的未来也会发生变动,怕他因为一步之差,就没办法长成你的样子。”
霍沉的手默默攥成拳头,手背上爆满青筋。
姜玉走到他背后,含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每个当妈的都设想过自己孩子的未来会是什么样,我也不例外……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你吗?因为你和我想象中,简直一模一样。”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帮你保密。”霍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姜玉轻笑一声:“他决赛也就半个月,就保密半个月好不好,反正现在只是几个指标异常,一切还都不确定,没必要告诉他。”
霍沉转身看向她,眼睛红得仿佛下一秒要哭出来。
母子俩安静的对视,许久之后,以霍沉的妥协结束了这次对话。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保证,不管出现什么症状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每一次检查都要跟我一起去,如果你再说话不算话,我就……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好。”
商量结束后,霍沉低着头从房间离开,一走出去就看到俞梨安静的站在客厅里,抿着唇看向他的方向,霍沉眼眸微动,想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点。
“抱。”她朝他伸出手。
霍沉突然鼻酸,咬着牙朝她走去,一把把人抱进了怀里,哽咽着问她:“小鱼,我该怎么办……”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你。”俞梨心里疼得厉害,却第一次没有哭。
八月是正经的夏天,太阳毒得能把人晒出油来。
霍镇予和胖子他们一起去了首都参加决赛,姜玉也在一次睡眠中骨折了,正式开始住院治疗。还是之前的单人病房,俞梨跟霍沉也一起搬了过来,两个人一起照顾姜玉,顺便还要应付每天都发来视频的霍镇予。
“评委对我的评价很高,不出意外的话我肯定能拿第一,小鱼你喜欢奖杯吗?我到时候送给你好不好?不对,妈那么小心眼,要是送给你她肯定会生气……我到时候问问能不能给我两个,你们一人一个。”
“班长他们真是做贼心虚,听说我们举报了之后脸都绿了,还有一个心态差的直接来道歉,我都录音了,就等着拿第一的时候打他们的脸,让他们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今天跟胖子他们一起去逛街,看到一条很漂亮的裙子,很符合妈想要的那种公主裙,我拍了照片,霍沉你让妈看一眼,如果喜欢的话我就等拿到钱后给她买。”
“妈最近在忙什么啊,怎么每天都只接电话不接视频,她是不是光顾着跟她那群老姐妹攀比了?”
“妈呢?又出去玩了啊,她最近真是不闲着,也不怕热。”
“妈又出去了?”
……
又一次挂掉霍镇予的视频后,俞梨忧愁的看向病床上的姜玉:“妈,他最近一直在找你,要不我们……”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跟他视频吗?”姜玉好笑的问。
她脸色蜡黄,嘴唇上起了一圈干皮,因为骨转移太过疼痛,她连吞咽东西都能疼到呕吐,最近只能靠营养针维系生命,才住院一周多,就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
俞梨和她对视片刻,突然红着眼圈别开了脸。
“好啦,我今天晚上给他打电话,他还有四五天就该回来了,你跟霍沉再拖一下时间,等他回来之后再说吧。”姜玉只说了几句话,就疲惫的闭了闭眼睛。
俞梨乖乖点了点头,接着走到她身边坐下,想要去握她的手,又怕会给她带来新一轮的疼痛,于是指尖快碰触到她的时候突然就停下了。
“哪有那么脆弱。”姜玉轻笑一声,伸手覆盖上她的手指,半晌缓缓道,“你的手真好看,白白嫩嫩的,像块豆腐,不像我的……”蜡黄干瘦,像枯枝一样。
“你现在只是因为生病了,等病好了之后肯定会更漂亮。”俞梨低声安慰。
姜玉扬着唇角:“嗯,那我就努努力,争取把病养好。”
俞梨笑笑,给她盖好了薄被,又调整好空调的温度,这才低声道:“妈妈睡一会儿吧,等醒了还要化疗。”
“嗯,”姜玉闭上眼睛,半晌低声问,“李树还在外面?”
俞梨顿了一下:“嗯。”
“让他回去吧,整天守在这里干什么,还嫌医院待得不够吗?”姜玉试图翻身,动了一下后浑身一僵,又默默躺了回去。
俞梨应了一声,等她睡着后就出去了。
“她怎么样?”李树走过来。
“睡着了。”俞梨回答。
李树点了点头:“那我进去看看她。”
俞梨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李树顿了顿,无奈:“又让我走?”
“……嗯。”
“别理她,真要是听她的,我都走八百回了,”李树不在意的说,“你还没吃午饭吧?赶紧去吃吧,霍沉还得一会儿才回来,我先帮你盯着点。”
“没事,我等他回来也一样。”俞梨婉言拒绝。
李树嗤了一声,把她往外推:“行了你赶紧去吃饭吧,照顾病人可是持久战,三餐不定时可不行。”
俞梨被他推得一直往外走,最后只能先下楼:“那你不要吵醒她啊。”
“我没事吵醒她干嘛?赶紧走吧。”李树摆手。
俞梨无奈的看他一眼,最终还是离开了。她走了之后,李树在走廊里站了片刻,便直接进了病房。
姜玉还在睡,安静的躺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李树静静的看着她,眼底是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姜玉若有所觉的睁开眼,两个人对视的瞬间,李树收敛了所有情绪,轻描淡写的打了声招呼:“嗨。”
姜玉嘴角抽了抽:“……你怎么又进来了?”
“我来看看前女友也不行?你是不是太绝情了点。”李树不满。
姜玉无语:“我什么时候成你前女友了?难道不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吗?”
“啧,说话真难听,我不就多花你点钱么,大不了还给你好了,”李树斜了她一眼,在她旁边坐下了,“不过我工资不高,可能要还很久,你得坚持住才行。”
姜玉安静的看着他,直到他脸上的笑再也坚持不住,才好笑的问:“李树,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
“嗯?”李树平静的和她对视。
“我这个岁数,都能当你妈了。”姜玉认真的说。
李树嗤笑一声:“虽然我跟霍沉称兄道弟,但你也不用上赶着占我便宜吧?跟我上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能当我妈……”
“李树。”姜玉打断他的话。
李树的脸色微沉:“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不用一遍又一遍的强调,我这次来也不是缠着你再续前缘的,就是为了求个心安。”
他说完停顿一瞬,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我奶奶住院那段时间,全靠你给的钱撑着,我这个人知道好歹,心里惦记着报恩,刚好现在到你住院了,我就想着来照顾你,不管你以后是出院还是……最起码我该还的都还了,图个心里安稳,你不会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姜玉沉默了,病房里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闭上眼睛:“我渴了。”
李树勾起唇角,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我给你倒水。”
俞梨吃完饭回来时,刚好遇到拿了病理检查的霍沉,两个人一起上楼,刚进病房就看到李树正在给姜玉喂流食,这段时间一直不肯好好吃饭的姜玉就坐在那里,安静的接受他喂的东西,直到吃完小半碗粥,才被扶着躺下。
“看见没?”李树炫耀的看向他们,“我照顾得是不是比你们强?”
俞梨和霍沉对视一眼,无奈的笑了笑。
可能是心情原因,李树来了之后,姜玉确实吃了不少东西,只是当天晚上又全部吐了出来,霍沉三人陪着她输液到天亮,才勉强眯了会儿。
他们在跟病痛斗争的时候,霍镇予这边的事也到了结束的时候,当听到宣布第一名时念到的是他的名字,他只觉得一阵恍惚,连感谢词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他要去买那条裙子,要早点回家。
勉勉强强说了致谢,一下台就跑去洗手间给姜玉打电话,然而对方无人接听,他打了几次后转向俞梨和霍沉,依然没人接电话。
心里的狂喜被冲淡一些,接着就是淡淡的不安,他顾不上后续的一切事宜,简单交代给胖子他们后就买了最近的机票,直接回了他生长的故乡。
然而家里没人。
他的心脏狂跳,越来越多的不安将他包围,他却因为没拿家里的钥匙,只能安静的坐在门口。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但脑子里还是闪过无数个念头,因此当霍沉打来电话让他去医院时,他的内心竟然毫无波动。
只是当看到病床上骨瘦如柴的姜玉时,所有的坚强都溃不成堤。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颤声问。
刚从急诊出来的姜玉还很虚弱,只能勉强扯起一点嘴角,对他露出一个微笑。霍镇予双手紧攥,艰难的朝她走去,在走到床边的时候失了所有力气,直接跪在了她面前失声痛哭。
俞梨看着他崩溃的样子,一直忍耐的情绪也终于有些绷不住了,泪眼朦胧的看向霍沉。霍沉摸摸她的头,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霍镇予哭了很久,直到姜玉痛哼一声,他才猛地停下,然后就是照顾姜玉,去找医生了解病情,带着姜玉去化疗,一直忙到深夜才停下,所有的情绪都被疲惫冲淡。
俞梨和姜玉已经睡了,李树也先回了家,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走廊里,好像想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霍沉拿着两罐咖啡到他身边坐下,许久之后才淡淡开口:“我以为你会给我几拳,质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你。”
“打你有用吗?”霍镇予哑声问。
霍沉不说话了。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才瞒着我的,我只恨自己当初没听你的话放弃比赛,结果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跑到外地去。”霍镇予声音越来越沙哑,神色也越来越平静。
霍沉垂下眼眸,把咖啡递给他一罐:“喝了吧,今天晚上得盯着她的状态。”
霍镇予接过咖啡,打开后一口气喝完,这才扭头看向他:“没办法改变了是吗?”
“嗯。”霍沉应声。
霍镇予眼圈逐渐泛红:“我能做什么?”
“好好陪着她。”霍沉扬起唇角。
霍镇予拿着易拉罐的手开始颤抖,许久之后嘴唇动了动,哑声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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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细胞扩散之后,一切好像都按下了快进键,姜玉的身体快速衰败,病危通知都下了几次,虽然每次都救了回来,但也越来越虚弱,最后已经躺在床上没法动了。
这段时间过得兵荒马乱,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浓郁的疲惫,除了照顾姜玉之外,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情绪,只是偶尔深夜病房的走廊,会有人无声痛哭,有时候是霍沉,有时候是霍镇予,也有时候是俞梨和李树。
病痛折磨着每一个人,所有人都有想要放弃的时候,连医生都觉得没有了治疗的必要,劝他们把人接回家养着,别再让病人受多余的苦。在所有人都挣扎时,从头到尾都坚持继续治疗的,竟然是病床上最痛苦的姜玉。
“他们嘴上说放弃,但最后肯定还是要坚持,我得自己做这个决定,才能让他们不像你一样,等我走后后悔当初握我的手。”姜玉精神好时这样跟李树说。
李树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八月在痛苦中结束了,九月是开学季,俞梨和霍镇予都请了长假,安静的陪在姜玉身边。而此时的姜玉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的时候,也只会看着窗外发呆。
九月的某个清晨,她的精神突然转好,还特意让俞梨扶她坐了起来。
“今天是多少号了?”她问。
俞梨指尖一颤:“九月十七。”
“都十七号了啊,”姜玉扬起唇角,凹陷的脸颊已经做不出微笑的表情,却依然看着很温柔,“好久没出去走走了,我想去公园转转。”
俞梨怔怔的和她对视,许久之后别开脸小小声的说:“我、我问问霍沉。”说罢,她就掏出手机给霍沉打电话,颤抖的手指几乎要拿不住手机,废了好半天的力气才勉强打通。
跟他说完之后,李树就进来了,看到坐着的姜玉后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你能坐起来了?”
“对啊。”姜玉含笑。
李树也跟着笑,正要说什么,一扭头就对上了俞梨悲伤的眼睛,他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霍沉和霍镇予马上就来了,再等十分钟,我们就带你去公园。”俞梨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又很快低下了头。
李树沉默的到姜玉身边坐下,安静的和她对视。
十分钟后,下楼办手续拿药的霍沉和霍镇予都回来了,看到姜玉精气神很足的坐在那里后愣了愣,随即走上前去。
“想去公园?”霍沉低声问。
姜玉温柔的点了点头。
霍沉扬起唇角:“好,我们带你去。”
九月中旬的a市已经不算热了,不管是短袖还是长袖t恤,都很适合这个季节。正是工作日,公园里的人很少,大部分都是带孩子的老年人,一边看着小孩,一边聚在一起聊家长里短。
姜玉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身边的小娃娃,唇角微微扬起,半晌费劲的看向俞梨:“要是能帮你们带孩子的时候就好了。”
“……那我们都努努力,争取让你早点抱孙子。”俞梨轻笑。
姜玉点了点头:“我会加油的。”
俞梨掐住手心,才勉强维持住笑意。
一行人在公园里走走停停,霍沉和霍镇予交替给姜玉推轮椅,在到凉亭附近时,姜玉扭头看向李树,让李树把她推过去。李树眼眶泛红,垂着眼眸把人推走了,霍沉三人默契的没有跟上,只是安静的等在凉亭外。
李树和姜玉进了凉亭后,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姜玉才缓缓开口:“以后踏踏实实工作,攒点钱付个首付,找个好姑娘组建家庭吧,别因为耽误了自己。”
“……阿姨,你以为你谁啊,我怎么可能因为你耽误自己,”李树笑了,“你就别操心我了。”
“是吗?”姜玉含笑看向他。
李树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头轻嗤一声:“当然,我们就是金钱关系,我心里清楚着呢,现在照顾你,也只是因为花了你太多钱想报恩而已,等你走了……等你走了,我这恩也算报完了,我才不会因为你耽误自己的人生。”
姜玉安静的听着,等他说完后才微笑着点头:“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李树不说话了,安静的和她对视,许久之后才问:“姜玉,你爱过我吗?”
姜玉睫毛一颤,没有回答。
“都这个时候了,你跟我说句实话,别让我一直惦记,”李树的眼眶渐渐红了,“你爱过我吗?”
姜玉垂下眼眸,似乎不打算回答。李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答案,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正要转身离开时,听到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李树笑了,伸手揩去眼角的湿润:“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说罢便朝霍沉等人走去,走到他们身边时示意他们过去。
霍沉别开脸:“小鱼,你跟镇予去吧,我在这儿吹吹风。”
俞梨红着眼眶看了他一眼,最终无声的握住了霍镇予的手。霍镇予猛地回神,停顿许久后艰难的走向凉亭。
姜玉看着他们一步步走来,眼底顿时溢满笑意:“你们来啦。”
“妈。”
“妈。”
“真好,”姜玉温柔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大孩子,“过来抱抱我。”
霍镇予听到她这句话,嘴唇顿时有些颤抖,但他什么都没说,听话的去抱了抱她,俞梨的眼泪无声的掉下来,她匆忙擦掉,张开双臂把他们两个都拥住。
“我本来是不放心你的,”姜玉低声说,“可霍沉和小鱼的存在证明,你今后的生活会很好,我好像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可能我走之后,你会有一段艰难的时光,但这段时间总会过去,只要过去了,你的人生就会变得很好。”
“我过不去……”霍镇予颤声说。
“会过去的,时间会治愈一切,只是恢复期有短有长,但肯定都会过去的,”姜玉轻笑一声放开他们,含笑看着霍镇予,“每个人的人生都有终点,我的只不过比别人的要提前而已,这没什么值得特别伤心的,说不定这个终点就是我新人生的呢。”
“妈……”
“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让自己太沉浸在悲伤里,我不在之后,你必须学会长大,”姜玉嘴唇微微颤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学会长大,学会放下,不要钻牛角尖,你还有小鱼,你们要在一起一辈子才行。”
“嗯……我会的。”霍镇予哽咽着答应。
姜玉笑笑,扭头看向俞梨。
“妈。”俞梨上前一步。
“你是个好孩子,有你在,我相信镇予会过得很好,”姜玉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答应妈妈,以后要多陪着他,多宠着他,我走了之后,你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我会的妈,我会……会好好照顾他,一直陪着他,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会在他身边。”俞梨声音颤抖得几乎要说不出囫囵话。
姜玉轻叹一声,休息许久后才低声道:“你们把霍沉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好,我这就去。”俞梨说完飞快的跑到霍沉面前,什么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开始不住的往下掉。
霍沉沉默许久,安慰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最后独自一人走进凉亭。看到他走过来后,霍镇予低着头到亭子外等着了,霍沉一个人走到姜玉面前。
“对不起。”这是姜玉的第一句话。
霍沉静静的看着她,许久之后才低声问:“为什么道歉?”
“从你回来开始就没好好对待你,对不起,整天使唤你干活,朝你发脾气,对不起,明知道你会愧疚,却还是要瞒着小时候的你,对不起,”姜玉看到他后,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只是一字一句的道歉,“让你经历两次丧母之痛,对不起。”
霍沉垂下眼眸:“别对我感到抱歉,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怪你,再说……有些事经历过一遍了,第二次其实没那么难以接受,更何况可以重新见到你……”
已经很好了,他知足了。
“那你也不要对我抱歉好不好?”姜玉的唇角浮起一点弧度,“你心里清楚,我的病发展到今天,其实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自己不争取,对吗?”
霍沉没说话,姜玉颤巍巍的朝他伸手,他当即上前一步握住。
“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结局注定不会改变,那你回来的意义是什么,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姜玉虚弱的轻笑,“你这些年最大的愧疚,就是十九岁时,在我癌细胞扩散的时候没有陪在身边,所以你是为了弥补遗憾而来的,你也做到了,这段时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把我照顾得很好,应该也有些懂我做母亲的,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样很好。”
霍沉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样一想,老天对我们还是不错的,既没有耽误你的前程,又没有让你愧疚太久……不对,也许不是老天,”姜玉想到什么后笑了,“是你十九岁时面对的母亲,说不定是她临终前许了愿,希望你能有这样一段时空旅行,来弥补人生所有的缺憾。”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干脆放开他的手,双手交握闭上眼睛道:“都说人死之前说的话许的愿都会实现,那我现在是不是也该许愿,希望将来的霍镇予也能像你一样,有这样一段奇妙的经历?”
“……你可以试试。”霍沉哑声道。
“嗯,那我现在许愿。”姜玉不说话了,虔诚又安静的向上天祷告,也不知道在许什么愿时,她的唇角扬起了愉悦的弧度。
九月是初秋,天气清爽不冷不热,树叶还没黄,花朵还在盛放,连空气仿佛都是温柔的。
一道清亮的鸟叫声响起,霍镇予三人若有所觉的看向亭子里。因为角度问题,他们无法看到轮椅上姜玉的表情,只能看到霍沉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九月是初秋,天气清爽不冷不热,连空气仿佛都是温柔的,只可惜至亲离开,让这个季节显得好像也没那么完美了。
她的丧事只是简单操办,骨灰最后埋在了她走之前挑好的半山公墓,她连离开,都没让孩子们操心。
丧礼那天霍德来了,一到墓地就跪了下去,只是谁都没有来扶,他痛哭过之后一个人颤巍巍的离开,背影仿佛老了十岁。
“你们说,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妈呢?”俞梨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好奇。
霍镇予别开脸:“没有。”
霍沉深深的看了霍德的背影一眼,许久之后才回答:“有,但他太蠢了,人在的时候他不珍惜,人走了之后才发现。”
“那还挺惨的,”俞梨扯了一下嘴角,“但也活该。”
哪有那么多人会停在原地等他。
葬礼结束后,俞梨和霍镇予就回学校了,霍沉也没有继续住在现在的房子里,而是重新回到了酒店,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最初的样子,每个人都没有变,又好像每个人都变了。
俞梨知道,霍沉和霍镇予也会偶尔深夜痛哭,但只要天一亮,就会瞬间投入正常的生活。胖子他们得知了姜玉离开的消息后,面对霍镇予时总透着小心,但霍镇予却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在观察一段时间后,也跟着放心了。
看着逐渐变得像以前一样随意的胖子他们,霍镇予突然明白了李树当初的心情。
不麻烦别人,不害别人担心,这是成年人最基本的礼仪。
不太完美的九月悄悄过去了,李树也换了份工作,去了临市从头开始,关于姜玉的痕迹好像逐渐在淡化。
“明天周末你有空吧,我们一起去办点事,顺便约个会怎么样?”霍镇予笑嘻嘻的跟俞梨视频。
俞梨顿时一脸为难。
霍镇予顿了一下,警惕的眯起眼睛:“霍沉约你了?”
“……嗯,他说想跟我单独去看电影。”俞梨不好意思的强调了单独两个字。
霍镇予冷笑一声:“意思就是不带我?”
“要、要不我跟他商量一下?”俞梨忙问。
霍镇予不悦的勾起唇角:“不要,你直接拒绝他,就说周末有事,没办法跟他约会。”
“……那不是撒谎吗?”俞梨无辜的看着他。
霍镇予顿了顿,反问:“你对我撒的谎还少吗?怎么跟他撒一次就不行?”
“……也不是不行,”俞梨干巴巴的开口,“就是吧,他现在警惕性很高,我觉得他不会信的。”
霍镇予:“……”所以他警惕性高是怪谁啊,某人要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人被抓包,他至于会这么警惕?
他无语的看着俞梨,正想要教训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了霍沉的角度上想问题,顿时膈应的抖了一下。
“你冷吗?”俞梨忙问。
霍镇予斜了她一眼:“不冷,就是用颤抖表现一下对霍沉的嫌弃。”
俞梨:“……你的表现形式还挺特别的。”
“好了小鱼宝宝,别扯开话题了,赶紧去拒绝他,我明天真有事,你得陪着我去。”霍镇予缓缓道。
俞梨蹙眉:“你先说什么事。”如果是随便找借口糊弄她,她可是不答应的。
“我想去把名字改了,”霍镇予轻笑,“改成霍沉。”
俞梨愣了一下,突然眼睛热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