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航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他疲惫的伸了伸腰,只觉得这会儿膝盖骨那边还有点发麻,皇帝赦免之后自然有宫女给他们拿雪过来搓着,等着恢复了几分知觉,又拿着太医特质的药酒搓,这样反复好几次,又喝了姜汤,几个人才觉得活了过来。
邓启全年轻,又加上习武,身子骨自然比刘航和刘航和高毅强上许多,他是最先站起来然后走的,然后就是高毅,刘航和他这会儿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累的够呛,乏的厉害,实在没有心思继续斗嘴,说好明天在武英殿碰头商量卢中尧的事情就各自分开了,天大的事也得等着身体好了再说不是?
刘航紧赶慢赶的回家,结果刚到了二门就看到一个穿着丁香色妆花褙子的女子站在院子里的一颗槐树下痴等着,他心头一跳,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握住女子的手说道,“蕙娘,你怎么还没睡?”刘航说完就瞪了眼站在一旁的小丫鬟,说道,“你是怎么伺候夫人的?”
那小丫鬟吓得的脸色苍白,赶忙说道,“奴婢劝不住,夫人说一定要等着老爷回来。”
那女子温柔的笑,说道,“你不要怪她,是我要等的,她跟我站了许久了,也是受累了。”
刘航很是无奈,扶着蕙娘走了进去,小丫鬟急匆匆的走到前面掀开帘子。
刚进屋里就感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京都这边冬天都烧地龙,很是暖和。
两个人进了屋里,刘航的手却没有放开蕙娘,而是一直扶着她走到了炕沿边,随即有扶着她坐了上去。
蕙娘坐在温暖的炕上,握着刘航的手娇嗔的说道,“我都说了自己能走,不用你扶着我。”说完不见刘航说话又补了一句,“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在屋里摸一摸,这炕沿,还有窗棂,博古架,衣柜,长几我都已经了然于胸了,就是有个老鼠洞我也能说出来。”一副想要逗乐刘航的语气。
刘航却是没有笑,伤感的扯了扯唇角,明亮的烛火把蕙娘的面容映照的很是清楚,鹅蛋脸,细眉,一双曾经灵动四溢的杏眼,这会儿却是毫无神采,一片漆黑,他心头一痛,想起失子之痛来,越发伤感,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原来刘航的娘子蕙娘,早就在十一年前就失明了,那一年刘航还在福建任万安任县令,那边日子艰难,蕙娘刚刚生下了长子,结果却是因为缺医少药早夭了,那孩子是他们盼了许久才有的,两个人成婚五六载,却是一直没有子嗣,等着好容易有了却是这样的结果。
当时蕙娘就哭了三天三夜,等着最后却是看不见了,好容易请了郎中过来,那人却是摇头说,已经没救了。
刘航原本是刘家的庶子,却是因为聪明早慧,被父亲看重,这才参加了科举,中了二甲十三名,嫡母想要把一个远方的亲戚侄女嫁给他,他却是不愿意,因为他早就看中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是前翰林院掌院学士的独生女,生的貌美不说,很是有几分才情,因为父亲不舍,所以留到了二十岁也没有嫁人,到了现在却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了。
嫡母为难他,连提亲都不愿意为他去,他只好请了父亲出面,好在刘航的父亲看重这个庶子,觉得这一辈孩子中也就他是最出息的,以后说不定就要仰仗他了,虽然觉得婚事不一定成,但是带着几分侥幸的心里找了个官媒过去提亲。
谁知那孙家小姐在灯会上见过刘航一面,早就倾心于刘航,看到媒人正是觉得高兴,那掌院学士孙大人疼女儿,见她心有所属,虽觉得对方不妥当,也不大般配,最后还是抵不过女儿的痴缠无奈同意了。
当时成婚的时候孙大人怕女儿受苦,整整赔了八千两银子的嫁妆,很是丰厚。
婚后两个人琴瑟和鸣,恩爱异常,只可惜却是迟迟没有子嗣,结果盼了那许多年的孩子,却是这般不幸早夭,此后孙蕙娘就伤了身子也没有办法生子了。
六年前刘航调回京都任礼部员外郎,之后就一路官运亨通,现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已经是入了内阁,前途不可限量,和曾经寒酸的庶子的样子大为不同。
孙氏似乎知道刘航心里不高兴,温声说道,“我好着呢,你不用担心。“又说道,”这么晚了,有没有吃过晚饭?我叫厨房留了菜。“
刘航没有胃口,摇了摇头说道,“不吃了,早些睡吧。“
孙氏却是没有动,推了推刘航说道,“今天可是歇在甘氏屋里的日子,她一直都没有睡等着呢,老爷还是过去瞧瞧吧。”甘氏是孙氏婆婆送过来的侍妾。
刘航脸上露出几分厉色来,说道,“有你这般总是把着自己男人往别女人身上推的?“
孙慧娘一听,又是高兴又似乎很是悲伤,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是母亲说子嗣要紧……”
刘航不耐烦的翻了个身躺在炕头上,说道,“我谁也不要,你也不要把我往外人推,咱们以前说好的,就咱们两个人一起过。”
孙氏听的眼泪婆沙,这是两人刚成婚的时候说的情话,却是没有想到刘航到现在还记得,好一会儿才哽咽的说道,“那子嗣的事情怎么办?母亲最近很是不高兴。”
刘航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想把明儿过继过来。”
刘书明是刘航三弟的小儿子,今年不过五岁,很是聪明机灵。
孙氏听的一颤,忍不住说道,“老爷……母亲会同意吗?”
刘航紧紧的抱着孙氏,斩钉截铁的说道,“父亲同意就行了,我早就跟父亲说过了,三弟也同意了,到时候把明儿抱过来养在你名下,以后咱们也就有儿子了。”
孙氏颤抖的抱着刘航,倏然泪下,说道,“老爷,我对不住你。”
“当初我不过一个庶子,你却一心一意的跟着我,后来我们去了万安,那地方艰难,连肉都吃不上,要不是那般……,旭儿怎么会早早就去了。要说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才对。”刘航说道。
屋内的气氛显得十分温馨,两个人躺着说了一会儿话,刘航昏昏欲睡,孙氏却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今天我似乎看到长公主家的人来找过母亲,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件事。”
刘航从来不满孙氏,自然知道卢中尧的事情,他一听立时坐了起来,惊道,“什么?”
不过昨天还觉得冷的直打哆嗦,一转眼就春暖花开,一阵阵的暖风吹来,冰雪消融,树木抽了嫩芽,天空湛蓝,地上青草冒了头,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
周府的水榭里,周浅墨和仟召陵围坐在石桌两边,中间放着棋盘,仟召陵执白棋,周浅墨执黑棋,正在全神贯注的下棋。
周浅墨如临大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紧张的盯着自己设的局,暗暗想着,别让仟召陵看出来,千万别然他看出来!就差一步了就可以把仟召陵逼入死境,仟召陵的神态要比周浅墨的自在多了,他穿一件杭绸的湖青色直裰,带着方巾,面如冠玉,在浅浅的春日阳光下越发显出几分儒雅的气质来。
仟召陵捏着棋子,一副正在思索放在哪里的样子,在棋盘上挪来挪去的,就是没有真正落下来,急的周浅墨差点抓耳挠腮的,还得要忍着,装作一副淡定的样子,真是憋得不行了。
仟召陵看着对面的周浅墨,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正要说话,水榭外传来一个黄莺出谷一般清脆的声音来,“原来是躲在这里下棋?”一个穿着水红色缎面褙子的女子婷婷袅袅的走了过来,女子乌鬓黛眉,肌肤如雪,明眸皓齿,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似的,清丽可人的很。
“二姐!”周浅墨如临大赦,高兴的站了起来,主动迎了过去。
仟召陵也起身看着周二小姐,显得很是彬彬有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周二小姐总觉得仟召陵的目光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炙热,她只觉得脸上一烫,赶忙低下头来,温柔的福了福,“三弟,仟公子。”
“周二小姐。”仟召陵也打了招呼。
“二姐,你怎么过来了?”周浅墨拉着姐姐坐到一旁的位置上,忍不住问道。
“我早上做了瘦丝,据说这是以前孝贤皇后自创的美食,正好先送给你们吃。“周二小姐很是温文,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雅致,像是一幅画一般的赏心悦目。
只不过等着周二小姐说完,周浅墨的脸色刷地就白了,他目瞪口呆,盯着周二小姐带过来的食盒,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周二小姐亲手打开了描红漆的画着红梅的食盒,甜白瓷的碟子上正真齐齐的摆了四排瘦丝,墨绿色的海苔包着白色的米饭,中间是鸡蛋等馅儿料,看起来很是可口。
“你们都尝尝看。“周二小姐从小很是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管家,都是行家里手,唯独一样,在厨艺上有些不足,俗话说什么不行就干什么,周二小姐就往厨艺上使劲儿,刚开始做一半的菜色,等着到了后面就搜罗各种闻所未闻的菜肴,一试再试,只不过……,有些人天生就不擅长什么,周二小姐不擅长的就是这厨艺,同样是一个步奏走下来,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就是怪异。
周浅墨突然干笑了两声,摸了摸肚皮说道,“哎呀,二姐,你来晚了,我刚刚吃了一碟子糕点,实在吃不下了。“
周二小姐露出几分失望的神色,“吃半口都不行吗?“那水眸盈盈的,让看到人实在是狠不下心,周浅墨心里犹豫不决,不过最后想起曾经无数的遭遇,硬是狠下心肠说道,”姐姐,我真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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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小姐很是沮丧,一旁的仟召陵说道,“那我尝尝看好了。“
周二小姐很是高兴,一双盈盈水眸带着几分期盼看着仟召陵,那颜色鲜亮,模样可爱的瘦丝就被放到一个小碟里,推到了仟召陵的跟前。
仟召陵还没下筷子一旁的周浅墨却已经咧着嘴,露出一副不忍的神色来,谁都知道周二小姐做的所谓的食物,不能入口,家里那许多人,都已经被她祸害的差不多了,只要见到她做的食物就会跑开。
仟召陵在周二小姐期盼的目光下,周浅墨同情的神情中,用白色的竹筷夹了瘦丝就塞入了嘴里。
等着轻轻咬了一口,突然间就停顿了下来,神情带着几分僵硬,周浅墨不忍的捂住了眼睛,心道完了,可怜的召陵哥,估计以后打死也不会让姐姐做食物了,周二小姐则是露出几分忐忑不安的神色来,紧张的咬着红润的下唇,时刻观察者仟召陵的神情。
就在众人紧张的气氛中,仟召陵却一口把剩下的瘦丝都咽了下去,神色平静的说道,“很好吃。”
周二小姐听了,露出一抹笑容来,如同阳光破云而出,异常明媚灿烂,说道,“是真的?”
仟召陵点头,放下了筷子。
周二小姐很是高兴,周浅墨却是露出几分不相信的神色来,“我还有个叫披萨的配方,也是孝贤皇后自创的,这就去做做看,这个瘦丝你们一定要吃完,一会儿我就让慧湘过来收盘子。“然后朝着仟召陵点了点头,像一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的走了出去。
仟召陵盯着良久,只觉得那背影婀娜,神态明媚,倒是带出几分难得的娇憨来,他的心情不自觉地如同这晴朗的天气一般愉悦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周浅墨却带着如同审判一般灼灼目光,看着他说道,“召陵哥,这东西真的能入口?我不相信!”随即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很是夸张的抱着头说道,“噢,天啊,姐姐说一会儿要让慧湘过来收盘子,那这东西不是都要吃了?“说完嫌恶的看了眼瘦丝。
仟召陵却说道,“该我下子了。“说完就拿起一颗白子,坦然的说道,“你看我们下了这许久了,一直都没有彩头,输赢也显得不是那么有趣了,你看这样,这一局我们就压个赌注?”
“压什么?”周浅墨的注意力回到了棋盘上,想自己千辛万苦布的一手局,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之前两个人下了十盘,他可是只赢了两盘,这次可不能在输了。
仟召陵瞥了眼周浅墨明明紧张却故作洒脱的神态,笑道,“谁输了就把这一盘瘦丝给吃光了。”说完指了指一旁的瘦丝。
周浅墨瞪了眼仟召陵,说道,“召陵哥,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挖坑?”
仟召陵却是眉眼不动,说道,“你不敢赌?”
“谁不敢了!”周浅墨忍不住说道,随即转了转眼珠,一双和周二小姐相似的漂亮丹凤眼,闪动着灵动的神采来,周浅墨想着,自己这布局已久,只要仟召陵在下错一个字就是满盘皆输,几乎可以说胜利在望……,只是真的会赢的这么轻松吗?
还有……,万一输了,那盘瘦丝怎么办?随即想到刚才仟召陵一副从容的模样,忍不住想着,兴许这一次二姐做的不是那么难吃了?起码可以下咽?
“那如果我赢了呢?输了的人吃瘦丝,但是总要有什么彩头吧?”周浅墨说道。
仟召陵盯着周浅墨看了一会儿,见他犹豫不决,说道,“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兰梦斋的那一副前朝的百鸟朝凤图?这样,我也不占你便宜,你要是输了就吃了这一盘瘦丝,但是如果你要是赢了,我就把那一副买来送给你。“仟召陵很是大气的说道。
比起仟家的富裕,周家穷的简直就是叮当响……,所以像前朝字画这样的古董,周浅墨是根本就不敢肖想的。
“好!“周浅墨一想起来那一副画来,忍不住高兴的拍桌子,指着仟召陵说道,”咱们击掌为誓?“一副很是怕仟召陵反悔的样子。
仟召陵笑了笑和周浅墨击掌为誓。
春光明媚,在水榭边的湖里正捞小鱼准备喂金鱼的几个仆役忽然就听到周三少爷愤愤不平的声音,“召陵哥,我怎么会输的,不对……,你一定是早就看出来我布的局,就等着我布的差不多了然后直接斩杀是不是?太狡猾了!“
水榭里传来一个男子冷清担着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是你太轻敌了,喏,这盘瘦丝就给你吃了。“
“啊啊啊,我上当了了。“周浅墨很是郁闷,带着十足的不甘心,”行吧,反正愿赌服输,真是郁闷。“
那帮仆役都听说仟召陵是这次会试的第一名,又是宫里娘娘的亲哥哥,长的一表人才,很是儒雅英俊,每次他过来,府里的小丫鬟们争相的偷瞧,这会儿听到了动静,都忍不住歪着脖子往水榭边瞧。
穿着红色比甲的小丫鬟说道,“仟公子下棋肯定很好。“
“就是呢,好想去看看。“
两个小丫鬟见时间还充裕,轻手轻脚的走到湖东边,这边有一排的柳树,比较隐秘,正好遮住她们,还能看到水榭里的情景。
结果两个丫鬟刚走过去,往水榭那么一瞧,只看到平日里很是稳当的周三公子一蹦三尺高,脸皱的跟一块抹布一般的,痛苦的不行,嘴里喊道,“这么难吃,简直跟毒药一般,召陵哥,你刚才是怎么吃下去,然后一声不吭的?“
春日的暖风吹来,徐徐的吹起仟召陵额前的碎发,让他越发带出几分儒雅的风姿来,他露出一笑,很是狡慧,说道,“你刚刚只吃了一个,这里还剩下七个,快点,一会儿慧湘就过来收盘子了。“
周三公子气的哇哇大叫,却是在仟召陵目光的逼迫下把剩下的瘦丝都给吃了,之后脸就跟蔫了的青菜一样,很是无精打采的坐在椅背上。
两个丫鬟却是满脸的惊喜,根本没空主意周三公子,说道,“我刚才看到仟公子笑了,真是好看。”
“是啊,这一次总算没有白来。”
湖水解冻,天空蔚蓝,种在边上的垂柳像是绿色的丝绦一样垂挂这,随着春日的暖风摇摆,仟夕瑶抱着二皇子坐在湖心亭里,指着湖中的鱼儿说道,“小宝,那是金鱼,好玩吗?“
十个月的二皇子已经开始学走路了,这会儿被母亲抱在怀里很是不自在,扭了扭身子,一副要挣脱的样子,仟夕瑶只好把二皇子放在了护栏边上。
二皇子忍不住咯咯的个笑,笑声清脆悦耳,在仟夕瑶的耳朵里如同天籁一般,她忍不住亲了亲二皇子肥嘟嘟的脸颊,说道,“这么高兴?让你学走路竟然比看鱼还高兴?“
二皇子兴奋的挥舞着肉嘟嘟的小拳头,朝着仟夕瑶天真烂漫的一笑,弄的仟夕瑶心头酥麻一片,随即又回头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的走着,小虎头鞋踩在汉白玉的台面上,很是稳当,他走一步就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来,就跟个小大人一样。
几个随身伺候的宫女太监,还有奶妈子围绕着二皇子,生怕他摔个好歹来,倒是比仟夕瑶还要紧张。
废话,谁不知道二皇子是皇帝的心头肉,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看出来了,皇帝对大皇子不过一般,一直都不冷不热的,但是对二皇子却真是心肝肉痛一般的宠着,见到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宫里人都是会看风向的,不过几天就已经不再重视大皇子了,把目光对准了二皇子,想着怎么讨好这位,说句大不敬的话,未来的太子一准就是这位了。
仟夕瑶带着二皇子玩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回去就看到大皇子在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