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五）

萧子清藏在甬道两旁的灌木丛和墙根的狭缝处，慢吞吞的挪动着步子，他这么小心的行动就是为了不让父王发现他溜了。是的，今天也是皇长孙殿下和太傅吵完架之后，逃课的一天。

萧子清先前藏在东宫往紫宸殿送折子的箱子里，跑到皇爷爷那里玩了一遭，他人小却十分机灵，没让他皇爷爷知道他跑了去。只和小姐姐在偏房烧红薯吃，这东西萧子清头一次吃，又甜又蜜，但不能多吃。

小姐姐说烤红薯吃多了就会胀肚子，然后会忍不住排气，换句话说就是喜欢放屁。怎么说呢，其实萧子清觉得人非圣贤，放屁内急都是正常的，可他是皇长孙啊，当众放屁会影响到他父母和皇爷爷的形象的，还会影响到整个皇室的威仪。唉，烤红薯真的挺香的，他还想着带一个回来给他父王尝尝来着，但小姐姐笑眯眯地问他：“你就不怕被你父王知道，你今天逃课了？”

“呃……算了算了，父王每天玉盘珍馐吃都吃不完，我觉得他不会喜欢这东西的。小姐姐，以后我还能来找你玩么？”考虑到自己很可能挨揍，皇长孙殿下决定不给父王分享这个美食了。他还挺喜欢这个小姐姐的，她长得漂亮还会做很多好吃的美食呢。

对方没回答，只是提醒他再不回去，东宫那边就要上锁了。东宫和大明宫之间隔着一条青龙河，河上有三架青龙桥，中间高两边低都是拱形长桥，桥上的石雕刻着腾云驾雾的龙。萧子清可不是一个人回东宫来的，他想找到来时的那口箱子再躲进去被人抬回东宫时已经迟了，抬箱子回去的小太监早就走了。萧子清贴着墙根挪啊挪啊的终于到了东宫侧门，咦，还留着门呢，太好了！

萧琢玉还在书房里写太傅布下的课业呢，哪怕为人父了，他也还是需要写作业的。抬眼看到萧子清眼神飘忽的进屋给自己请安，也不细问更不追究，明知道儿子逃课跑去了大明宫他也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免得伤及儿子的自尊。其实当紫宸殿那边刚发现萧子清请完安，就回了屋。

他住在东宫的左侧殿，一回来就赶紧让人给他打水洗澡，确定了自己身上没有灌木丛里的怪味了才忽然愣住：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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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肯定知道自己今天溜出去没去上课，还跑灌木丛里玩了，呜呜呜父王居然没有拆穿自己，是等着自己主动认错吗？萧子清咬着小手绢坐在卧榻边缘光着脚任由宫人伺候着给他穿上鞋袜，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鼓励自己道：“挨打就挨打吧！”

当萧子清蹑手蹑脚的再次来到东宫书房时，萧琢玉正在调琴，这是一把焦尾琴。是常年立志要当天下第一刀的，混迹于江湖的四皇子萧玮玉前些时日托人捎带回来的，知道他这个当大哥的喜欢专研乐理，一遇到什么传世名品的乐器或是珍稀的乐谱，都会让人带回来。真不明白，都是从母后肚子里爬出来的，他们是亲兄弟，怎么萧玮玉就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呢？

萧子清颤颤巍巍地靠近他，看到萧琢玉正在用心的调弦，心下给自己鼓着气：“父王。”

“嗯，怎么了？”萧琢玉停下手上的动作，把焦尾琴亮出来让给儿子看了一眼，“清儿，你看这把琴它的尾端被烈火灼烧过，却依然让琴身完整无损。是不是很厉害？”

萧子清一怔，不知道父王为什么和他说这些，但他看了眼整个焦尾琴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很厉害。”

“父王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喜欢逃课，太傅们讲的东西其实父王早就会了，每天都是‘之乎者也’“子曰”的，父王听着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是你皇奶奶跟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太傅上课时讲的东西我虽然都知道，但我欠缺的不是这些知识，而是做人的道理和处世的经验。这些东西是我从书卷上学不来的，就像是现在，父王已经贵为东宫储君，也依然免不了被太傅批评。”

萧子清沉默了许久，而后徐徐开口：“父王，孩儿知道错了。明天孩儿就去向太傅认错，我不该拔他老人家的胡子，也不该逃课。对不起父王，孩儿以后再也不逃课了！”看到儿子是真心承认了错误，认识到了错误，萧琢玉面色上也多了些释然。

萧琢玉笑着问他：“你今天去紫宸殿给你皇爷爷请安了吗？”

“没有，我怕皇爷爷知道了要罚我，就和莲华姐姐躲偏房烧红薯吃。”说完他立刻闭嘴，糟糕了，说漏嘴了！

萧琢玉眼神略显一黯，而后揉了揉儿子的头发：“莲华姐姐，你很喜欢她呀？”

“是呀，莲华姐姐长得漂亮又温柔，还给我做好吃的。”萧子清也不隐瞒了，反正都已经说漏嘴了也不在乎了，想必他父王也不会和莲华姐姐计较的，她毕竟是皇爷爷身边的人嘛。萧子清说：“这些日子以来皇爷爷总是往东宫赏东西，莲华姐姐也会让人给我捎带一些好吃的过来哦，昨天给父王您尝过的那个叫做布丁的东西，就是莲华姐姐做的。是不是很好吃？”

萧琢玉温和的看着儿子的笑脸，默认了他的话，这个姜莲华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明明是自小被暗阁培养长大的无情暗卫，却又极善于厨艺，精通乐理不说还跳得一曲好舞。要不是知道她就是当年往他手心拉屎的小东西，萧琢玉怎么都难以相信如今的姜莲华就是当年的人，怪不得有人常说女大十八变呢。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最近总是关注着他父皇身边的一个小宫女。

萧子清觉得自己如释重负，把话都给父王说了之后心情好多了，他决定明天上完课就去紫宸殿那边找莲华玩一会儿。

唔，明天莲华姐姐会给皇爷爷做什么好吃的点心呢？

被父子二人同时惦记上的莲华，这会儿正在御书房里替皇帝研磨，她一边磨墨一边听皇帝说话：“清儿这孩子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莲华轻笑一声：“皇长孙殿下年纪小喜欢贪嘴，爱吃一些奴婢做的点心罢了。”

皇帝嗯了一声：“明儿个中午朕要宴请兵部从五品以上的大臣，你多找两个人帮忙，把你上次做的那布丁？多做些。”

“是。”布丁？早知道她就不手痒了，做了一些出来先准备尝尝味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舌来着，没想到皇帝和萧子清都这么喜欢。这些属于现代世界的点心，她是闲着无聊才会做出来吃，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兵部从五品以上的一共十多个，如果算上其他驻扎在长安附近守城军军中的将领，至少也是十人啊！

莲华享受惯了被人伺候，如今难得有兴致想要换个不一样的身份玩玩，没想到还真的被人当厨师了。不过自己搬起来的石头，哭着也要搬走才行。好在莲华是皇帝近前的红人，宫里各宫的人见了她都要尊一声莲华姑姑，便是宁淮恩如今也不敢再和从前那般与莲华说话了。哪怕是暗阁御龙卫的指挥使又怎样，宁淮恩还不是乖乖地听莲华的话，要他办差就办差的。

唉，还是当皇帝好啊，一句话的事就能让自己的顶头上司出去干自己的活。

可是当皇帝太累了，莲华只把谋朝篡位的想法刚冒出来就给扔了，当皇帝哪有如今自由自在的好。她鲜少仗势欺人，如今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好好利用一下，她也想学学那些借着他人权势来个所谓的逆袭。她想是这么想，可是她根本就用不着借助别人的权势就能完美逆袭不是吗？如今有她在皇帝跟前伺候，姜家人哪里还敢胡来，更不敢对姜白氏搬走置喙半句不是。

姜家人虽然不知她为什么从暗阁出来到了皇帝跟前，只能各种猜测。

第二天中午莲华还是带着人往皇帝设宴的地方送来了甜美可口，又不腻的鲜奶布丁。大熙朝开国皇帝就是草原血统出身，喝羊奶牛奶是很平常的事，不过牛奶喝得很少，一般的富贵人家才会用一些葡萄干花生碎来装点牛奶。羊奶倒是吃的多。

莲华不但叫人帮忙一起弄了三十多份牛奶布丁，还做了些清口的花茶和果茶，花茶果茶简单，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就能泡制好。至于其他的吃食，那些都是要御膳房去操心的她可不管。莲华看到皇帝面露满意的神色之后，便朝宁淮恩无声打了个招呼溜走了。今儿个皇帝宴客不用她留在身边伺候，有宁淮恩和海棠在身边就够了。

她呢也刚好从宁淮恩那里得来一天的假期，准备出宫一趟。

姜白氏如今已经搬到了庄子上去，有白家的人帮忙照顾着，她倒是不用怎么担心她。这次出宫，是想去见一个人。

长安西城，明月坊，武英殿大学士宋之衡的府邸就在明月坊最里的位置。莲华一身轻简的富家公子哥的打扮，敲开宋府大门时看到院子里的绿油油青菜时，愣住了。虽然早知道宋之衡为官清廉不喜结交权贵是一回事，可是亲眼看到他在刨土种菜，还是很让她感到佩服的。宋府管家也没想到来敲门的是个小公子：“你是何人？”

“敢问老伯，宋大学士在么？”其实她已经看到院子里卷着裤腿在给菜地除虫的宋之衡了。

管家回头往里边念了一声，而后宋之衡就抬起了头往门口这边看了一眼，接着起身示意管家让莲华进屋。宋府的下人并不多，全都是男子没有一个丫鬟，就连做饭的厨子也是管家一手包揽。宋之衡先让管家去给莲华上茶，他望着莲华若有所思，直觉告诉他这个长得如此妖孽的少年，一定是认识自己的。可他扪心自问，自己清白尚在，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有私生子的！

莲华笑问：“宋大人，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虽然不是天天都跟着皇帝去紫宸殿站班早朝，可也是露过几次面的，宋之衡等人都站在前两排，不会不认得自己呀。

宋之衡一愣，接着就仔细打量她，有些讶然：“你，你怎么出宫来了？”

“莲华出宫是给宁总管告过假的，请大人放心，我出来也不是奉了陛下的意思来调查你的。我来，是为了我娘。”莲华回头看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勾过来坐下，可是宋之衡家的椅子实在是太脆弱了。莲华摔了一跤，还烂了一把椅子，管家端着红泥茶壶过来时，就看到客厅里散了架的椅子急忙把茶壶放下。莲华就看到管家拿了锤头来，重新把椅子敲敲打打组装好。

宋之衡：“莲华姑姑这是什么意思，为了你母亲？姜家二夫人？”

“是呀，宋大人对我娘应该很了解才对。”宋之衡是大熙朝最年轻的一个大学士，不过三十七岁的年纪就已位极人臣，如今以四十四岁的年纪成为武英殿大学士，还是东宫储君太子殿下的太傅，一把年纪了，还跟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样，若不是知道他的真实年纪，还以为是个年轻小伙子呢。

宋之衡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官大且为人清廉，还曾英雄救美。可以说是许多女人的梦中情人。还有很多年轻的少女为了一见宋之衡而芳心期许，落落郁郁染上相思病呢。却没多少人知道宋之衡当年曾向一个少女动过心，但因为后者早有圣旨赐婚在身，一直没有说出口，一时的成全，便成了现在的局面。

宋之衡听了莲华的话之后，沉默了半晌：“不愧是暗阁出身，看样子你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我娘当初年纪小不懂事，有一心被萌动的爱情迷惑了眼睛才会嫁给我爹。姜家不适合我娘，要是宋大人你不介意给我当后爹的话，我会让我娘及时悬崖勒马的！”

宋之衡手上的茶杯疏忽一下落地，目瞪口呆的看着莲华：“你，你你你这是什么话？”

“宋大人听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我要给我娘，和我自己，找一个能让我娘后半生幸福的夫君，能让我过上寻常百姓家的千金小姐生活的父亲呀。你也不用怀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管姜仲卿究竟爱不爱我娘，他都是我的生父，这一点无可辩驳。但我娘才三十岁，还年轻，我觉得在她郁郁而终后半生都活在悔恨中，我这个当女儿的于心不忍，我要让她幸福。”莲华解释道。

宋之衡这下是真的听明白了，也更加震惊了。

要知道莲华的爹娘还没和离呢。

莲华说完话就离开了，反正她的话都说完了，宋之衡估计会考虑的，他守护了姜白氏十多年从他初遇她时，她站在街上的一个小摊子前回过头冲自己盈盈一笑时的那惊鸿一瞥开始，他便一直爱她爱到今天。管家将地上的茶杯碎片收拾好，心疼极了，这茶杯可要五分钱呢，就这么摔了，家里的茶杯就又少了一个，以后家里来客人了都快没茶碗用了。

离开了宋府，莲华又去了明月坊巷子口的一家胡人开的酒楼，买了一些胡人的小吃打算带回宫里去。

刚出来，一个慌慌张张的少女挤过人群就扑了过来，莲华抬脚一勾一个回旋踢，轻松解决掉跟踪这少女的几个男子，而后一把推开了缠在她身上的少女。

这不推不知道，一推吓一跳，这人不是她舅舅家的小表姐么？

她认得对方，后者却不认识她。

也是，她都长大了，十二岁了，这些年来都没和舅家的人有多少接触，后者要是认得她才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