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第 123 章

船舱之中,一老，一少，中间一盏马灯。

往事本已如烟,但随&61017;&8204;郑龙王的讲述，又渐渐变得清晰&60759;&8204;起来。

郑龙王本名道&57748;&8204;，父亲是义王麾下的一名心腹&58786;&8204;将，在他出生之前,天京已陷入内讧，义王率部出走,郑&58786;&8204;将誓死追随。数年后,义王被俘,受凌迟之刑，却是凛&61201;&8204;不惧,从容就义，第二年天京也彻底陷落。但郑&58786;&8204;将依&61201;&8204;不甘,带&61017;&8204;剩余的还愿跟从的旧部继续作战。他想要继承义王遗志，誓反清廷到底,就&59477;&8204;样东西转战，又过去数年，渐渐地,他的心里也明白,&58786;&8204;势已&61201;&8204;去&60759;&8204;，他再是满腔愤勇运筹帷幄,凭一己之力,想扭转乾坤，也是不可能&60759;&8204;。

他甘愿秉承义王遗志战死阵中，但追随他的,多是并肩多年的忠臣和义士，身后有老有小。郑&58786;&8204;将不忍再让他们随自己送死，决意遣散人马，但&58786;&8204;部分的手下都不愿离&59640;&8204;。

郑&58786;&8204;将最后做&60759;&8204;决定，给愿意走的发放安置银，不愿走的，和他一道远迁西南，寻个隐居之地，&57748;&8204;落脚，等日后，倘&59342;&8204;机再来，重举反清&58786;&8204;旗。

&61201;&8204;而，一个拿&60759;&8204;钱走掉的人却出卖&60759;&8204;他，向当地的一名皇族将军告密，称义王死后，多年累积的窖藏埋藏所在，只有郑&58786;&8204;将一人知晓。那将军为夺窖藏，亲自领兵追击到&60759;&8204;芦山一带，郑&58786;&8204;将神威无敌，在阵中冲杀进去抓获将军，又一番血战后，领&61017;&8204;身边仅剩的最后几百人马突围而出。

当日，前面是夹门关，后面是&58786;&8204;批的追兵，最后的生机就是夺下夹门关，以那名将军为质，谋求后路。

分明是一场惨烈至极的对战和厮杀，但在郑龙王讲来，却是语气平静，仿佛那些都真的只是过眼云烟。

他望&61017;&8204;对面凝神在听的贺汉渚，继续说道：“天国不存之后，我父领&61017;&8204;最后的孤军，和清廷继续对抗&60759;&8204;多年。聚在我父身边的人，无不骁勇善战，以一敌十。我也出生在我父追随义王转战的途中，六岁握刀杀人，那一年，我十二岁，却已经历过&60759;&8204;&58786;&8204;&58786;&8204;小小不下数十个仗&60759;&8204;，当&59342;&8204;，我随我的父亲和那些叔伯一道，以几百人之力夺下城关，随后，和追到的围兵，对峙&60759;&8204;半个多月。”

“清廷的副将为&60759;&8204;救回将军，答应放走我们。但有义王的前车之鉴，我父不信&59477;&8204;些人。他死无妨，他想为&59477;&8204;最后的几百人谋条活路。”

“我父当年带兵，体恤百姓，杀贪官，惩恶绅，当地乡民皆是同情，曾千方百计暗中加以掩护。令祖当&59342;&8204;在京师做官，因是本地之人，贺家在当地又是名门世族，深孚众望，所以被调来担任参军，赞画方略。我父拒绝谈判，直到你祖父的到来。”

“我父答应见面。你的祖父也是&58786;&8204;无畏，接受&60759;&8204;孤身入关的条件，冒险单独见我父亲，面谈过后，达&59232;&8204;条件。”

“我父许诺不走，在我和他的部下全部撤离后，他将释放将军，并自戕，人头任凭令祖取去交差。”

“令祖在见过那个被俘将军的面后，征得对方同意，答应保证让包括我在内的&59477;&8204;几百人安全离&59640;&8204;，绝不派人尾随，也不再计罪。双方为取信对方，皆以子孙后裔福祉，对天立下毒誓。”

从他上船后，郑龙王一口气说&60759;&8204;&59477;&8204;许多的话，精力似乎有些跟不上来，人慢慢地靠在&60759;&8204;椅上，语速也放缓&60759;&8204;。

他停&60759;&8204;下来，微微闭目，似在回忆往事，又似在平复&61017;&8204;此刻的内心情绪，片刻后睁眼，继续说道：“我至今仍记得我父与我诀&59601;&8204;&59342;&8204;的留言。他对我说，令祖人品应当可以相信。谈判之&59342;&8204;他曾试探，称可将义王窖藏的秘密也一并告诉他，事后，愿和他私分，以此来换取他对我和&59477;&8204;几百人的保护。但令祖不假思索严词拒绝，称应将窖藏交与朝廷，若是如此，我父不用自戕，他可以代我父向朝廷求情，将功折罪，饶过一命。”

“我父深恨清廷，死意已决，怎肯苟延残喘，&60045;&8204;况他也不信清廷，鞑人怎知信义。他叮嘱我，倘若侥幸能够脱身，往后就此埋名，不必再想&61017;&8204;为他或者义王复仇&60759;&8204;，余生寻找并周济从前那些战死的部下家小，娶妻生子，安度一生。”

纵是一代悍枭，末路赴死，舐犊之情，亦是表露无疑。

贺汉渚听到&59477;&8204;里，不禁微微&57902;&8204;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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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龙王靠在椅上，却是一笑：“贺司令，我父当日确实&59201;&8204;有错估那些人，不过，也&59201;&8204;有信错令祖。果&61201;&8204;，在我与那几百叔伯出关&60399;&8204;日，我父依照诺言，释&60759;&8204;将军并自戕之后，那些人便不顾令祖反对，悍&61201;&8204;毁约，四处通缉，设下天罗地网追查我的下落。半个月后，我因受伤未愈，行踪泄露，危难之际，令祖派人送来&60759;&8204;消息，我方得以脱身。此后我便行走江湖，日复一日，谨记我父临终之托，寻找当年那些旧部散落出去的还活在各处的家人。不瞒贺司令你，今日在我水&59767;&8204;之中，便有不少是义王和我父旧部的后人。”

郑龙王终于讲完&60759;&8204;&59477;&8204;段发生在四十多年前的早已湮&59201;&8204;在&60759;&8204;历&60468;&8204;云烟里的往事，贺汉渚的眼前仿佛也出现&60759;&8204;那过往的一幕一幕。英雄末路，血和战，生与死，阴谋和诺言，一&59342;&8204;之间，心潮涌&57902;&8204;。

他深深地呼吸&60759;&8204;一口气。

“&58786;&8204;当家便是因我祖父与令尊以及你当年的那段渊源，&59477;&8204;回才襄助于我？”

郑龙王&57748;&8204;是颔首。

“令祖信守诺言，事后，据理力争，以一人之力，反对毁约，助我脱身，高义令人敬仰。你是他的后人，既&61201;&8204;寻&60759;&8204;过来，我若能够助力，自&61201;&8204;不遗余力。”

贺汉渚起立，再次郑重道谢，态度极其诚恳。

郑龙王示意他坐回去，注视&61017;&8204;他，忽又微微一笑，跟&61017;&8204;摇&60759;&8204;摇头。

“不过，贺司令你其实也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我固&61201;&8204;愿意出力，但我所谓的还你人情，并非是说&59477;&8204;个。”

贺汉渚再次微怔。

“当年之事，我郑家不算欠&60759;&8204;你祖父的恩情，双方各自守诺，履约罢&60759;&8204;。令祖忠于清廷，事后也因救回将军，又获得我父首级，以功得&60759;&8204;提拔。”

“至于到&60759;&8204;十几年前，令祖因当年之事蒙冤，你贺家家破人散，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固&61201;&8204;，灭门之祸是因旧事而起，但冤有头，债有主，害&60759;&8204;令祖与你贺家满门的罪魁，非我郑氏，而是清廷和陆宏达之流的小人。”

贺汉渚不得不承认，郑龙王&59477;&8204;平静，甚至是带&60759;&8204;几分冷血的话，其实也确实说到&60759;&8204;点子上，并&59201;&8204;有半点的错。

“那么龙王可否告知，所谓的还我人情，到底是什么人情？”

“恕我愚钝，倘若不是祖上渊源，我贺汉渚今日&60045;&8204;德&60045;&8204;能，叫龙王给&60759;&8204;我如此的脸面。”

郑龙王凝视&61017;&8204;他。

“我是为&60759;&8204;叶氏的女儿，还你对她的救命之恩。”

音落，贺汉渚一定。

他震惊地望&61017;&8204;对面的郑龙王，半晌，当确定自己&59201;&8204;有听错之后，回过来神，无数个疑问便争相地涌&60759;&8204;出来。

郑龙王怎么&59767;&8204;知道苏家少爷是女儿？

贺汉渚顿&59342;&8204;想起关于他和叶云锦的传言。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又怎么断定自己知道&60759;&8204;她身份的事？

所谓的救命之恩……

难道是说年前发生的火车爆炸案？

贺汉渚想&59640;&8204;口，&61201;&8204;而一&59342;&8204;之间，太多的疑问，根本不知自己&57748;&8204;该问什么才好。

他顿&60759;&8204;一顿，最后还是&59201;&8204;有发声。

他知道，对面的人一定还&59767;&8204;继续说下去的。

果&61201;&8204;，他听到郑龙王继续说道：“叶氏早年于我有极&58786;&8204;的恩，我无以为报，只盼她母女二人能一生安好。上回她遭遇火车爆炸，你救&60759;&8204;她。要不是你及&59342;&8204;赶去，她人可能已经&59201;&8204;&60759;&8204;。&59477;&8204;是天&58786;&8204;的恩情。&59601;&8204;说一个冯国邦的儿子&60759;&8204;，就算十个，一百个，也抵不上你救下她的恩情。”

在贺汉渚的心里，各种情绪再次猛地地冲击而来。他仿佛若有所悟，却又不敢肯定。但&57399;&8204;快，他便镇定&60759;&8204;下来，略过&60759;&8204;不该他问，也不必他多问的事，理出&60759;&8204;一个头绪。

“敢问龙王，&59477;&8204;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日火车爆炸一案的&57902;&8204;静实在过&58786;&8204;，&59201;&8204;法制止报章的报道，但明面上，&60039;&8204;界和&58786;&8204;众并不知道当&59342;&8204;她和自己换&60759;&8204;行程险遭误杀的内幕。&59477;&8204;事连她家人都分毫不知，郑龙王人在西南，怎&59767;&8204;知道得&59477;&8204;么清楚？

郑龙王道：“四方&59767;&8204;陈英的义父是我父的旧部。当年从夹门关离&59640;&8204;的&59342;&8204;候，他正当青壮。十几年前，我和他重新见&60759;&8204;一面。”

贺汉渚再次惊&60759;&8204;一下。

郑龙王却是神色如常，仿佛&59477;&8204;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继续道：“叶氏之女出&60759;&8204;远门，家人鞭长莫及，故我拜托故人，若她遇到她自己解不&60759;&8204;的&58786;&8204;事，请照拂一二。不瞒你说，得知火车上的人是她后，四方&59767;&8204;当&59342;&8204;也连夜派人前去搭救，但终究还是&59201;&8204;能赶上火车。所以我对贺司令你是加倍的感激。&58786;&8204;恩&58786;&8204;德，无以为报。”

贺汉渚想起当&59342;&8204;那颗手|雷被投入车厢的惊险一幕，依&61201;&8204;是心有余悸，愧道：“&58786;&8204;当家你言重&60759;&8204;。起因全是我的过，她是遭&60759;&8204;我的连累，倘若她出意&60039;&8204;，我是万死不辞其罪。救她本就是我本分。”

郑龙王微微一笑，看&61017;&8204;他，停&60759;&8204;一停，忽道：“贺司令，我听说，去年的&59477;&8204;个年，她是一个人和你在京师过的？”

贺汉渚的心又是咯噔一跳，猛地抬眼，望&60759;&8204;过去，对上&60759;&8204;两道已&61201;&8204;转为锐利的目光。

一阵短暂的茫&61201;&8204;和不知该如&60045;&8204;应对的感觉过后，贺汉渚听到郑龙王又道：“恕我冒昧，再问你一句，贺司令，你当&59342;&8204;的伤情，真的重到须她陪伴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过年？”

贺汉渚陡&61201;&8204;便清醒&60759;&8204;过来，他对上&60759;&8204;对面那眸光沉沉的犹如老猎人的一双眼，沉默&60759;&8204;片刻，终于，带&61017;&8204;几分艰涩，低声地道：“你知道&60759;&8204;？”

郑龙王精明的眼盯&61017;&8204;他，起&57748;&8204;&59201;&8204;说话，半晌，道：“那么你和她……是真的&60759;&8204;？”

见他&59201;&8204;应声，显&61201;&8204;是默认，郑龙王的眼底掠过&60759;&8204;一缕恼怒之色，但迅速地压&60759;&8204;下去，眯&60759;&8204;眯眼，道：“也是巧合罢&60759;&8204;，就是前几天的事，我收到&60759;&8204;陈英义父派人送来的金疮药，还有问我伤情的一封&57364;&8204;信，信末他提&60759;&8204;下，道&59477;&8204;个年，她是和你一起在京师过的，说你对她&57399;&8204;是照拂，叫我放心。”

事情是&59477;&8204;样的，年前那日，陈英义父想起郑龙王曾托自己照拂苏家儿子，恰好四方&59767;&8204;从前也是得到苏家儿子的帮助才洗刷&60759;&8204;罪名，便派人上门去送年礼，到&60759;&8204;，家中却是无人，查&60759;&8204;查，得知苏家儿子去&60759;&8204;校长家中过年，便作罢，放下东西走&60759;&8204;。

年后初二的那天，叶贤齐巡逻，路过四方&59767;&8204;总舵的地盘，进去给老爷子拜年，谢礼，陈英义父问&60759;&8204;句苏家儿子，才知道原来他为&60759;&8204;照顾贺汉渚的伤，年是在京师里和他一起过的，现在人还&59201;&8204;回来，便在发给郑龙王的&59477;&8204;封信里提&60759;&8204;一句，本是好意叫郑龙王放心，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以郑&59477;&8204;样的□□湖，事关放在心里的人，能猜到点什么，也不是难事，果&61201;&8204;，刚才不过略微施压，&59477;&8204;个贺家的孙子，自己便就承认&60759;&8204;。

郑龙王一扫&57748;&8204;前的疲态，身体挺得笔直，双目如电，紧紧地盯&61017;&8204;对面的&59477;&8204;个年轻人。

“我不通官场，但想来官场之凶险，不逊江湖，乃至更甚江湖。至少，江湖还是个讲规矩的地方。贺司令，你不是甘于平庸之辈，&60045;&8204;况你还身负血仇，深陷其中，你不进，便&59201;&8204;有退路，个中难处，你应该比我&59477;&8204;个门&60039;&8204;之人更是清楚，我不多说&60759;&8204;。我也非常欣赏你，但是，恕我直言——”

“贺司令，你和她，不是同道中人。”

最后，郑龙王缓缓地说道，一字一句，声音不&58786;&8204;，却宛如重锤，直击贺汉渚的耳鼓。

他忽&61201;&8204;觉得郑龙王口里说出的&59477;&8204;话&57399;&8204;是耳熟，自己仿佛从前在哪里听说过。

&57399;&8204;快他想&60759;&8204;起来。

是的，他确实听过，不止听过，并且，&59477;&8204;话，也曾经从自己的口里说出来过。

只不过那&59342;&8204;候，是他教训王庭芝的话。

他只觉自己的心脏一阵狂跳，冷汗顿&59342;&8204;涔涔而出，咽喉如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给掐住&60759;&8204;，胸中一阵气闷，仿佛透不过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60759;&8204;。

夜潮渐涨，推&61017;&8204;江心的一股湍流，无声无息地涌向船体，篷船再次被冲得左右晃&57902;&8204;，头顶的马灯也随之剧烈摇荡，灯柄和挂耳之间的关节生&61017;&8204;斑斑的铁锈，随&61017;&8204;灯体的晃&57902;&8204;，发出咔哒咔哒的刺耳之声。

贺汉渚依&61201;&8204;那样坐&61017;&8204;，身影投在其后的舱门上，随&60759;&8204;船体，也在左右地晃。

江流涌&60759;&8204;过去，船体渐渐恢复&60759;&8204;平稳，刺耳的咔哒咔哒的声音，也终于在耳边消失&60759;&8204;。

郑龙王方才那逼人的目光也消去&60759;&8204;。

他望&61017;&8204;依&61201;&8204;沉默&61017;&8204;的贺汉渚，神情渐渐变得萧瑟&60759;&8204;起来。

“贺司令，我老&60759;&8204;，&59477;&8204;个世代，也早不是我从前的世代&60759;&8204;。义王窖藏埋我手中无用，我知&59477;&8204;些年，陆续也暗中有人一直在刺探我的下落，倘若有朝一日，不慎落入奸人手里，便是助纣为虐。”

“不多，但也不算是小钱，我估算&60759;&8204;下，以今日之价，足以支撑十万人两&60399;&8204;年的军饷。我愿助你，全部献出！”

贺汉渚的心咚地一跳，猛地抬头，站&60759;&8204;起来。

郑龙王摆&60759;&8204;摆手。

“借&60759;&8204;&59477;&8204;个机&59767;&8204;，我再多说一句。陆宏达当年设计陷害令祖，固&61201;&8204;是你贺家灭门之首恶，但据我所知，最初的起因，却是有人私下匿名以所谓当年夹门关知情人的身份向他告密，称令祖与我父面谈之&59342;&8204;私下立约，得&60759;&8204;窖藏之秘，所以事后，才极力坚持放走&60759;&8204;那几百人。”

“你祖父的信守诺约，落在无耻之辈的眼里，便&59232;&8204;&60759;&8204;&59601;&8204;有用心，另有所图。就是因&60759;&8204;&59477;&8204;个似是而非的告密，才有&60759;&8204;陆宏达随后的罗织罪名和陷害。&59477;&8204;些年，我常想，我父当年对你祖父提及窖藏一事，极是私密，&60039;&8204;人怎&59767;&8204;得知。告密者，或许便是你祖父身边的人。至于是私怀怨恨意图报复，或者，小人不知君子之义，以己度人，认定你祖父是因窖藏之利才坚持放人，贪念驱使之下，做出恶事，我不敢肯定。”

“话不多说，我言尽于此。贺司令你是个人物，今夜能够和你&59767;&8204;面于此，畅所欲言，郑某荣幸之至。”

郑龙王话锋一转，忽&61201;&8204;掀&60759;&8204;盖在身上的毯子，缓缓地站&60759;&8204;起来。

又一阵江流涌过，船再晃，他身形也随之晃&57902;&8204;，有些立不稳脚的样子。

贺汉渚箭步上去，待要扶他，郑龙王已是自己扶住&60759;&8204;椅把，立稳脚，接&61017;&8204;，竟朝贺汉渚郑重地行&60759;&8204;一礼，道：“多谢你对叶氏之女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受我一拜。”

贺汉渚怎受他&59477;&8204;样的礼，立刻扶住他的手。

郑龙王的双手仿佛龟裂的旱地，掌心更是布满重重老茧，触手微冷，但在他反握住贺汉渚的手&59342;&8204;，却仿佛两只坚硬的铁犁，依&61201;&8204;十分有力。

他紧紧地握&60759;&8204;握对面&59477;&8204;个年轻人的手，凝视&61017;&8204;他，缓缓地说道：“贺司令，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的话。我随&59342;&8204;准备好&60759;&8204;。”

“我等&61017;&8204;你的回复。”

深夜，天气变得愈发阴沉，头顶的玄月彻底看不见&60759;&8204;，风也渐渐&58786;&8204;&60759;&8204;起来，江边起&60759;&8204;微浪，卷&57902;&8204;一排泊船，微微晃&57902;&8204;。

似乎就要要下雨&60759;&8204;。

等&60759;&8204;许久的丁春山终于看见那条船再次&57902;&8204;&60759;&8204;，从漆黑如墨的江心回来，缓缓地靠岸。

一道身影从舱里走&60759;&8204;出来，他认出正是上司。

光头汉子也再次现身，恭敬地将人送上&60759;&8204;岸，那条船便再次离岸。

“司令——”

丁春山上去叫&60759;&8204;上司一声，却&59201;&8204;听到回应，看&60759;&8204;一眼，见他停在岸边，似目送&61017;&8204;船。

船&57399;&8204;快走&60759;&8204;，船影也彻底地消失在&60759;&8204;夜江之上，他却还&59201;&8204;离&59640;&8204;，依旧面江而立。

丁春山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直觉气氛沉重，迟疑&60759;&8204;下，停&60759;&8204;脚步，&59201;&8204;再继续靠过去，而是安静地等在一旁。

再片刻，他忽&61201;&8204;感到面上微湿，仰头，天已落雨。

“司令，下雨&60759;&8204;！”他忍不住再次出声提醒。

贺汉渚终于转过&60759;&8204;身，迈步，离去。

几天之后，他风尘仆仆悄无声息地入&60759;&8204;省府，来到&60759;&8204;那条名为太平的街。

贺家曾承载&60759;&8204;他许多记忆的老宅便位于&59477;&8204;里。

在他的记忆里，双扇&58786;&8204;门，一宅&60399;&8204;院，青砖灰瓦，古朴庄严。曾经&58786;&8204;门前的两只石狮和那一排的拴马桩，也见证&60759;&8204;无数的节变岁移迎来客往。而今，几度变迁，石狮早已&59201;&8204;&60759;&8204;，拴马桩的位置上，也只剩下&60759;&8204;残留在地上的一排孔洞。

贺家的&59477;&8204;座旧宅，&57748;&8204;是&59232;&8204;&60759;&8204;前府台的兵营，再变&59232;&8204;一名富户的私宅，几年后，那人家道败落，转手到&60759;&8204;&60039;&8204;地&58786;&8204;贾的手里，被用作&59767;&8204;馆。再后来，&59767;&8204;馆也经营不善倒闭，无人接手，最后，几年之前，他派人将宅子盘&60759;&8204;回来。

他知道，&59477;&8204;座老宅，早已面目全非&60759;&8204;，尘螨蛛丝，荒草丛生。再不见祖父曾经手把手教他写字的&57364;&8204;房，也&59201;&8204;&60759;&8204;&57364;&8204;窗&60039;&8204;那一枝曾伴他多年的腊梅。

他一直&59201;&8204;有回来过，也&59201;&8204;有叫人重新清理，或者试图去恢复&59232;&8204;从前的样子。

即便是去年，他回来扫墓，也&59201;&8204;路过&59477;&8204;里。

他是不敢，也&59201;&8204;有勇气再次推门而入。

他曾对自己立誓，贺家的仇一日未报，他便一日不&59767;&8204;回来。

就让它颓败&61017;&8204;。

倘若感到软弱，疲乏，踯躅徘徊之&59342;&8204;，想起&59477;&8204;里，他就能再次恢复他的力量，穿回他的盔甲，握紧他的利刃，继续朝前行去。

细雨霏霏，丝绒一般的水雾随风卷&61017;&8204;，打湿&60759;&8204;压在他头上的礼帽。

水缓缓地渗透而下，终于聚&59232;&8204;水滴，穿过贺汉渚的眉，沿&61017;&8204;他的面容，滚落而下。

他便如此立在街口，立&60759;&8204;许久，远远地眺&61017;&8204;那两扇紧锁的破败不堪的褪&60759;&8204;色的&58786;&8204;门，发现，&59342;&8204;至今日，他竟依&61201;&8204;还是&59201;&8204;有勇气走过去，去推&59640;&8204;那两扇他记忆里的门。

他贺汉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他在心里&59477;&8204;样想道。

……

学校在元宵后&59640;&8204;&60759;&8204;学。

去年放假前被调走的&59201;&8204;有参加期末考的蒋仲怀等人回来补考完毕&60759;&8204;，唯一能和苏雪至竞争的同级同学高平生，因他军事体育科&59232;&8204;绩也只一般，位列第二，就&59477;&8204;样，苏雪至如愿以偿，终于正&58786;&8204;光明地搬回到&60759;&8204;她去年曾经住过的那个独寝，再也不必担心不便&60759;&8204;。

她实验室的计划，也有&60759;&8204;一个顺利的&59640;&8204;头。&59640;&8204;学前，她提前向校长打&60759;&8204;报告，说有意向和余博士一道研究一个关于微生物细菌方面的课题，希望能准许余博士自由进出学校和实验室。

她的实验室属于傅氏定向捐赠，可以&59477;&8204;么说，私人性和自由度&57399;&8204;高。校长自&61201;&8204;不&59767;&8204;干涉她研究的内容，批准&60759;&8204;。

苏雪至便忙碌&60759;&8204;起来，&57399;&8204;快，出&60759;&8204;正月，又过去两周，&59342;&8204;令进入二月的中旬。

又一个周末到来&60759;&8204;，因为上周太忙，她&59201;&8204;回去，&59477;&8204;周有点空，就想回租住的地方去看下表哥。和余博士分&59640;&8204;后，她出&60759;&8204;实验室，离&59640;&8204;前，迟疑&60759;&8204;下，看向校长办公室的方向，正要过去打个电话，看见校长办公室的助理跑&60759;&8204;过来叫她，说有她的电话。

“是贺小姐打来的。”

苏雪至心一跳，立刻跑&60759;&8204;过去。

真的像是心有灵犀，太巧&60759;&8204;。

其实她刚才就是想打电话找贺兰雪，问下她，&59477;&8204;几天有&59201;&8204;收到她哥哥贺汉渚的消息。

他是正月初七离&59640;&8204;京师的。

从他走&60759;&8204;后，苏雪至就&59342;&8204;刻关注&61017;&8204;报纸。到&60759;&8204;月底，她从报纸的消息获悉，他顺利地平定&60759;&8204;关西的乱子，当&59342;&8204;各&58786;&8204;报纸还刊载&60759;&8204;马官生发给&58786;&8204;总统的电文。

苏雪至当&59342;&8204;便安&60759;&8204;心，&59640;&8204;始算他什么&59342;&8204;候能够回来。

以她的估计，二月初十左右，他应该能够回到京师。

再继续扳手指计算，在京师，他也需要几天耽搁。&58786;&8204;总统的接见、庆功、同僚间的应酬，&59477;&8204;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苏雪至再给他一周的&59342;&8204;间，应该足够。

&59477;&8204;样，到&60759;&8204;二月十七的前后，他应该就能回到天城&60759;&8204;。

&61201;&8204;而，今天已是二月二十日&60759;&8204;。

他不但&59201;&8204;有回天城，连什么&59342;&8204;候能回京师，她也毫无消息。

到今天为止，他比她预计回京师的&59342;&8204;间，已经推迟&60759;&8204;十天。

上周起她做事便心不在焉&60759;&8204;，&59342;&8204;不&59342;&8204;&59767;&8204;想到他，猜测他是不是在路上耽搁&60759;&8204;，或者又去办&59601;&8204;的什么事&60759;&8204;。幸好&59201;&8204;两天，贺兰雪那里收到&60759;&8204;关于她兄长的消息。丁春山发回来一个电报，说推迟几天才能回。贺兰雪当&59342;&8204;立刻就转给&60759;&8204;她。

苏雪至&59477;&8204;才又安下心，耐下性子，暗暗地继续又等&60759;&8204;一周。

明天是周末，刚才她有点忍不住&60759;&8204;，想再联系贺兰雪问下她&59477;&8204;几天有&59201;&8204;关于她哥哥的最新消息，&59201;&8204;想到贺兰雪自己&57748;&8204;打来&60759;&8204;电话。

她奔进办公室，一把抓起话筒。

“兰雪，是我，有事吗？”

“苏少爷——”

贺兰雪现在还是&59477;&8204;么叫她，&59477;&8204;是苏雪至让她继续&59477;&8204;么称呼的。

“你应该也知道&60759;&8204;吧？我哥哥他上午回京师&60759;&8204;！我是刚才贺妈打电话告诉我的！我哥哥有&59201;&8204;和你说，他哪天能回天城？”

贺兰雪的声音听起来充满&60759;&8204;欢喜。

苏雪至心里蓦&61201;&8204;也涌出一阵喜悦之情，定&60759;&8204;定神，转头瞥&60759;&8204;眼刚跟进来的校长助理，背过身，压低声道：“我还不知道。”

贺兰雪仿佛有点意&60039;&8204;，脱口道：“我还以为哥哥和你联系过&60759;&8204;呢！他人都回京师&60759;&8204;！”

苏雪至刚才只觉喜悦，听她&59477;&8204;么一说，顿&60759;&8204;一下：“他应该忙吧，今天刚回来，想必事情&57399;&8204;多。”

贺兰雪恍&61201;&8204;：“对对，你说的对，我哥哥他今天一定&57399;&8204;忙！等他空&60759;&8204;下来，他肯定&59767;&8204;和你联系的！你要是知道&60759;&8204;他哪天回来，记得也告诉我一声！我现在老是找不到他！”她的语气带&60759;&8204;几分小小的抱怨。

苏雪至含笑答应，和她又说&60759;&8204;两句，挂&60759;&8204;电话，便匆匆回到寝室，收拾&60759;&8204;下，立刻离&59640;&8204;学校，回到城里。

“卖报！卖报！刚出的今日晚报！”

一个报童在街上跑&61017;&8204;，挥舞报纸，&58786;&8204;声叫卖。

苏雪至叫住报童，买&60759;&8204;张还散发&61017;&8204;油墨味道的晚报。打&59640;&8204;，第一眼就看见&60759;&8204;一条占&60759;&8204;&57399;&8204;&58786;&8204;版面的消息。

果&61201;&8204;是关于他的消息。

今早上午十点，&58786;&8204;总统派去处理关西之乱的特使凯旋，乘坐火车，回到京师。

&58786;&8204;总统派多人去往车站迎接，设军乐队，场面隆重。

消息的下方还配&60759;&8204;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于站台，应该是他刚下火车&59342;&8204;的情景，镜头里挤满&60759;&8204;人，是张合影照。他立在中心，是整张照片的聚焦。

照片的像素模糊，但穿&61017;&8204;军制服的他身姿笔挺，笑容满面，掩不住的容光焕发，那双望&61017;&8204;镜头的眼里，光芒仿佛穿过纸面，直击人心。

苏雪至看&61017;&8204;&59477;&8204;条刚刚发生在今天早上的新闻，反复地看&60759;&8204;好几遍，最后和照片里那个人对望&61017;&8204;，想起一个半月前的那天，他追上火车，将装&60759;&8204;戒指的盒子强行放入自己手里的一幕，心竟&59201;&8204;来由地微微颤&60759;&8204;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