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八）

萧珽玉所居之处名叫霜院，他让人在主屋里另外添置了一张新打的黄梨木拔步床，霜院主屋本身就打，放两张床并不突兀拥挤。还因着莲华的喜好叫王府管家给莲华弄来了一个专门放衣物和鞋袜的壁橱，他怕自己不在王府里的时候，会有人欺负莲华，因此就把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拨给莲华使唤。每天都和莲华一起吃喝睡，弄得整个江东王府人人都知道他独宠莲华。

清日高悬和风爽丽，江东王府的大花园里飞舞着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

化名清婉的莲华垫着脚轻轻地拿着一个网子在花园里扑蝶，她身上穿着萧珽玉让人用上品云锦量身裁制的新裙子，脚上也是一双云锦绣花翘头鞋，她的身影在花丛之间轻轻地移动着。这是她被萧珽玉带回江东王府的第三天了，这三日里总有往霜院打探消息的人还没靠近霜院，就被萧珽玉身边的人给赶走，关于莲华的事情，没有半个字透露出去。江东王和王妃也派了人来找她。

萧珽玉把她保护的很好，身边伺候她的人都是萧珽玉的心腹而且照顾她起居洗漱的丫头，也是擅武的，因此对上王府其他人的时候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丫鬟，这些丫鬟就是一道坚韧的护盾。今儿个莲华看外面天势不错，闷在霜院也有两三天了，她便带了两个侍女来花园里玩。江东王妃常年茹素礼佛不爱出门，江东王的三个侧妃倒是很喜欢互相打擂台，连她们的子女也一样。

莲华原本在花园里玩得挺开心的，忽然有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抢走她手里的网子，还把刚要兜起来的蝴蝶给放走了。这人作一副妇人打扮可是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岁左右，莲华正挑眉不知道这是谁呢，萧珽玉拨给她的两个侍女便先给这个妇人行了一礼，她左腿后移右腿微微弯下，两手交叠着搁在右边腰侧两三寸的距离：“奴婢青鲤（红鲤）给世子妃请安，世子妃吉祥！”

原来这个人就是江东王的儿媳妇，出身洛阳葛家的名门贵女葛氏女，她的祖父是内阁大臣葛疏易，生父又是尚了郡主的郡马爷，因而她的身份倒是和萧珽玉分外般配。只是莲华怎么觉得这个世子妃有些奇怪呢？换做是其他人若是见着自己的丈夫带回来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不应该大吃一坛老醋，然后闹个天翻地覆也要把那小美人给整死或是撵出门去呢，她怎么还冲自己笑了？

莲华学着青鲤红鲤向这位世子妃行了一礼，而后抬起头便直接问对方：“世子妃你为什么不生气呢，我被飞轩从外面带回来有两三日了。这几日他每晚都守着我，也不跟你一起用膳也不陪你说话，你不生我的气吗？”虽然每天晚上自己睡着之后，萧珽玉都会去另一张床上睡觉，而每当她提出让萧珽玉去陪世子妃和侧妃们的时候，萧珽玉就总以为莲华是在撒娇吃醋。

实际上她真的巴不得萧珽玉的女人们过来找自己麻烦，这样的话她在江东王府里才不会一直这么无聊下去，皇帝交代的差事她到现在还没开始行动呢，也不知道初九那家伙会以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出现在江东王府。

世子妃葛文澜却走过来拉起了莲华的手，仿佛和莲华相熟已久了似的，她将娇小的莲华搂在怀里，被迫埋胸的莲华满脸绯红的时候就听到葛文澜轻轻地，轻轻地在她耳边说起：“我们又见面了，华华，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你来的。”

“你……”莲华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人，这人身上的魂魄没有异常之处，从里到外更是原原本本的葛文澜。可她却从葛文澜的身上察觉到了略微熟悉的感觉，这个人是她已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的一个故人，她曾经遇到过他两世，但没想到还能碰着他。

这一回他甚至已经投胎转世成为了女人，成了江东王世子萧珽玉的世子妃。

葛文澜其实原本是打算来看看，能够被萧珽玉带回王府的小美人究竟生得是什么样的国资天色，可以让一向薄情的世子爷回来后，接连三日不召任何一个女人过夜。她本来以为外头带回来的美人生得再好看，也不过是只会用眼泪来当做武器的蠢货一只。没想到遇到莲华，脑海中已经过数次轮回转世消磨的记忆突然就被惊醒，她忽然好后悔又好高兴，她与莲华又见面了。

青鲤和红鲤本来还以为世子妃要对莲华做什么，已经做好了上前替莲华挡巴掌的青鲤忽然被红鲤往后拉了一下，看到世子妃忽然把莲华拉进怀里抱住的瞬间，青鲤和红鲤满脑子都是：该不会，清婉姑娘与世子妃是旧相识吧？

葛文澜嫁到江东也有七年的时间了，还和萧珽玉育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也是江东王唯一的孙子。葛文澜如果没有想起自己过往的记忆，大概会一辈子都以世子妃的身份相夫教子，做一个完美的王族媳妇，当一个称职的妻子和孝顺的儿媳。可是她现在忽然就对萧珽玉和自己的儿子失去了那份责任心了，爱没了耐心也没有了，从花园回来后葛文澜的侍女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

萧子沅下学回来往梅苑过来给葛文澜请安，这是他每日的日常，他并不和母亲同住而是入学后就搬去和祖父祖母一个院子住的。往梅苑这边来请安也是出于孝道和他自己也喜欢往梅苑来，毕竟这里的女主人，是自己的亲娘啊。萧子沅没有察觉到今儿个梅苑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他欢欢喜喜的走进屋内，看到坐在窗前的娘亲就铺了过去，他知道他娘亲一定会笑着接住他。

可是今天的娘亲没有这么做，娘亲冷着一双眼看着窗外的一株长满了绿叶的梅树，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萧子沅有些难过，他被娘亲身边的侍女搀扶起来之后，他娘亲才缓缓回过神来平平静静的一双眼里，满是萧子沅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冷淡。他娘不喜欢他了，是因为自己搬去和祖父祖母一起住了，所以娘亲生气了，不喜欢自己了吗？

萧子沅埋头在葛文澜的膝盖上，哭着说：“娘亲沅儿很乖的，娘亲别不要我呀，呜呜呜沅儿最爱娘亲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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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文澜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动手把这个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脉的孩子抽离开：“带出去，以后别让他再靠近我。”

“娘？！”萧子沅惊呆了，娘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怎么变得这么陌生这么讨厌自己？

侍女荷香也觉得今日的世子妃有些大不对劲，以往世子妃可是天天盼着小公子回来的呀，她们母子相亲相爱连老王爷都羡慕说自家的孙子果然还是亲近生母些。荷香是跟着葛文澜从洛阳陪嫁到金陵来的，自小和葛文澜一起长大的荷香比旁人更了解葛文澜的脾气，素来不喜不争的葛文澜待任何人都十分温和，就算是世子爷娶侧妃时，葛文澜也什么二话都没说过。

婚后隔了一年世子妃才和世子爷生下王府嫡孙，也是老王爷的第一个孙子更是世子爷的第一个儿子，因着是嫡出，老王爷和世子爷也都格外的看重。世子妃更是把儿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些，至于那些侧妃，自从世子妃诞下嫡子之后就更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然而今天，世子妃居然主动说出要让小公子以后都不要靠近她的话，难不成是看到世子爷的新欢以后，受到刺激了？

可她瞧着世子妃这也不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呀，看上去自家世子妃貌似还挺喜欢那个清婉姑娘的。

萧子沅被亲娘给冷落了，心情十分低沉的从梅苑出来，准备回祖父祖母院子里去的他半路上碰见了自己多日不见的父亲。这两天他父亲明明都回金陵了可身上还有很多要务没有处理完，而且天天都陪着他新带回王府的娇宠在霜院同吃同住，都不见他这个亲生儿子了。萧子沅想到自己刚刚在娘亲那里受了委屈，这会儿顿时就抱住萧珽玉的腿呜呜大哭了起来：“爹爹……”

萧珽玉抱着儿子回霜院的后，才知道今天莲华出去了一趟，还在花园里碰上了葛文澜。青鲤回话说：“世子妃看上去挺喜欢姑娘的，临走前还把自己的一支发簪送给了姑娘，姑娘瞧着也挺喜欢，回来后一直没取下来。奴婢觉得奇怪的是，世子妃和姑娘说什么‘又见面了’，还有‘相信我’，具体的奴婢和红鲤都站得庭院听不仔细。姑娘回霜院后不久，就去小书房看书了。”

萧子沅也很好奇，那个被他爹爹带回来的美人到底长得个什么样，能让他爹爹为她这么着迷。

小短腿的萧子沅跟着萧珽玉来到霜院内的一间开辟出来的书房，书房里摆着一些染着墨香的青藤盆景，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就很文静温柔的仙女。是的，萧子沅脑子里一时间想不起教书先生讲过的那些溢美之词，只能说自己见到了仙女。

莲华翻阅着的是萧珽玉少年时看过的一本讲述灵神异怪的杂谈，萧子沅本来满腹的好奇和愤懑，眼下见到莲华之后，就什么都忘干净了。莲华看书的样子实在是太容易感染别人了，萧珽玉也拿了一本书坐过来陪着她一起看，萧子沅无聊，他爹就让人拿来了纸笔让萧子沅练字。莲华偶尔会指点一下萧子沅的字，不过简单几笔提示，身旁的萧珽玉对莲华的兴趣就更深了些。

在他眼里，或许失忆之前的莲华就是什么出身书香世家的千金，虽然会跳剑舞也会一些防身的剑术，但她身上浓浓的书墨气质，是怎么都掩盖不掉的。莲华偶尔抬起头来看萧珽玉一眼，满心满眼的爱慕之情，叫萧珽玉一时忘记了儿子在旁边。

他亲吻着莲华的眉眼的时候，萧子沅手上的笔将原来的一折勾愣是拖成了一捺。

萧子沅是在用过晚膳后被江东王妃身边的嬷嬷来接走的，萧子沅貌似还很喜欢莲华，征得了他爹萧珽玉的允许之后，萧子沅表示自己明天还要来找莲华。萧珽玉趁着莲华洗完澡后叫青鲤红鲤给她烘头发的时间，旁敲侧击的问了她和葛文澜是不是认识的。但莲华却微微摇头，不解地说：“今儿个遇到世子妃我觉得很奇怪，她怎么不打我呢，我以为她会扇我巴掌来着。”

萧珽玉当晚是与莲华同塌而眠的，第二天一早萧珽玉早早起身去外头衙门了，青鲤和红鲤进屋来伺候莲华洗漱。看到床上还干干净净的一片时，两人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手快脚快的各自去挑衣服的挑衣服，伺候莲华净面的去铜盆里将帕子拧起来。莲华今儿个在红鲤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鹅黄的曳地裙，裙摆曳地，外面的大袖衫也垂地，胸前的衣襟上绣着大朵大朵的银杏。

刚穿好鞋袜，霜院里打扫落叶的粗使丫鬟来到了门外：“青鲤姐姐红鲤姐姐，世子妃来了，在咱们院子外头。说带了早膳，要来和咱们姑娘一起吃。”正在给莲华挽头发的青鲤手上一抖，刚刚拧好的发结立刻从她手指缝里给滑了出去。

红鲤见状忙过来搭把手，还问莲华：“姑娘，世子妃来了，姑娘要见她么？世子爷说了，只要姑娘不想见的人，婢子们都会替您挡下来的。”

莲华微微一笑，抬手拿起一支金钗让青鲤给自己簪上：“没什么，世子妃不是来与我一道吃早膳的嘛，又不是来要我性命的。请她进来吧，我正好也饿了，多一个人陪我吃早膳我也开心。”她正好也想看看，葛文澜到底想干什么。

葛文澜还真是来陪莲华用早膳的，此后的每天早上因为萧珽玉不在霜院不在王府，葛文澜都来陪莲华用早膳。

有时候是她从梅苑里带过来的，有时候是霜院这边准备的，她们只在一起用早膳，偶尔交流几句，全然是闲谈。

萧珽玉的侧妃们都傻了眼，这清婉都进府半个多月了，怎么世子妃也跟着世子爷一样开始宠她了？

人家清婉勾一勾手指想吃金陵城内的天香酒楼的醉虾，世子妃立刻就安排了人去天香酒楼买回来。

清婉蹙眉说自己不喜欢某个侧妃的名字里和自己一样有个谐音字，世子爷当下就让这位侧妃改了名。

这清婉小小年纪，使了什么手段让世子爷和世子妃都这么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