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愕然,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后,他正在和一位同是哥儿的王妃交谈,还是那副面带浅笑的淡然模样。
这么多人,只有林后注意到虞笙画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吃。
冬至吃水饺是北方的传统,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围在一起,共同享用一盘盘热腾腾的水饺,虞家想必也不例外。
虞笙有些感动,向太监道过谢后拿着勺子舀起一个水饺咬了一口。水饺是常见的猪肉白菜馅,皮薄馅多,一口咬下去让饿了一晚上的虞笙露出一本满足的表情。
虞笙一口一个嘤嘤怪,很快就把一碗水饺消灭干净。填饱了肚子的他干劲十足,执起笔开始描绘林后的模样。上次他没办法给林后画画,这次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画了。
天气很冷,虞笙小手冻得通红,他不时地停下搓手呵气,好让他的手没那么僵硬。画了没多久,他忽然觉得自己身子不太对劲。
这几天他隐约有预感,他的第三次热潮可能要来了。他已经尽量避免出门了,但皇命不可抗,而且他又抱有侥幸心理,觉得没那么巧热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就会这个时候来。事实证明,侥幸心理要不得,他真的是蠢到家了。
熟悉的感觉渐渐攀升,虞笙心跳加速,身子开始发热,脑子里涌出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如果他真的在这群皇室宗族面前发/情,他哥儿的身份势必会曝光,就算他能保住自己的名声,肯定也会被皇帝老儿赐婚给某个皇子或亲王。那,他的晏未岚怎么办?!
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症状来临到热潮真正发作还有一段时间。可是皇室家宴才进行到一半,接下来还有歌姬舞姬表演,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虞笙站了起来,对守在一旁的太监道:“公公,我、我身子不适,能否向陛……向皇后通报一声,准我先行退下。”
那太监客气道:“虞二公子请稍等。”
虞笙点点头,又向太监讨了一盏冷茶,猛灌了下去。欲/火越烧越旺,生理泪水打湿了他的睫毛,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从宫里回虞府少说还得一个时辰,再过不久,他就会开始散发/情香,到那时他是躲都没地方躲。
好在林后并没有让虞笙等太久。林后虽然不受宠,但毕竟是一国之后,准一个没有官职的画师出宫还是不在话下的。
“虞小公子,奴才带您出宫罢。”来向虞笙回话的是另一个太监,虞笙认出来他是林后身边的人,不知为何心下稍安,道:“有劳公公。”
热潮一波波向虞笙袭来,虞笙腰肢发软,每走一步都像是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影,耳边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不行!现在不可以!虞笙用力掐着手心,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然而热潮从来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又闻到了自己热潮时独有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好似夏日的柑橘。
虞笙再也支撑不住,正要倒下去时,后脑勺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
……
虞笙是被热潮折磨醒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身上的外衣已经被脱了,只剩下被汗水浸湿的里衣。他忍不住伸出手,正要替自己疏解时,余光瞟见一抹洁白的身影。
“皇、皇后?”虞笙迷迷糊糊道。
林后一袭白衫,卷发垂在胸前,眉间没了象征着哥儿身份的红印,让他看起来更加的清冷脱俗。他走到虞笙跟前,道:“不要碰,忍着,别让热潮占有你的意识。”
虞笙咬着嘴唇,几乎都要哭了,“可、可是我好难受……难受得快死掉了……”
林后伸出手,替虞笙拨开黏在他脸上的头发,转头吩咐一旁的太监,“准备凉水,替虞公子擦身。”
大冬天用冷水擦身肯定要生病着凉,然而虞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要不是太监拦着,他恨不得跳进冷水里。
擦完身子,太监塞了块棉布给虞笙,“虞小公子,您仔细别咬着舌头。”
虞笙咬住棉布,不时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太监替他擦着汗,奇道:“皇后,虞小公子好像在说话。”
林后问:“他在说什么?”
太监凑到虞笙嘴边,认真听了听道:“虞小公子在说什么‘晏’,什么‘岚’的。”
林后微一敛眉,道:“照顾好他,再加点熏香。”
这次热潮虞笙整整发作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边泛白,他身上的火才完全熄灭。他的衣服早已湿透不能再穿,太监给他拿来一件新的换上,又端来一碗参汤,“虞二公子,来热潮是件体力活,您现在得好好补补。”
看来自己是哥儿这件事在林后这已经实锤了。虞笙喝了参汤,正琢磨着如何向林后解释,就看见小太监跪下行礼:“皇后。”
虞笙忙掀开被子要下床,却被林后制止,“你躺着即可。”
虞笙眼神躲闪,“皇后,我……”
“你不必解释。”林后道,“你既然要伪装成常人,想必有自己的苦衷。”
虞笙惊讶道:“您不会揭穿我吗?”
林后笑了笑,“若是可以,谁不想做个常人。”
虞笙想起原著中对林后的介绍。他是一个体制特殊的哥儿,用现代的话来说是发育很晚,十四岁定簋的时候他被定为了常人。三年后,他的父母给他订了一门亲事,不料在成亲前一日他首次热潮发作,旁人再拿来玉簋给他一定,这才明确了他哥儿的身份。他和未婚妻的婚约被取消,转头又和当时的太子订了婚。从他娶妻到嫁人最后到生子,其中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或许对林后来说,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做常人的那些年,所以他才能理解虞笙的所作所为。
虞笙感激道:“皇后,您真是我的大恩人。以后我就是您的人了,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便是。”
林后问:“此事平阳侯和侯夫人是否知道?”
虞笙摇摇头,小小声道:“我瞒着他们呢。”
林后看着他,无奈道:“以后临近热潮,你还是少出门为好。”
虞笙苦笑着,“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后难得一笑,“好孩子。不过哥儿的热潮实在磨人,你若是有朝一日想要嫁人……湛儿他尚未娶亲。”
虞笙吓得玉容失色,险些从床上掉了下来,“您、您是在开玩笑的,对不对?”不带这样拉郎配的啊!
林后没想到虞笙反应这么大,奇道:“你是见过湛儿的——你觉得他不好?”
“不不不,”虞笙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大皇子他很好,但是我……我不喜欢他。”
“这么说,你是有喜欢的人?”
虞笙红着耳根,轻轻点了点头。
林后轻声一笑,“真好。”
在虞笙的印象中,林后一直是高冷的人设,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其实林后外冷内热,也会有非常温柔的一面,只是这一面除了儿子他很少展现给别人。
虞笙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急道:“皇后,我一夜未归,我娘她……”
“我已命人去平阳侯府告知了侯爷和侯夫人,说你被皇上留下画雪夜之景。”林后朝窗外看了看,“等天一亮,你就出宫罢。”
虞笙笑逐颜开,露出细白的牙齿,“谢谢皇后。”
这时,一个宫女迈着小碎步走进殿内,道:“启禀皇后,皇上朝长生殿的方向来了。”
林后身上的那点暖意立刻烟消云散,“他来做什么。”
宫女垂眸:“奴婢不知。皇后,您可要梳洗接驾?”
“不必了,你先下去罢。”
虞笙有些慌,“皇后,我现在是个常人,大晚上的出现在您的寝宫,要是被皇上知道了……”
林后道:“他不会久待,你就待在此处。”
安顿好虞笙,林后披上一件狐裘,走到殿门口,皇帝的龙辇正好停下。林后向他躬身行礼:“皇上。”
皇帝快步走到林后跟前,表情阴沉得可怕。林后对他这副模样早已习以为常,漠然道:“皇上深夜来此,可是有什么要事?”
让林后意外的是,皇帝并未和往常一样对他冷嘲热讽。他凝视着林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林清玦,我们的湛儿……没了。”
短暂的沉默后,林后镇定道:“皇上就算要折磨我,也不能拿湛儿开玩笑。”
“朕没有。”皇帝的声音嘶哑而疲惫,“浔阳刁民叛乱,占领了刺史府,将浔阳刺史就地绞杀。湛儿带着亲兵平叛,但却寡不敌众……”
林后望着皇帝,表情一点点地崩塌,眼里满是恐惧,他竭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可声音已经变得,“李枼,你在骗我。”
皇帝闭了闭眼,没有再对他说什么,转身上了龙辇,对一旁的太监道:“宣丞相,兵,户,礼三部尚书觐见。”
林后知道皇帝没有骗他。就算他再如何厌恶自己,他和儿子的父子之情不是假的。所以,他的湛儿是真的……死了。
藏在偏殿的虞笙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直到一个太监匆匆走了进来,道:“虞二公子快随奴才出宫罢。”
“可是,这天还没亮呢。”
太监急道:“宫里出了大事,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大事?”虞笙紧张道,“什么大事?皇后呢?”
“皇后已经无暇再照料您了,您别问了,赶紧出宫罢。”
太监的表现不像是作假,虞笙赶忙穿好衣服跟着他出了宫。宫外虞府的马车还等着,他刚上马车,就听见宫里传来一声声浑厚深远的钟声:“当——当——当——”
虞笙睁大眼睛,数着钟声的响数,一共十八声——这是谁走了?
他的问题很快得到了答案。
次日一早,大皇子李湛的在浔阳被起义叛军杀害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相传,叛军占领了浔阳城后将大皇子的尸体吊于城头,以示对皇权的羞辱。
叛军的头目原是一个屠夫,去年闹饥荒时为了填饱肚子去做了山贼。南方连年灾害,来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山贼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官府都拿他们没办法。本来他只想守着山头做土皇帝,谁想到年初皇帝派了个皇子来浔阳整顿,他见土皇帝做不成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动起了做真皇帝的念头。
叛军头领一开始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号,倍受百姓爱戴,他趁机大肆宣扬朝廷的腐败和不作为,再次壮大了队伍。最后自称“天命团”,承上天的旨意,杀光贪官,活捉皇帝,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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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团以席卷之势,短短数月就拿下了南方的几座城池。皇帝雷霆震怒,一下子拿了几个地方重臣的脑袋不说,连中央的官员也被波及了不少。一时间,京中高官权贵人人自危,对大皇子被害一事更是讳莫如深。
虞孟青虽为闲职,此刻也忙碌了起来,每日早出晚归;至于虞策,更是几天几夜没回过府。姜画梅成日忧心忡忡,生怕天命团的火烧到自己家门口。但最让她担心的是小儿子虞笙,自从浔阳起义的消息传来,虞笙就像换了人似的,茶饭不思,神思恍惚,短短几日瘦了一圈。当姜画梅看到虞笙连饭都不好好吃了,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无论她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当虞笙是忧国忧民这才终日郁郁寡欢。
虞麓隐约猜到了让虞笙几乎崩溃的原因,安慰道:“二哥,未岚表哥聪慧过人,身边又有保镖,定然会安然无恙的。”
虞笙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双膝,红着眼眶道:“是我,是我害了晏未岚。我还害死了大皇子……都是因为我。”
如果不是他非得洗白晏未岚,让晏未岚按照原著的路线黑化,他早就搭上了二皇子的船,帮着人家夺嫡了,哪会在这种时候跑去浔阳修什么祖坟。如果晏未岚真的在战乱中发生了什么,改变剧情的虞笙就是罪魁祸首。
晏未岚是白的也好,是黑的也罢,都是他喜欢的人。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了,什么都不想改变了,他只要晏未岚好好的。
知道浔阳发生叛乱的那晚,虞笙想了一宿也没想起来原著里有这段情节。在原著里,浔阳的确是连年灾害,也确实有一个山贼头头,可这些山贼明明被招安了,根本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虞笙思来想去,觉得关键一环是在大皇子身上。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现在大皇子和虞麓成了亲,皇帝体念他新婚燕尔便没让他南下,去浔阳的另有他人,正是因为去浔阳的人不同,这才导致了既然不同的两种后果。
这就是蝴蝶效应的可怕之处,虞笙以为自己改变的只是身边人的命运,可整个大渊的国运都在因为他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他害了晏未岚,害死了李湛。林后痛不欲生,南方百姓遭受战乱,大渊将士战死沙场——都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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