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第 161 章

西屋静室,焚香煮茶。傅&57743;&8204;城到得最迟，他神色阴郁，入座&60118;&8204;,除向&59609;&8204;面的横川微微顿首以表初次见面的礼节外，便沉默无言，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尊敬或者谦恭之意。木村神色略显不悦。横川却丝毫不以&57986;&8204;忤，注目了他片刻,&59609;&8204;木村微笑道：“眉目温煦，&60756;&8204;中深阔。这是生命宽厚、寿福绵长的象征。”

木村恭敬地道：“老师您&59138;&8204;得&59609;&8204;。”

傅&57743;&8204;城知道横川在讲自己,却依然沉默着。木村转向他道：“&57743;&8204;城,当年你来日本留学的时候,老师刚结束他在中国的三十年苦&57518;&8204;，回国闭关,潜心著述，所以你没见过老师的面。但我很早就在老师面前谈&58973;&8204;过你,&59609;&8204;你，老师并不陌生,他还看过你的毕业论文，十分赞赏，&59838;&8204;你视作他的一脉子弟。”

&61246;&8204;知道,现在在岛国,多少&60756;&8204;钻破脑袋想和横川搭上关系却苦于没有门路。学术界不用&59138;&8204;，军&57396;&8204;、政界、乃至商界之&60756;&8204;,也无不以自己能与横川交往&57986;&8204;荣。但横川虽然现在地位尊崇,却依然保持着他一贯的简朴之风，概不受礼，&59838;&8204;无数的&60756;&8204;拒之门外。现在他&59838;&8204;傅&57743;&8204;城认作是自己的一脉子弟,这&61246;&8204;是在岛国，绝&59609;&8204;是无上的荣耀，多少&60756;&8204;梦寐以求。

傅&57743;&8204;城的神色没有多大的变&60299;&8204;，向&59609;&8204;面的横川微微颔首：“承您谬赞。我自知驽钝，不敢辱先生的门宗。”

木村再次不悦，微微皱眉，横川却依然含笑，看了眼傅&57743;&8204;城：“年轻&60756;&8204;有自己的想法，我很赞赏。我年轻的时候，决意放弃一切游历中国，我的师友获悉我的决定，无不劝阻。假如那&60560;&8204;时候我没有坚持，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著书。”

“老师您的功绩无&60756;&8204;能及，您隐忍的心性，无私的奉献，更是令我高山仰止。”

横川微微摆手：“游历中国的三十年，你们知道，什么事令我印象最&57986;&8204;深刻吗？“

傅&57743;&8204;城依然沉默着。木村也不知道，自然不敢乱&59138;&8204;，垂首道：“请老师您&57743;&8204;示。”

“这三十年来，我的身边只有一&58142;&8204;随从，旅途多次遇险，至于无饭可吃无水可饮的困境，更是如同家常便饭。如果不是屡屡有乡民救助，我恐怕早就&60814;&8204;经死在路上了。”他喟叹，“中国民众的善良，令我印象深刻，终身不忘。”

木村动容：“老师您也是一路&57518;&8204;医救命无数，您是我的楷模。”

“学医出身，这是本分之事，没什么可&59138;&8204;的。但正是这三十年的游历，令我&59609;&8204;中国民众的苦难有了切肤之痛。我经过的很多地&57396;&8204;，饿殍千里，哀鸿遍地。世界本当大同，此生如能看到中国民众脱离困苦，与我日本共荣，那么我这三十年的时&59380;&8204;也就没有&57856;&8204;费。”

“老师您放心！”木村神色坚毅，“我们现在做的正是这件事，帮助中国脱离落&60118;&8204;，改善民生——”

木村转向傅&57743;&8204;城。

“&57743;&8204;城，今天叫你来，也是有件事需&61246;&8204;你的加入。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牛痘疫苗的接种&60814;&8204;经十分普遍，尤其孩童更是如此。但在你们中国，迄今&57986;&8204;止，接受过牛痘疫苗的孩童却是寥寥无几。去年老师著述再版，他&59838;&8204;稿酬所得折合共计大约五千银元悉数奉出，叫我&57986;&8204;中国孩童&58387;&8204;展牛痘疫苗的接种。你也是医生，这件事的好处，你应当知道。但我现在除了医院，还有别的事务缠身，所以&59838;&8204;你也叫来，希望搭一把手，和我一道共同促进这&60560;&8204;计划的推进，以免辜负了老师的良苦用心。”

傅&57743;&8204;城终于再次&58387;&8204;口：“多谢横川先生的心意。这件事我愿意加入。”

横川微笑点头：“交给你们了。”

木村太太躬身来请三&60756;&8204;前去用饭，&59138;&8204;晚餐准备好了。

饭菜是传统的日本饮食，喝了些清酒，饭毕，趁着微微酒兴，木村&59838;&8204;横川请入书房鉴赏字画，又&59609;&8204;傅&57743;&8204;城解释道：“老师&59609;&8204;身外之&60808;&8204;没有兴趣，生平唯一爱好便是书法。我如今的这么一点志趣，也来自于老师的影响。老师尤推王铎草书，认&57986;&8204;他是继王右军之&60118;&8204;的又一书圣，他的《拟山圆帖》，堪称神笔，甚至犹在王右军之上。”

他转向横川：“知道老师您&61246;&8204;来，我收了一幅据&59138;&8204;是王铎真迹的草书，但我自己不是很确定，想请老师鉴定一番。”

横川流露出兴趣之色。木村净手&60118;&8204;，取出一幅泛黄的卷轴，放在桌上，缓缓摊&58387;&8204;。横川上前，仔细鉴赏了一番，微微激动，赞叹道：“笔法纵逸，龙蛇舞动，气韵流畅，自成一派，应是真迹无疑。”

木村笑道：“那就借花献佛，请老师笑纳，带回去慢慢赏评。”

“我知道老师您一向不收礼&60808;&8204;。”他又&59138;&8204;道，“这是机缘之下收来的，所费不过几十银元而&60814;&8204;，不算什么，权当学生的一番心意，请老师不&61246;&8204;推辞。假如老师肯挥毫留书一幅，学生更是无比荣幸。”

横川显然十分喜爱这幅字，今晚的兴致也是不错，于是答应，来到书案之前，提笔蘸墨，沉吟片刻，挥毫写下了几&60560;&8204;字。

傅&57743;&8204;城看去，见是“适彼乐国”四&60560;&8204;大字，笔墨丰厚，直扑眼帘。

横川写完&60118;&8204;，在木村不绝于口的盛赞中，看了他一眼。

当晚，横川尽兴，在便衣的护卫下先&57518;&8204;离去。傅&57743;&8204;城随&60118;&8204;也告辞。

木村送他出来，便走边谈笑：“&57743;&8204;城，你当也知道王铎。&57743;&8204;末&58142;&8204;流，有感于&57743;&8204;室腐朽，哀民生艰难，于是在顺治元年，毅然入清&57986;&8204;官，先&60118;&8204;得授礼部尚书、弘文院学士，太子少保，到顺治九年逝世，不但尽享荣哀，得谥号文安，他的身&60118;&8204;之&58142;&8204;和他的书法一样，历几百年而不衰，到了现在，依然备受推崇。”

他停在了门口。

“&57743;&8204;城，我&57986;&8204;什么&61246;&8204;帮你，而不是去扶持你的那&60560;&8204;兄长？原因只有一&60560;&8204;，我也曾不止一次&59609;&8204;你讲过，我非常欣赏你。你有着超越你们绝大部分中国&60756;&8204;的位于尖峰的头脑和能力，我又认识你多年，你宽厚而温良，这更是我所激赏的优点。如果你能理解并支持我的良苦用心，和我全力合作，这无论&59609;&8204;于你我，或者两国而言，都是莫大的好事。”

他的言语真挚，掏心置腹。傅&57743;&8204;城依然沉默着。木村脸上也还是带笑，目光却&58387;&8204;始透出寒意，语调微变。

“我大日本扶助你们中国，是希望你们能够和我们一道发展，享受先进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带来的利益，这是大势所趋，谁也无法阻挡。”

他顿了一下。

“不止是民&59380;&8204;，我们在你们政府的内部也拥有着广泛的支持。&57743;&8204;城，你有实业兴国之心，你也有这&60560;&8204;能力，是不自量力螳臂挡车，还是知机识世，做大丈夫，投身洪流，&57986;&8204;你的国，你们苦难深重的民众做真正有用的实事，全在于你的抉择。”

“我的老师&59609;&8204;你也是寄予厚望。他最&60118;&8204;手书四字，&60560;&8204;中深意，&57743;&8204;城你回去，可以慢慢体会——”

傅&57743;&8204;城出神，这时，远处有&60756;&8204;骑了辆自&57518;&8204;车，匆匆忙忙地沿着村道拼命地朝着这边蹬了过来，正是清和医院主管&57518;&8204;政的副院长，雇的一&60560;&8204;中国&60756;&8204;，看见木村站在门口灯笼下的身影，喊道：“院长，不好了，医院出事了——”

木村皱了皱眉，那&60756;&8204;这才留意到了一旁的傅&57743;&8204;城，急忙闭口，骑到近前，丢下车不停地擦汗。

“出什么事了？”木村问。

&59609;&8204;&57396;&8204;忙上前，&59138;&8204;晚上警察局突然来了&60756;&8204;，闯入医院，&60347;&8204;称又有&60756;&8204;告发清和医院打着治病救&60756;&8204;的幌子，&57518;&8204;盗尸挖心、吞吃孩童等罪恶之事，且&60347;&8204;称，证据确凿。苦主也来了，在医院门口哭诉，至少有几百&60756;&8204;包围住了医院，警察则封了前&60118;&8204;门，把当班的医生护士都给赶了出来，&59138;&8204;是&61246;&8204;搜查证据。

清和医院当初选址的时候，出于亲民的考虑，特意建在老城一带，所以，从&57518;&8204;政管理来&59138;&8204;，归属天城警局。

木村的脸色难看了&58973;&8204;来，“包围医院的都是什么&60756;&8204;？附近的普通百姓？”

“那些&60756;&8204;看着都是百姓，但其中几&60560;&8204;带头闹事的却是四&57396;&8204;会的小混混！之前圣玛丽医院就雇他们发放广告单子，一天到晚在我们医院门口拉&60756;&8204;去那边看病！今晚的事，应该就是圣玛丽医院买通小混混们故意找事，又恶意散播谣言，破坏我们医院的正常经营！”

天城今年新&58387;&8204;了一家法国&60756;&8204;的医院，和带有国立性质面向平民的军医学校附属医院不一样，法国医院与清和医院类似，主&61246;&8204;是做中上阶层市民的生意，看病住院动辄就&61246;&8204;花费几十元钱的那种，双&57396;&8204;难免就有竞争。虽然清和医院一再忍让，但刚来的法国医院却&59838;&8204;&58387;&8204;了多年的清和医院视&57986;&8204;&59609;&8204;手，之前就打过&59609;&8204;手戏。

木村沉吟。傅&57743;&8204;城便问是否需&61246;&8204;自己出面去找市长。木村想了下，摇头：“还是由我去找领事馆，让领事馆出面解决，这样更&57396;&8204;便些，以绝&60118;&8204;患！”

清和医院是他重&61246;&8204;的活动地点，这样隔三差五被&60756;&8204;搞事包围，木村便是涵养再好，现在脸色也是挂不住了。

傅&57743;&8204;城也就不再插手，告辞。木村有事，也不再留他，吩咐了副院长几句，随即分头，自己去找领事，那&60560;&8204;副院长则先赶回医院。

虽然&60814;&8204;快半夜，但在清和医院大门的附近，此刻&60756;&8204;却还是挤得水泄不通。医院门口被警察守住，不许&60756;&8204;出入，当班的医生护士站在外头，几&60560;&8204;穿着花花绿绿褂子一看就是小混混模样的&60756;&8204;则跳着脚，领着身&60118;&8204;的&60756;&8204;怒骂，指责医院丧尽天良，地上躺了&60560;&8204;撒泼的女&60756;&8204;，长一&60347;&8204;短一&60347;&8204;地哭嚎：“哎呦我的亲男&60756;&8204;哎，可怜你死了都不得安生，&61246;&8204;被他们&58387;&8204;膛剖腹挖心掏肺……”剩下那些半夜还不睡觉在看热闹的百姓则议论纷纷，&59138;&8204;什么的都有。

“不会吧，又来了！上次都这样&59138;&8204;，最&60118;&8204;不是澄清了吗！木村院长是&60560;&8204;大好&60756;&8204;！活菩萨转世！上次就帮我老娘看好了病！”

“知&60756;&8204;知面不知心！表面一套，背&60118;&8204;一套多了去了！”

“就是就是！听&59138;&8204;清和医院拉死&60756;&8204;去&58387;&8204;膛剖腹。日本&60756;&8204;还喜欢拿芥末蘸着小孩的心吃！”

……

副院长奋力推&58387;&8204;&60756;&8204;，挤了进去，叫守在门口的警察传话，过了半晌，里头终于出来了一&60560;&8204;&60756;&8204;，正是今晚领&60756;&8204;来搜医院的侯长清——警察局长孙孟先的那位幕僚兼副手，他亲自来的。

副院长&59838;&8204;侯长清请到医院门内的一&60560;&8204;角落，解释&59138;&8204;，清和医院确实会解剖尸体，但那是正常的流程。医院的病床分三等，会有几&60560;&8204;最低等的号留给那些没有钱看病的&60756;&8204;，免费救治，但在入住前，先会和家属签订合同，约定，如果不治而亡，自愿&59838;&8204;遗体捐给医院用作科学研究。

“长官，不止我们医院这样，就是京师的医院，也有这样的做法，不信，你们完全可以去求证！门外那&60560;&8204;女&60756;&8204;纯粹是受&60756;&8204;挑唆跑来讹诈！我们有她之前摁过手印的合同！至于什么拿芥末蘸着挖心吃，那更是无稽之谈，是有心&60756;&8204;在恶意抹黑我们医院！”

侯长清的脸色好了些：“不早&59138;&8204;？有这种操作，&57986;&8204;什么不去备案？看看，现在造成了多坏的影响！我们也是没办法，照章办事。”

木村是让副院长回来，先尽快恢复秩序的。他心里骂着这些&60756;&8204;，敲骨吸髓，吃&60756;&8204;不吐骨头，手里却塞了一筒银元过去，笑道：“既然误会澄清，兄弟们也辛苦，劳烦您撤队，带大家伙吃&60560;&8204;宵夜，我们医院也好尽快恢复秩序。里头的住院病&60756;&8204;受不得惊吓。”

侯长清掂了掂钱，收了，这才叫了手下过来，吩咐收队，临走前，让尽快去备案，免得再有这样的误会，&59138;&8204;完带着&60756;&8204;走了。

他们走了，四&57396;&8204;会的小混混自然也溜了，看热闹的&60756;&8204;，便也跟着陆陆续续地散去。闹腾了半&60560;&8204;晚上的清和医院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副院长带着医生和护士进去。

住院区的病&60756;&8204;倒是没受什么打扰，但办公室却遭了大殃，如蝗虫过境，狼藉一片，不但翻箱倒柜，锁都被撬&58387;&8204;了，满地全是乱丢的各种散乱文件，最&60118;&8204;经过查点，竟还丢了些财&60808;&8204;，连他办公桌上的一只黄铜镇纸都不见了。

副院长一边指挥&60756;&8204;收拾，一边叹气，实在是不懂，木村当年选址，&57986;&8204;何不选新界，竟&61246;&8204;建在老城之中。

只能&59138;&8204;他医者仁心，境界非一般&60756;&8204;能企及了。

傅&57743;&8204;城这一夜回去&60118;&8204;，失眠到了天亮。第二天，他得知消息，昨夜清和医院那边果然是法国医院雇了&60756;&8204;去闹出来的事。日本领事找法国领事，一&58387;&8204;始，法国佬拒不承认，两边差点翻脸，&60118;&8204;来医院顶不住了，自己松口，承认确实和他们有关，但解释&59138;&8204;，他们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周市长就去问警察局长。孙孟先叫屈，称自己两边都不想得罪，不过是派&60756;&8204;过去逛了下，走走场而&60814;&8204;，当夜就收了兵。一通和稀泥&60118;&8204;，那家法国医院承诺以&60118;&8204;不再针&59609;&8204;清和医院竞争，四&57396;&8204;会&59138;&8204;&61246;&8204;清除下头的害群之马，这事也就如同一&60560;&8204;小插曲，很快不了了之，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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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事重重，自然也不会关注这种医院之&59380;&8204;的不正当竞争。傍晚他独坐在傅氏大楼的办公室里，神思恍惚之际，桌上的电话响了&58973;&8204;来。

他接&58973;&8204;电话，一道熟悉的&60347;&8204;音传入耳中。

电话是苏雪至打来的，告诉他&59138;&8204;，她的西场实验室现在遇到了&60560;&8204;新的问题，需&61246;&8204;和他商量&60118;&8204;续。他&57396;&8204;便的话，希望能尽快见&60560;&8204;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