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一个趔趄,她瞪大了眼看着和帝,仿佛面前所站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又或是一个鬼魅……她面色苍白,有汗涔涔得从后背滑落,双腿发软,忽的,她想到了什么,猛一转身,却看到许世一手按住剑柄,正冷冷得看着她。
明白了,明白了!
贵妃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像被定住了一般,太子不可置信却带着惊喜的面庞,张中放冷淡低垂的眼眸,呵,他明显也是知情的,禁军兵士肃杀漠然的身形,呵,他们是准备好了的,宋姑姑则是惊惧异常,半张着嘴,都合不起来——
回过头,邱得意正微扬着头那样睥睨着看着她,一如今早在暗室里面!
“皇上,”她哽咽了一下,没有求情。
和帝很疲倦了,他抬了抬手,似叹息着,声音低沉,“带下去吧!”
月华苍白着小脸,看到禁军将贵妃、宋姑姑和其他一些人拖走,她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上,”抬起头,她轻唤。
和帝抚过她头发,“月儿怎么来了?”
“母妃接我来的。”
“哦,”和帝点头,虚弱着吩咐邱得意,“带郡主下去歇息。”话音未落,却身子一歪——
“皇上!”邱得意惊慌大呼,太子、张中放等人连忙抢上,房内登时又乱作一团。
何冲这边,带着一队身着禁军服饰的人马,候在养心斋附近的偏殿旁,窥伺那边的动静,已有一段时间。
这几十人都是他与邱丹、还有弟弟何祚豢养多年的死士,平日散落在禁军之中,今天上午接到了和帝大行的秘信,何冲便瞅着许世的动向,悄悄将这些人集结起来。
要说他偷集人马,虽时间短,但其他人不会不察觉,但许世自有任务,统领霍焰又被许世软禁,许世这一切是为了做戏给贵妃及其党人看,但客观上却造成了混乱,混乱之中,禁军中其他人,竟然一时没有发现。
但也不能耽搁太长,眼看许世领人入内,半晌还未见动静,何冲的心中,不禁泛疑。
但,敌不动,己方切忌妄动,在没摸不到对方动向之前,力求戒焦退忍。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何冲也焦躁起来,弟弟何祚到底年轻,有些忍不住,“哥,是上,还是退?!”
何冲望望天色,太阳西斜,已开始回收光线,他拧紧了浓眉,“再等等!”
一个小校忽然从墙跟处出现,何冲一看,是在禁军营里的探卫,暗道不好,果听他气吁吁得报道,“刘,刘大人刚才召集点名,霍大人、许大人和您都找不见了,又见少了许多人,刘大人已经起疑,说话就要闭上宫门了!”
原来这禁宫之内,共六道城门,青廷他们的计划,是待何冲先等贵妃与许世得手,他们必将向城外的孙荣等人发出信号,估摸孙荣或会兵分两路,一路快速包围太子府,制服太子府内军队,另一路则赶在禁军里其他人觉晓之前,突入宫殿,与许世等人里应外合,占领皇宫。
青廷他们谋划着,等徐家的两处兵力全部出动之后,他们再从掩伏出出击,以闪电之势破解其局,以平定徐妃之反的名义拨乱反正、荣登大统。
但现在许世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刘副统已经发现不对,若是此时关闭城门,则真是前功尽弃了!
何祚上前,“若是关闭城门,你我这点人马,就算制住了许世,也敌不过上千禁军,哥,先放下吧!”
何冲心如乱麻,知道该放手,但又不甘心,但他是统领,这决定必须还得他来下。思量再三,他刚要命撤,却见养心斋方向,放出了信号。
何祚大喜,“有了!”说着就要号令上冲。
“慢着!”何冲挡住了他,何祚不解,何冲额冒青筋,隐忍得抽动着,“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只恐有变。”
为安全起见,他们的探卫并不敢过近得靠近养心斋,何祚眼见着信号烟袅袅飘入空中,就快看不见,急道,“能有什么变?快上吧,不然等他们会合,就来不及了!!”
何冲嘴角抿直,何祚刚要不耐再劝,又有一小校急急跑来,“大人,才刚许世的手下王凡似带着重囚往紧戍所方向去了!”
几人全是大惊,何祚看向何冲,不再说话,何冲知道,内里定是有变,种种迹象,难道和帝并没有真的大行?可如果赌错了——
猛站起身,他双眼赤红,“改变计划,一队人马前去拦截王凡,一队,”嘴角抽动,“随我去养心斋!”
养心斋内一片大乱。
和帝昏倒在床,张中放紧急号脉,他皱紧了眉,神色不祥。邱得意一旁向太子解释着,原来和帝早看出贵妃的图谋,以许世为引,引出她的夺嫡阴谋,并做好部署,待孙荣领兵到达宫门,在宫门处将其全军掩杀掉。
太子听的有些心不在焉,大难逃脱之余,他更关心和帝的身体,邱得意看着他焦急苍白的面孔,又补充道,“皇上为了防止贵妃前来探视,命张大人配了药剂,闭住呼吸心跳脉搏,但那药对身体伤害极大……”说着动情,老泪流下。
太子也是双泪齐流,他伏到案子上,“父皇都是为了我,若不是我这般无用,呜……”
两人正各自垂泪,门口却传来刀剑声,得意开始还只疑听错了,但那乒乒乓乓的,越来越大,他惶惑得站起身,内门忽“砰”地被撞开,一个禁军手抚着右臂,鲜血直流得跪倒在地,嘴里□□着,“走,太子,皇上,快走,有人要反……”说着扑到地上,不能再语。
太子惊呆了,刚从狼牙中出来,怎料还有虎口相候,外间已经开始传来太监宫女的嚎哭声,驻守内门的几名禁军急忙呼唤,“殿下快走,我们且挡着。”
邱得意等人尚不知道是谁,他架起太子,牵过月华,几名禁军侍卫牵引着,往后殿密门跑去,临走前,他回过头,张中放仍跪坐在和帝的榻前,朝他一笑,他是慢性人,那笑也是慢的,两人之间不需要言语,邱得意一咬牙,推促着太子前行。
青廷到达养心斋时,局面已基本被他们这一方控制住。
许世他们燃起信号烟时,孙荣在外面果然中计,太子府那边不说,待他带着主力人马到了禁城入口,却遭遇了禁军奋力抵抗,许世本想将其引入,瓮中捉鳖,一边指挥杀敌,一边号令关门。
邱丹的军队,接到了何冲里间传来的消息,一直隐军不出,待看城门快落,方一发而出。他这一冲,孙荣、许世,一喜一惊,邱丹先助孙荣灭了大部禁军,而后再掉转枪头,直取孙荣。可怜孙荣,本还以为邱丹是贵妃指派的另一股己军,□□上尚挑着许世的头颅,自己却被邱丹一刀劈过,斩首于马下。
虽是首体分离,孙荣仍瞪大了眼,冲天的火光血光中,邱丹浑身沐血,背刀而立,留给他的,只是一个驰骋向远方的背影。
养心斋内的尸首都已清理干净,但明暗昏魅的烛光下,左边一片血迹,右边半幅刀刃,无不诉说着这里刚刚,经历了怎样的热战和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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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廷皱着眉,现下几处均传来消息,虽说京城和宫里的局势已控制住,但却还有三个关键的人物未得,和帝、太子和贵妃。
到门前站定,和帝就躺在里面,太子与贵妃,却是趁乱而逃,何祚已派人前去搜寻,还未传来消息。
犹豫了一下,他推门而入。
张中放仍静静地坐在榻边,见到他,平静起身,双手捧上一张纸张。
青廷幽幽然得看着他,张中放慢条斯理,“此乃老臣刚给皇上号脉所开的药方,请王爷命人煎来。”
青廷接过。
张中放回转过身,仍坐到榻前,喃喃着道,“如若顺利,皇上下半夜,即可醒了。”
青廷却是缓缓跟上,在他面前坐下。
张中放一抬头,“老臣守着皇上即可。”说着手又搭在和帝手腕处。
青廷伸手,握住他手,张中放抬头,两人目光相遇,一个沉沉的却隐然带着怒意,慢中显出刚强,一个坚持中透着深邃,如大海般看不出喜怒。
张中放慢慢昂起头,“王爷握着老夫的手做何?”
青廷眼波不闪,轻声道,“本王并不想弑君。”
张中放冷嘿一声,“王爷还是从小那个奸诈惑人的性格。”
青廷置若罔闻,笑道,“本王还是第一次听张叔叔骂人。”
听他唤自己叔叔,张中放心中一阵冷恸,他是服侍成祖的老人,几乎是看着和帝兄弟几个长大,特别是青廷,因成祖疼宠,更是相熟。
当下闭上眼,再睁开,苍老道,“王爷动手吧。”
青廷站起身,“你不愿做,孤不勉强,”说着向外走去。
张中放忽然放声大骂,“你不忠不义不仁不孝,来日怎还有脸见你父皇!”
青廷不理,继续外走,在门口站定,回过身,“张叔叔,你不过求死罢了,我不会杀你的。”
何冲却听到动静,持枪而入,张中放趁他二人说话,突然两目暴睁,冲着何冲的枪尖狠狠撞去,何冲下意识站到青廷身前,枪尖冲外,张中放握紧了那枪头,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刺入——
“张……”青廷大惊,何冲扶住张中放下滑软倒的身子,张中放看着青廷,再转向榻子上和帝的方向,嘴里衔过一丝笑,“皇上,老,老臣……”终于双手搭下,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