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大,外间又是隆隆巨雷,但那最后几个字,却正如这雷声一般,在每个人心头炸开。
马振静一静,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又似乎有些合情理,他抬起头,却见宁王侧妃刘氏已回到椅上坐下,正捧了茶饮着,她眼睛自然低垂,拿茶盅的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下,但动作依然是贵妇人的优雅平稳。
马振暗道一声惭愧,握住自己有些发抖的手,他晓得,这些话,表面从这刘氏的口中说出,说明宁王实际怕是决心已下,宁王府与徐妃之间的正面恶战,看来是在所难免。
大雨仍倾盆一样下着,雷声过后,衬的屋内反有些静,邱丹有些惊奇得看着子钰,他两眼发亮,跃跃欲试,兴奋之余唤道,”哥,我觉得她说的有理!”
淳于郭刚要说话,周成敲门而入,呈给青廷一封薄信。
青廷阅罢,含笑递给淳于郭,邱丹耐不住凑上去,猛得大唤一声,“好!”接着又看向子钰,“嫂子好头脑啊!”
回头看马振与何冲都一脸茫然之色,他一拍何冲肩膀,“孙荣去了你们那边的老许家,还有太子府的老钱几个,□□的看来真没打算放弃啊!”
他还待再骂,淳于郭止住了他,邱丹望望子钰,打住了嘴,子钰见差不多了,起身对青廷一福,“王爷,妾身下去了。”
众人目送她出去,回过头,马振眼中尚有一丝犹豫之色,青廷一眼望到,“又翔,”
“是,”马振忙站起身。
青廷正襟而坐,神色认真坚定,声音肃而不沉,“你还有何话说么?”
马振垂着头,仔细想了想,终于抬起,郑重道,“无。”
是啊,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宁王也没有,贵妃亦没有,但,当你为了自己的目标,做了所有的努力、准备与分析,余下的,就是去作那决定。
——而在决定作出后,所有的计划、方针、策略,都将围绕着这个决定展开,那时,也就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现在要作这个决定的,就是青廷。
胜,他将享有无上的荣光,败,他将承担最大的后果。
马振看着他缓缓起身,将手背到身后,那动作优雅而充满了力量,看着他那样睥睨而坚定地望着前方,马振发现自己竟然才意识到,原来宁王对皇位,竟然是如此的渴求而期望!
他沉沉的眼光压下,马振下意识低下了头。
青廷背着手,扫视过底下众人,二十年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当众抛掷出自己的心中所向,淡淡道,“本王对皇位,志在必得!”
既已是定好了的事,接下来便是铺着那计划执行。
子钰来到祉n的房内,秋夜,一天比一天寒,孩子们临睡前她总要再来看一遍。
祉n却是躺在绸被之中,眼睛睁得大大的,见到她,唤了一声,“娘。”
子钰侧着身坐下,轻摸他额头,“怎么了?还不睡。”
祉n坐起,他其实已经有些困了,揉着眼,“已经好几天没见着爹了。”
子钰将被子给他裹在身上,柔声道,“爹爹忙啊,过些日子就好了,嗯?”
“哦,”小家伙得到答案,又滑到被子里,子钰将被角都给他掖好,望着他睡着,稚气的小脸一派平静,嘴唇梦里偶尔翕动着,她轻叹口气,亲了亲他面颊。
回到房中,坐了一会,外面沙沙的还是淅淅的小雨。这些天,青廷忙,却是忙的朝事。今秋天气异常,北方秋汛不断,从十月中旬到现在,黄河沿线好几个镇子遭了淹,山西的两三个重要堤坝几度濒临决口。
和帝病重不朝,国事全压在太子肩上,太子对处理朝事并无经验,特别是这样需要急断细筹的大事,而贵妃一派,值此新旧交替的关键时刻,他们哪有精神耗费在这等劳神费力的事体身上,以和帝病重需要照料为名,竟然全部推出。
而青廷,当仁不让,也不使人与贵妃一党争辩,将抗击秋汛的大梁,一力挑上。
如此二十余日以来,秋汛之防渐渐处置的妥当,接近收尾,和帝的病势,却也愈加重了。满朝上下自然还是在贵妃与宁王之间做着揣测。一些有能耐、敢冒险的跟进选择,更多的则是在观望,但经了这抗涝一事,加之青廷一贯以来的识大体、重国事,各个虽都不明说,但人心向背,自有公论。
一时听到门口人声响动,子钰忙站起身,青廷外屋脱下雨靴雨罩,带着一股寒气进来。
子钰忙递上一杯姜茶,青廷就着那热腾腾的茶气慢慢饮尽,将她搂过,子钰抬起手,摸着他微微青白的面颊,他眼睛熬的都有些抠下去,神采却还好,熠熠闪光的,低低的,有些埋怨又有些心疼的,“您瘦啦!”
青廷握过她手,习惯得将她手指在自己指间缠绕着,子钰轻声又道,“去看看n儿吧,他想你呢!”
青廷有些讶异,“他还没睡?”
“不是,”子钰摇头,贴到他胸口,“就是想你去看看他们。”
青廷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将她紧紧搂住,两人的心跳的都有些快,吻上她额头,低喃了一句,“宝贝!”
天禧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六日。
凌晨刚过四更,宫城里四处黑压压的,天空显现出快近拂晓之前的墨蓝色,除此之外,却是无甚积云,显是阴雨了多日的天,终于快晴了。
万锦宫似亦在沉睡之中。
贵妃躺在雕花鸾凤大床上,睡的并不安稳。这注定是多梦的一夜,事实上近一个月来,她睡眠都不太好,有时候半夜里猛然醒来,茫然着坐起,在这无边的大床上,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座孤岛。
禁不住的心慌……
今夜也是,她又醒了,心跳的突突的,梦中有人哭有人喊,叫的好像是皇上大行了,皇上大行了……
按住胸口,她还有些沉寂在刚那梦中,忽然却听到床幔之外似有脚步声,心中一惊,“谁?”
“娘娘,”宋姑姑掀开床幔,黑夜里她老脸苍白,都能看到面上那些深深的沟壑,声音抖颤着,“皇上,皇上大行了!”
贵妃反呆住了,宋姑姑见她不语,又唤,“娘娘?”
贵妃只疑自己尚在那梦里,猛掐一把自己手心,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问道,“何时?消息可准确?”
宋姑姑忙回道,“一刻钟前,张中放与邱得意已经都押起来了,因御前侍卫里我们的人控住了养心斋,再无人得知。”
贵妃心中似空了一大块,但脑筋却异常迅速的转动起来,宋姑姑见她还不语,却有些急,“娘娘,这个时辰,真不大好呢,太子一早,肯定要去请安的……”
“太子在何处?”贵妃突然问道。
“昨夜回去了……”
“回去了?”贵妃再次打断她,深皱起眉头,“你先去吩咐,万不得走漏了消息,明日一早,要确保太子照常进宫来给皇上请安!”
“是!”宋姑姑忙应,想了想,又问,“可他若来了,邱得意不在那里,怎生好?”
贵妃已渐渐恢复了正常,“明日他来,先引到我这。”
“那恐也瞒不了一天啊!”
是啊,就算拖过了晨醒,可这还有一整个白天,怎生拖到晚间?贵妃拧紧了眉,思索了半日,抬头看向宋姑姑,“姆姆,”
“是,”宋姑姑接到她目光,她面色苍白而平静,眼若寒冰,嘴唇微微嘟起,宋姑姑知道,每当这时,都是她下定了决心要做某事的时候,果听她吩咐道,“明天上午,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去那宁王府,都要将月华给带来!”
宋姑姑一愣,旋即明白,她重重点头,“是!”
转身要走,却被她唤住。
回过头,贵妃的面上漾过一些柔软的东西,宋姑姑轻问,“您要去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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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怔了一下,却摇摇头,眼神重又坚定,低声吩咐道,“把邱得意带来。”
一大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铮铮用罢早膳,与个管家娘子巡罢了各院,往知琴院回去。一行人园子里走着,一个媳妇见日头大,殷殷勤勤得拿手帕子帮铮铮稍挡着,晴嫣一挑眼,“好啦嫂子,这会的阳光,晒晒更舒服呢。”
那媳妇听罢讪讪得缩回了手,一边的几个不屑撇嘴,嘲她错拍了马蹄。
回到知琴院,刚刚坐定,有下人来报,“娘娘,西边偏门那里,好像来了个生人。”
“哦?”铮铮坐直了身子,这些日子情势紧,她是知道的,与青廷也商量过,加紧了各门院的巡查,青廷还特别吩咐,若是有甚不对的动静,立即要与那王府的护卫队们通报消息。
“是什么人?有没有通报护卫?”
“是住在西院教郡主弹琴的先生,她两个侍从早上来给她送东西,有一个看着却有些眼生,——奴婢也不大把得准,所以先来回过娘娘。”
铮铮却缓缓坐回到椅上,她眸光闪动,像是明白了什么,淡淡道,“既然是这样,先生换两个仆人也不值甚么,我会留意的,你先回去吧。”
那人听她这样,便转身要下去。
“等等,”铮铮唤住了她,赞她心细,又问了姓名,又吩咐晴嫣打赏,那人欢喜不禁的,临了铮铮吩咐道,“这点子小事,就不要惊动王爷和刘娘娘了。”
那人忙不迭应是,自下去不提。
月华在西边的绘竹屋里学琴,她性子乖戾,学琴时除了子钰,谁也不准近旁。她习惯来的早,先练一些时间,若子钰来了,再将练熟的弹给她听。
这日练了近一个时辰,子钰还没有来,她知今日或是不来了,一抬头,“先生,我要如厕。”
女先生放下琴谱,“也好,郡主若是累了,便休息一会吧。”
月华出来,一个女婢端上洗手的香汤,月华正洗着,那侍女却抬起眼,“郡主。”
月华见她胆大,轻皱起眉。
“郡主,”那侍女环顾左右,匆匆说道,“我是贵妃身边的锦如啊!”
月华一看果然是她,问道,“你怎么在这。”
“郡主,”锦如蹲下身,急切道,“皇上病重,贵妃想您,郡主难道都不想去看一眼么?”
月华心动,“是母妃让你来的?”
锦如连忙点头,热切的看着她。
月华还有些犹豫,锦如更加急切,“郡主,皇上与娘娘那样疼爱您,难道还会害你么?皇上病情严重,再不去,或者就……”说着声音也颤了起来。
见月华还不吱声,她暗握了拳,实在不行,就只能硬来了!——
月华却一转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