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长安城东市西市皆有盛大的灯会和游行。方用过晚飨,莱阳侯府的女郎徐雪一招来侍女拿了件厚实的披风带着,便准备出门去逛今晚的花灯会。经过一个窄舍时意外地听见里头有小儿念书的声音,她抬步走过去上了台阶,抬手轻轻地拨开门缝来往里看。却见一个身穿破旧棉衣的漂亮男童,拿着一本脏兮兮的破书坐在一个满是尘烟的火盆旁边认真地阅读着。
身后的侍女则在低声催促她:“女郎,咱们快走吧,要让夫人看见就不好了。”徐雪一回头瞪了侍女一记,然后把脸贴在门上继续看屋内那个小男童念书,他生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如果不是头发都散着和声音,她都要以为屋内是的孩子是个女孩子了。古有女不散发赤足的规矩,唯有男孩子未及弱冠之前,只要不做伤害头发的事,散着扎着都可。
徐雪一看了半晌怕被发现,还是听了侍女的话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出门的路上她从侍女口中得知,方才那间窄舍是她父亲的妾室崔氏的屋子,屋里那个小男童合该就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难怪她会觉得那个男童让她感到很亲切,只是她父亲素来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府中从不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姨娘和庶弟来,她母亲也从来没有召过这个崔姨娘过去请安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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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徐雪一也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一个庶弟,她母亲是安平大长公主的独生女华阳郡主,父亲是莱阳侯,她又是华阳郡主和莱阳侯的嫡长女,将来必然是要继承家业荣袭女爵的。她母亲给父亲纳了两房妾室,分别生了一个庶妹和一个庶弟,但徐雪一自己也是有嫡亲的龙凤胎弟妹的,这两个庶出的弟弟妹妹也影响不到她们三个嫡出的地位。
她母亲既然都能给父亲纳妾,允许这两个姨娘生儿育女,为什么会如此对待这个崔氏呢?徐雪一抱着满肚子的疑问,跨出了大门,作为莱阳侯府的女郎君,徐雪一出行阵仗颇大,按照朝廷规制配备了四个侍卫两个长随并两个丫鬟外加一个贴身侍女,九个人簇拥着她上了软轿之后,启程直奔长安西市的钟鼓楼。年年的乞巧节,徐雪一都要先去钟鼓楼代外祖母敲钟祈福。
整个长安的人都知道年年七夕之夜,敲响钟鼓楼上大钟的人是莱阳侯府的女郎君,未来的女侯。
本朝女户这个制度是自开国女帝时起就承袭下来的,许多因为婚姻不幸选择与丈夫和离的女性,都会去衙门登记女户自立门户。朝中也有很多女官和女爵,因此徐雪一将要继承侯爵在本朝的百姓和王侯将相们看来那是再正常不过的,毕竟不仅仅是有先例在前,更重要的是徐雪一不仅是嫡出,还是长女。不论是立嫡还是立长,徐雪一都是最合适的那一个继承人。
这一路上徐雪一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自己从未听说过崔姨娘和那个弟弟的存在呢?是谁隐瞒了消息,还是有人刻意不让她知道崔姨娘和那个弟弟的存在?紧锁眉头的徐雪一感觉到轿子落地了,她收回思绪,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要了手上。贴身侍女春燕掀开轿帘,轿夫把轿子轻微斜起好让徐雪一下轿,她甫一露面,外头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都纷纷朝她扔香包和鲜花,这是对她的祝福。
她高高兴兴地把这些祝福都收下了,转手交给春燕帮她拿着,自己提着裙边踏步踩着石梯上钟鼓楼,到了最顶上的方台左侧,一口几千斤重的大钟旁边站着一个手持禅珠身披袈裟的老和尚。徐雪一敲钟三下,手一离开钟锤脚下就一个踉跄,原来是地上有一颗不怎么起眼的珍珠,她那双脚不知怎么的就踩在了它上面,差一点儿就让她直接从方台栽了下去。
老和尚挥手以禅杖做依撑稳住了徐雪一的身形,方台太高,底下的百姓只能听得见敲钟之声也看不见方台上的情形。
徐雪一深谢过老和尚,整理了自己的情绪方才缓步离去,刚下楼没几步,老和尚却又走了过来将徐雪一喊住了:“阿弥陀佛,女郎君且慢走。”狐疑着停下脚步的徐雪一,回头一脸困惑的看着这位在长安名望颇高的高僧:“大师有何指教?”
“老衲适才观察女郎君的面相,发现女郎君今日福祸双至,得遇贵人,顺心而为,必有登天鸿运。如遇水火并发,当避则避,不可逞强恐殃及性命呐。”
徐雪一咋舌,她淡淡的谢过老和尚的好意指点,下楼的过程中脑子里也在反复的思考老和尚说的那番话。得遇贵人?是说她今晚在七夕乞巧灯会上会碰到什么贵人?另外,她今晚还会遇到水火并发的灾难,这又是作何解释?徐雪一想了半晌想不通,摇摇头干脆就不再想了,她从钟鼓楼上下来,外头很多人不论男女都拿着花灯走来走去,开始了今晚的灯会之行。
春燕瞧她一脸的困惑,不解的问她:“女郎,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妨,咱们去东市那边吧,免得让二妹三弟等急了。”徐雪一吩咐下去,春燕也只好缄默起来让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从西市钟鼓楼去东市要走过一道朱雀门横穿过朱雀大街,而后跨了朱雀桥下到青龙街才能进东市。路程有些远,天色虽然已经大黑了但街上因为处处都是花灯的关系,倒是显得和白昼一样通明。徐雪一兴致上来了,掀开轿帘朝外头好奇地打量着,她也才十三岁而已,尚未笈笄也还是个孩子。春燕见她探头打望,走过来与她说着话:“女郎可有喜欢的,婢子去给买回来。”
“那边有一对兔儿灯,我记得二妹三弟就是卯月出生的,这对兔儿灯拿去给他们俩正好。”春燕听了,先让轿夫停下,自己跑过去从一个花灯小摊上花了几个铜子,将徐雪一说的那一对兔儿灯给买了回来。这对兔儿灯一粉一蓝两个都是长耳朵红嘴唇,身体圆滚滚的显得十分的娇憨,春燕提着两盏灯跟在轿子旁边:“女郎总是替二小姐和三公子着想,您自个儿没有喜欢的?”
“这些花灯年年都一个样,我看也看腻了。”徐雪一说完,偏头往前一看,却见不远处正有一间房舍上燃起浓浓的烟雾,前头有人急匆匆的往回跑,差一点儿把她的轿子给撞倒了。春燕见状,支了两个侍卫过去打听,回来禀报说前面有一个做灯笼的作坊起火了,隔壁是个酒坊,两家烧到了一起,还有人没能逃出来,火势巨大怕是难以生还。
春燕焦急道:“遭了,二小姐和三公子就在那附近的茶楼等咱们呢,怎么办女郎?”
“速速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徐雪一让轿夫靠路边把自己放下来,她从轿中出来便急急忙忙的往失火的地方跑,她穿着一双绣鞋怎么也跑不过从对面涌过来的人群,她时不时的就被挤回来。春燕连忙跑过去扶着徐雪一走,主仆二人再留下来看护徐雪一安危的侍卫的护送下,走另一条小路来到失火的地方,却见大火已经蔓延到了那间茶楼。
火势凶猛至极,二楼露台上徐雪一的弟弟妹妹正在朝下头的路人哭喊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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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听着哭声,徐雪一只觉得恼人的很,睁开眼来看见一双弟妹都平平安安的趴在自己床边,顿时就松了口气。她二妹徐霜一和三弟徐莲争眼圈都红红的,看上去像是哭了很久了似的,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睡梦中听到的哭声就是这俩孩子的哭声。徐雪双看到她醒过来先是一愣,而后急急忙忙出去喊来了父母,又继续跟着龙凤胎弟弟一块儿坐在她的床边抽泣。
华阳郡主和莱阳侯入内时二人脸上都有些尚未消退的愧色,徐雪一素来聪慧,她联想到自己那天冲进火场去救人而后被一根砸下来的梁木砸了腿。她心中顿时就一阵的遗憾和难过,不过面上却还是保持着世家嫡女的风范:“父亲,母亲。”
“雪儿醒了,醒了就好醒来就好。”华阳郡主别过脸去抬手拭泪,然后走过来将徐霜一和徐莲争两人分别抱了下来,自己坐在床边握着长女的手细问她:“可有感觉哪里不适的,都和母亲说。你昏睡了大半个月了,我与你父亲都还以为你……还好还好,老天保佑,你可算是醒来了。”
莱阳侯走过来,关切道:“雪儿睡了这么久,也该进些吃食了。可有想吃的菜,吩咐了让厨房去给你做。”
徐雪一看着父母还有弟弟妹妹的神色,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腿,她尝试着想挪动一下双腿但是下半身像是被切断了一样,毫无知觉。她惆怅地看着床顶的纱帐子,半晌之后转过头来,无奈地笑了笑:“母亲,帮我翻个身吧,我想坐起来。躺了这么久,我都快长在床上了,今儿个外头的天色看上去似乎很好的样子,父亲能抱我出去晒晒太阳么?”
“雪儿?”华阳郡主呆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女儿已经知道自己的双腿已经废掉了,越发的难过起来。
莱阳侯长叹了一声,朝徐雪一点着头:“先吃些东西,父亲再带你出去晒太阳。”
“好,我想吃……”徐雪一的话还没说完,外头春燕领着一个漂亮的小男童进来了,华阳郡主看向那个孩子眼中先是一冷,而后才温和朝他招了招手:“华儿过来了,你大姐姐醒了,过来瞧瞧她吧。”她口中的华儿便是这个跟着春燕进屋来的男童,生了一张比女儿家还要漂亮的脸蛋的他,捧着一碗洒了肉沫和葱花的蛋羹到了徐雪一的床前,抿着唇笑道:“长姐,给你的。”
“母亲?”徐雪一还记得这个男童,七夕那天她见过他,那时候这个孩子还和崔姨娘在偏僻的窄舍里呢。
华阳郡主一点儿也不想提到关于崔姨娘的事,可是事关自己的女儿,她也没法隐瞒,只如实说:“这是你六弟莲华,他姨娘前些日子为了救你,祭血给你之后去了,将华儿托付给了我。”崔姨娘本是出身药王谷内的一名药奴,身上的血可治百病可解百毒,徐雪一那晚在水火之中被砸了腿,还差点儿毁了容,是崔姨娘以儿子为条件,牺牲自己救了徐雪一一命还保全了她的容貌。
徐雪一诧异的看向身边这个小男童,他正朝自己咧嘴笑,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是家中排行最小年纪也最小的一个孩子。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小手,冷冷地,于是她两手过来包住了他的手:“暖和些了吗?”
“嗯。”莲华笑着,然后拿汤匙舀了一口香味浓郁的蛋羹喂给徐雪一,他说:“厨房的嬷嬷说长姐喜欢吃这个?”
徐雪一点点头。
莲华继续给她喂着,徐霜一和徐莲争两个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大人们也不说话,怕惊着给徐雪一喂食的莲华。莱阳侯看着莲华给徐雪一喂完了,才过来抱起徐雪一带她出去晒太阳,徐雪一这个院子很大,是他所有儿女当中住所最大最奢侈的。徐雪一又喜欢春来赏桃冬来看梅,院子里栽了很多桃树和梅树,如今正是秋日,高高的树丛间投射下一地的金黄虚影。
徐雪一坐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父母坐在一旁陪着她,徐霜一和徐莲争两个也在一旁找别的话题跟她讲话怕她没趣。
莲华从屋里出来之后就不见了,春燕也不见了。正在徐雪一感到奇怪的时候,莲华和春燕从另一边回来了,春燕手里抱着一只毛色鲜亮的小猫儿,她说:“女郎你看,这是六公子前几日在后院柴房捡来的,这几日打理过了,多好看呀。”
小猫儿一下子就入了徐雪一的心,她伸出手,那猫儿也朝她亲昵的喵了一下。
“这猫儿还没有名字,长姐可以为它起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徐雪一觉得自己正在逗的这只猫儿,似乎有些怕莲华。
华阳郡主原本还打算阻止,怕猫儿发狂伤着女儿,但是夫君莱阳侯却拦下了她的动作。
看着徐雪一真心喜欢这只猫,华阳郡主轻微的叹了口气,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徐霜一和徐莲争都过来围着徐雪一,这只猫儿还是一只小奶猫,乖巧不说,光是叫声就很让人舍不下心把它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