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道那名唤煜弟的看了小鱼遗失的字纸,拂袖不悦,称之轻狂,那先一人重拿回纸,细细又看了一遍,却笑道,“我看到觉得好,光说这字,就不是寻常女子能写来的;再说这评屈子、子胥,很有几分中肯。虽说不是十分工整,就一女子而言,也是极难得的了。”
煜弟鼻中一哼,“一个女子,就该安心妇德女工,作这等家国之谈,已是不该;况又是个宫人,更应一心侍主,我看定是个不安分的,应当查来,驱杀出去。”
那先一人笑道,“却也未必是寻常宫人。”
“管她是谁,”煜弟似极不耐,皱眉道,“我说二哥,你我既为圣祖血脉,就应当心系社稷,做一番建功立业的事迹出来。容弟今日不敬,我看你虽已近儿立,却整日价只揽些文人骚客在家赋些闲言酸诗,竟全无……”一顿,又道,“别的不说,就拿今日这等下贱宫人的轻狂牢骚,你居然还道好……哎!”说罢重重一叹。
那先一人也不恼,背手踱到水边,望着一片萧条秋色,回首低笑道,“煜弟此言差矣。你我虽为先皇之子,今上之弟,然现如今天下太平,朝野安和,无须你我置喙……”
煜弟一听这话,抢上两步,语调颇有些激动,“天下太平?二哥从哪里可见这太平二字?朝野安和?二哥又真以为安和?且不说北有狄夷虎视眈眈,屡屡叩关,外忧不止而我不能禁;就说这朝政,哎,大哥他竟放心把它全交了丁驷冲、李霁等人,结党营私,满朝莫不以他二人马首是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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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先一人抬手止了煜弟言语,“无论这天下朝政如何,也都是皇兄应当关心的事,与你我无关!”
煜弟不耐抬头,刚要分辨,但见他双眼如两丸黑玉,黑漆漆看不见底,神色肃雅,虽暗骂他暗弱无能,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鱼这边虽跑了开来,却是越想越悔,因练了许多篇,也不知遗的哪一张,况那上面终有自己的笔迹,万一查将下来可如何是好,暗道不如刚才看清来人,或许是哪宫太监,想个法索要了回来,也省了许多后患烦恼。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心思便有些恍惚,刚进了春芜宫侧门,忽看到媚兰迎面过来,便忙收拾了心思上前,唤道,“大姐姐,”
媚兰像是也刚看到她一般,顿了一下,才道,“是小鱼。”
小鱼笑道,“才刚去找大姐姐,您不在,”忽看媚兰似乎有些迟疑,便止了话,“大姐姐有事?我却不耽误了。”
媚兰点头,“正有点子事,你先回吧,改天再来不迟。”
小鱼回去,直忙到了晚,待到歇下,回想今日之事,越想越不妥,深骂自己鲁莽。翻了个身,又想到媚兰,似乎也有些和往日不同。下午的时候因自己心思正乱,没顾念太多,现下想来,媚兰当时脸色苍白,钗环似乎也有些歪,小慧敏如也没跟着,想来是受了贤妃的气也不一定。又想自己上次擢选失败,现下也不高不低的得了些好差,虽比不上小慧,但在这院里也算好的了,只盼今日这纸别落到什么多事之人手中,毁了这些时日的苦心。
如此忐忑过了数日,也没传出什么风声,小鱼遂慢慢把心放下,媚兰那边也没甚事,照常是贤妃离不开的头等人,小鱼见了,更暗笑自己多心。
这日小鱼不当值,跟着小文学些针线,正彼此嘲笑,那边一个小宫女来叫道,“小鱼快来,李姑姑叫。”说罢便走。
小鱼见她叫得急,也没个头尾,便匆匆赶去,心下不禁惴惴的,生怕是捡字纸的查下来了。待进得李姑姑屋子,看见李姑姑坐在炕边椅上,炕上堆了一些物什,小慧也在,站在炕边上,两个人都有些侧背了身子,不大自在,墙角里小翠身前交叉了手站着,见她来了,仿舒了口气,想叫又没叫。
小鱼见似乎不是为了字纸的事,便有些放心,上前先给李姑姑请了安,又转身笑道,“慧如姑娘来了。”
这还是小慧走后第一次见小鱼,她脸一红,“小鱼姐姐,”
话未说完,李姑姑已出声打断,口气不悦,“慧如姑娘,这凡事都得有个章程,你们送重阳礼忙不过来,我们帮忙原也是应该。可也不能散落落得就抱了一堆东西叫我们送去,也没个礼单,让我们怎么给太妃回话?”
小鱼方有点明白,明日即是重阳,各宫嫔妃均为太后、太妃备礼,想是贤妃只顾了太后那边,太妃这里就有些潦草,只让慧如(从此本文便称小慧为慧如)来吩咐李姑姑找人送去。李姑姑本就有些不大乐意,见又没有礼单,便找个话题发作。
慧如在贤妃身边待了一个来月,平日里见多了奉承的脸面,此时颇有些不习惯,但毕竟也学了些巧儿,勉强笑道,“姑姑别恼,原是我们没想周全。只是娘娘已经去了慈宁宫,走时吩咐的急,如今也只好劳烦您这里补写一张。”
李姑姑见慧如拿贤妃压她,虽怒,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小鱼,“你也听到了,如今闹这等饥荒,我看你还识两个字,就你写了吧。”
小鱼很怕自己露了字迹,便想寻个法推出去,笑道,“我的字哪里上得了台盘,没得辱了娘娘的脸面。还是请娘娘另找个好的写来吧。”
李姑姑听了这话,也踌躇。慧如见状,忙道,“不妨事,左不过只是份礼单,而且小鱼姐姐的字是极好的,娘娘知道了,只有夸赞的,断不会怪罪。”
李姑姑叹气,“也只有这样了,别误了正经事。”又对慧如,“娘娘那边如果问起,你需如实回来。”
“自当如此。”
小鱼无法,只得写了。李姑姑看了,点头道,“就你去吧。”
这敬敏太妃居宁寿宫,乃成祖之淑妃。成祖一共四子,长子谢青泰,当今和帝,为现居慈宁宫的慈佑太后所出;次子谢青廷,封宁王,乃敬敏太妃之子;三子谢青煜,封辉王,却与和帝一母同胞,均为慈佑太后嫡出;四子谢青善,封英王,年龄尚小,生母已亡。
这宁王谢青廷小时聪慧,成祖甚喜,长大后却养成了个散漫性子,正如谢青煜所言,只喜和些文人骚客舞文弄墨,且都是些咏春叹景之词,全不关心时事朝政,成祖慢慢颇为失望,叹其只有仲永之才。如今只在京中做了个闲散王爷,府里招养了一批文人,日便成一诗宴,名冠京城,无人不知。
辉王谢青煜好武,自小熟读兵书,长大后本也专和那些粗豪武官交往,现下见和帝中年后日益疲倦,渐渐荒芜了朝政,使得外戚权臣当道,很是焦急,遂自己府里也养了一帮门客,颇有与之对峙之意。
因和帝自出生便尊长被封了太子,故谢青煜自幼与谢青廷一起成长,到更为亲近,今日谢青煜拜过太后,便和谢青廷一起来宁寿宫给敬敏太妃见礼。
比起慈宁宫那边的欢声热闹,宁寿宫这边清静了许多,一上午只三三两两的各宫来几个下等宫人,磕个头、敬上礼就罢了。太妃见二人来了,心下颇喜,忙让人摆座上茶。
正说话间,宫人通报春芜宫献礼来了,太妃这才坐正,命人通传。
这边小鱼带着小翠,并两个粗使太监听传入殿,见殿内佛香袅袅,宝座上端坐的人也看不甚清,忙跪下叩头。
一时太妃命人把礼单拿了,这太妃自成祖故去后专心佛事,此时看那单上写的“白玉观音、木樨佛珠、掐丝珐琅器”等尽是些与佛事相关的贵重物品,又知贤妃一向敬老知礼,虽受宠却并不轻狂,今日这礼又厚,便笑吟吟地把单递给了谢青廷二人,“贤妃是个有心的。”
谢青廷接过,便是一愣,但见那纸上一律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飘逸,与那日湖边所捡的象了个十足。
那边太妃笑道,“快起来吧,”说着命人看座。
小鱼谢过,挨着凳角坐了。
太妃又让人赐茶,笑道,“你们娘娘有心,回去给你们娘娘带个话,本宫谢过她。”
小鱼这还是头一次办正经差事,心内原有点慌,但好在来时路上已经练好了一篇话,见太妃也和气,当下不慌不忙站起身,躬身道,“奴婢代我们娘娘谢过太妃娘娘!来时我们娘娘也吩咐了,见到太妃娘娘,必要代她磕几个头,祝娘娘康福永寿!”说罢盈盈拜倒,叩首三次。
太妃更是欢喜,忙命人将她扶了,见她圆脸大眼,本就是老年人很喜欢的长相,笑问她,“你叫什么?”又对儿子们说,“你们看看,贤妃□□的人也是好的!”
小鱼躬身答道,“回娘娘话,奴婢姓刘,贱名小鱼。”
这边谢青煜也看过了单子,并未在意,草草看了,抬眼一看小鱼,那里婷婷站着,虽恭谨,但落落大方,眉眼灿烂,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似有说不出的话来,不禁一愣
忽听得耳边青廷问道,“既如此,你们娘娘怎不亲身来了这边?”
小鱼一愣,一来没想到上面坐的还有男子,二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问,将一抬头,一张脸儿已晕满了红,见太妃两边各坐一青年男子,均着赤色红袍,头戴翼善冠,两肩及胸前补子上各绣一金线蟠龙,便知是亲王,只不知发话的是哪位。但也容不得多想,心念转动,答道,“请娘娘奴婢大胆,佛曰,色相皆虚妄,在太妃娘娘眼中,奴婢来,或我们娘娘来,定都是一样的诚心。”说罢拜倒。
太妃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唐突话是自己儿子问来,本有些难堪,见小鱼答得虽有些牵强,终也圆了过去,很是高兴,当下重笑开,“好孩子,快起来说话。”
谢青煜见状,再看一眼那纸,心中一动,也问道,“这上面的字可是你写的?”
小鱼一惊,抬头看太妃右手边那年轻点的王爷正看向自己,目光灼灼,又见他黝黑面色,目光如电,形容严俊,心内怦然,鬼使般点头,“回王爷话,正是。”
谢青煜还要再问,忽见青廷正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不觉面皮一红,便不再说话。
青廷柔声对太妃道,“母妃,贤妃那边事情还多,我们不可叨留过久。”
小鱼知刚才那话是他问的,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只见他与青煜不同,虽像,却是白净面皮,正如冠玉,或许因大了几岁,浑身一派沉静的气息,到真不象传说中那个风流散漫的王爷。可一想他刚才所问的话语,又道,这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