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子钰看一眼对面正襟而坐的贵妃,暗自叹了口气,不到十日,林喜贵登门了两次,说贵妃有请,均被她找借口回绝,但事不过三,这一回,思量了半天,她还是来了。
贵妃仿感觉到了,皮肉不动得笑笑,“如今,你也难请来了。”
子钰欠身,“这两日府里的事情多。”
贵妃就着她话,拂了拂袖口,“如今宁王府的声势,越来越大啦,”见她低了头,讥嘲着笑道,“你,莫不是也想学外头一些个臣子,与我这里生分了不是?”
子钰到没有辩驳,沉默了一会,起身对着贵妃跪下了,“按说,奴婢是从您这里出去的,没有娘娘,就没有奴婢的今天,您的恩德,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只是,”苦笑了一下,顿首道,“还请娘娘体恤。”
贵妃闻言,也是半日不语,幽幽一叹,“你我之间恩怨,却也难分,事到如今,让你违背了宁王,一心向我,确是强人所难。”说着站起了身,缓缓走开,“但你跟了我这么久,应当也知道我的脾性,若是平日里,我岂是那种动辄强迫于人的性子,可现今——”一转身,正对上子钰焦灼的眼,“呵,我总觉得,你我缘分,还远没有尽。”末了,见她还是怔忡着不言语,淡淡加道,“你先回吧,无事便来坐坐,月华最近,常说想娘呢。”
子钰看着她转过身,有一句话几乎破喉而出——娘娘,您抚育了月华近十年,您真就,舍得么?
但是,望着那瘦削却坚定的背影,她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只是低声应了声是。
贵妃的焦急不是没有道理。近半个月了,太子与她,关系没有缓和的迹象,又探到消息,方家已与宁王府勾连上了,更有传言,和帝正在考虑身后辅政的人选,大都竟是从宁王一派的势力里选出。
本来,太子仁善懦弱,即位后或是倚靠外戚徐家,或是依仗宁王辉王,已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在丁庶人之事前,众人看贵妃一派的胜算大些,而现在,却越往宁王那里偏颇了。
贵妃并不是那等动辄为传言所惊吓之人,但一来太子并非她亲生,二来丁家之败、丁皇后被废,她确脱不了干系,强悍如她,亦难免有所心虚,无法相信太子可以全心全意相信于她;三来宁王身边,还有万胜俟这样的北军大将,所有这一切,都提示着她不得再轻忽。
“所以,贵妃是预备图穷匕首现了,”子钰抬起头,一双盈盈大眼,望向正前方的那人,面色绝然,“在这种情形下,您教我还怎么能将月华放在她的身边!”
青廷不语,指节轻叩着桌面,他夫妻二人,就这样对望着,子钰紧绷着面皮,倏得站起身,“总之月华我是留下了,外面的人怎么样解释,王爷想办法吧!”
出了门,却在廊底下转角处看到林喜贵和其他两个奉命来接月华的太监,见到她,都躬身行礼,子钰也不拿眼看他们,也不叫他们起,重哼一声,走了开去。
原来从贵妃那里回来以后,她思前想后,实在想不到一个妥贴的法子,既不用做那奸细,又能瞒过贵妃、保全月华。她想过用那假消息儿去瞒混,也想过与青廷商议,但终究是投鼠忌器,只要月华还在贵妃身边,就是她随时可以拿来一用的棋子。
正没主意处,恰中秋到了,宫里照例把月华送来一聚,谁知第二日就得了风寒,子钰灵光突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月华染病为由,竟把她留下了。
贵妃听说是动了怒,命人来接,子钰干脆将人推给了青廷,接着两手一甩,啥也不管了。
当晚是郑氏亡故三年的忌辰,因日子不好,是中秋,所以每年便推了一周来祭。
祭拜后的晚膳本是一家人一起,几人团团一坐,邱氏不见青廷身影,奇怪道,“王爷去哪儿了?”
子钰见都看她,答道,“听说是下午去宫里了。”
邱氏也知道近日来朝上的风声,点点头,“想是皇上那里有什么要事吧。”
铮铮冷哼一声,邱氏奇怪,但她并不是好事之人,便没有再问,铮铮就着她话接茬,“近来王爷公事繁忙,咱们府内外事务也比往常多了许多,要说我们姐妹几个,更应当以身作则,不给他添烦才是——刘妹妹,你说是不是?”
子钰见众人都没了声响,望向自己,知她是欲拿自己立威,当下笑道,“姐姐说的,都是极有道理的。”
铮铮舀了一碗汤,放在邱氏面前,脸上似笑非笑,“可我怎么听说,王爷今日是为了你,才进的宫?”
众人都有几分讶然,子钰也一笑,“为了我?”
铮铮句句紧迫,“你私自将郡主留在府内,贵妃娘娘来接也不给送回,难道没有此事?”
“姐姐这话真真稀奇,”子钰豪不想让,面上却还带着淡淡的笑,“月华亦是王爷的女儿,怎能说是我的事!”
她二人你来我往,底下如张氏等人,哪里敢吱声,那没有品秩的四五名姬妾,更是低了头,连筷子都不动,邱氏一望,只得微沉了脸,“好了,你两个便各自少一句吧,多大人了,还是小孩子么,象什么样子——吃饭!”
回到房中,德芬直忽过瘾,“你看那万娘娘的脸色,哈,她肯定没料到您当众与她呛台吧,毕竟以往都那般忍让着她。”
“呵,”子钰由着杜兰给她除去素服银钗,换上家常衣物,“忍让她,并不代表时时由着她欺上一头,更何况——”
德芬上前也帮着杜兰,接道,“更何况您如今在府里,有儿有女有王爷,哪里真怕她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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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钰笑瞅了她一眼,转问杜兰,“郡主的烧退了没?”
“是,刚才还喝了好大一碗米汤,小爷一直守在旁边呢。”
“嗯,小心着点n儿,别也让他染上了。”
说话间青廷回来了,杜兰德芬忙打水的打水,端茶的端茶。
更衣却是要子钰亲自的,子钰拿来了家常的便服,刚解了两个衣扣,他脸压了上来,“你怎么不问?”
他这样一低头,领口的衣扣便不好解,子钰微微皱眉,将他脸偏到一边,“有什么好问?总之我娘儿俩是在一处,我定不让她回去。”
青廷笑,“好一个有恃无恐,你到说说,你有何可恃?”
子钰除去他外袍,搂卷在手臂上,正色道,“您与贵妃,已经闹开了的,不象以前,还需要个遮遮掩掩粉饰太平。既然已是对头,我们接回女儿,有什么话说?继续放在那才奇怪呢。再者说,贵妃那样狠毒的性格,你们争的又是那样大的权势,月华夹在中间,做现成的炮灰么?既然以后不会为了她放弃什么,又何必让她成为一个难题?”
还有一点,她没有说,八年前,月华是作为和帝帮助贵妃牵制宁王府的一个棋子入宫,现如今,彼此都到了摊牌时刻,这样一个卒子,于和帝,是不必要了。
虽是这样,她心内还是忐忑,青廷见她巴巴地望着自己,颔首道,“皇兄已经同意了。”
“真的?”这结果虽然已预料到,但泪意忽然就冲到了眼中,青廷将她搂到怀中,抬起她脸庞,拇指抚去她泪水,柔声问道,“怎么了?”
“没有,”贝那欢喜冲刷得酸酸的柔软,她咬住嘴唇,半晌抬头一笑,泪花还凝在眼睫之中,“我只是,好欢喜。”
青廷好喜欢看她这个样子的眼泪,贪恋得看着她,忽然想到八年前月华被送走的那天,心中返过点点疼,这怀里的人儿,经受了多少苦楚……
状做不在意的,“月华的病,好些了?”
他终于问了——贴上他胸口,轻轻点头,“好了。”两人的手交握住,她深深呼吸,我们一家人,从此生死与共。
“你说什么?”
她声音低,他却还是听到了。
子钰抬起头,踮起脚尖,吻住了面前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