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二）

承庆二年春，年满周岁的莲华刚过完自己的抓周宴就被接进了宫，此后会由宫内专门负责照管暗卫营中不及六岁的小孩的嬷嬷们照顾。姜白氏眼睁睁看着女儿乖乖巧巧的跟着宫里的人上了马车走了，人也一下子失去了精神，好在身边有冯奶娘扶着她。

和莲华一届的暗卫一共从朝廷各部分京中的外地的臣子家中挑选了一百人，除开刚满周岁的莲华之外，还有好几个不满六岁小豆丁。但这一批暗卫新生里的女孩数量却很少，上一批至少有二十个，这一次居然只有五个女孩。

莲华是这一百人里年纪最小的，又是个女孩子，在正式接受训练之前就先和其他几个不满六岁的小孩一起听课，读书认字，由暗卫营中专门负责教育的先生教授。

莲华早已能开口说话，在家中时姜白氏也常拿着《幼学琼林》和《三字经》教莲华认读，这些幼儿读物莲华早已熟记于心，如今进了宫就更是没必要再一味的装痴卖蠢。她在侯府时是为了顾虑着姜白氏，倘若自己过于优秀，势必会让姜白氏和姜家妯娌的关系越发火上加油，在自己还未长大又不能时时刻刻都在娘亲身边保护她的前提下，锋芒毕露不一定能给姜白氏带来多大的益处。

现在进了宫，身处暗卫营，她也就没必要把自己真的当成一个小孩子一样看待了。能够省去和小孩子一样重新学习的时间和精力，这样的话可以更早的接触一些暗卫们的生活和规则，不是很好嘛，她倒想看看这皇家暗卫营里到底是有多残酷呢。

虽然说莲华入了暗卫营很难和家人见面，但因着背靠威宁侯府和工部尚书府的关系，莲华在半年后还是争取到了可以回家探亲一次的机会。她娘这半年来比起往日消瘦了许多，莲华也顾不得和娘亲互诉思念，只告诉姜白氏自己以后怕是难以如往日那样在膝下承欢，若是姜白氏难以忍受和女儿分开的痛苦的话，不如考虑再生一个孩子在身边陪伴。

姜白氏被女儿这一通话给整晕了，不仅仅是对于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的惊讶，还有的是对女儿的体贴的难过。

她女儿才多大呀，两岁都没有，姜白氏何尝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过上儿女绕膝的日子呢。只是从嫁给姜仲卿之后这样的想法就再没在她脑海中出现过了，如今再次被莲华提起，她也只是淡淡的冲女儿笑了一笑：“娘有你就够了。好了，时辰快到了。”

回家探亲一次也不能耽搁太久的时间，莲华也没有打算去见自己的祖父母和亲爹，就再次跟着宫里的人坐马车走了。

“夫人为何不答应五小姐的话呢，这样一来或许还能缓和您与二爷的关系。”冯氏陪着姜白氏回屋。

姜白氏淡然道：“你难道忘了莲儿是怎么样，才来到这个世上的吗？二爷既然不喜欢孩子，又怎么会再生。”

“奴才明白了。夫人，按您吩咐的把东厢已经收拾出来了，您真的要……”搬出来住进东厢房么？

姜白氏点头，态度十分笃定：“以后把侯府的人都安排在外院，内院只留咱们娘家人就好了。没有外人时，也不要叫我夫人了，这称呼听着实在是膈应的很。”并不是突然想着要这么做，而是看到莲华如今有自己的成算了，更觉得自己无需顾忌了。

姜白氏那么淡然的从二房主屋里搬到了东厢房，把主屋空置下来当成了积灰的摆设。姜仲卿在夜里收到这份情报的时候，握在手里心中十分的不是滋味，这不是他想要的更不是他所期望的，她这是什么意思？先帝爷的赐婚无法更改，她不能提出和离他更不能休妻，所以她便折中一下，不允许身边的喊她一声夫人。她就这么恨自己，恨这个姜家么？

姜仲卿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只能怨恨的盯着一双膝盖无可发泄，他已经查了接近五年了，当初在他新婚之夜前来刺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迄今为止也没有个结果。而他的人遍访天下名医，宫里的御医也是常驻家中为他治腿，始终没有个起色。他多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抱住妻子去哄她，亲吻她，告诉她并不是他不爱她了，而是因为不能连累她，所以才冷待她。

但是理智告诉姜仲卿他只能这样做，当年的真凶还一直逍遥法外，他不能让自己的心爱之人成为敌人弓弦上的目标。

他如今武功尽废自己都需要姜七来保护，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姜白氏呢。

将情报放入火盆里烧了，随后他又拿起了笔来在宣纸上描摹起来，在这个书房底下的密室内，挂着大大小小几十幅同一个人的画像。从姜白氏还是一个垂髫稚子的年纪，画到她在新婚之夜被自己揭开盖头后面带幸福的笑容时的娇羞，再到如今身形消瘦的她逐渐对自己失望，绝望的彬彬有礼。每一张画里的姜白氏都倾注着他对她的爱，只是她对他的爱，已经不再。

自搬入东厢房后，姜白氏觉得这日子也算是快活多了，她也不去公婆面前当什么孝子贤媳了，这样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谁爱去谁去，她才懒得管大房三房的两个妯娌会怎么说。更不会考虑侯夫人会怎么看她，既然不喜欢她这个儿媳，不见面对彼此的心情都好不是？看着姜白氏一天天的开心起来，冯氏也不再劝她搬回主屋了，左右姜白氏的地位谁也动不了就是了。

承庆五年，四岁的莲华是最后一个正式被带进皇家暗卫们集中受训的，她因为年纪小的关系受到哥哥姐姐们的照顾。

当初的一百个暗卫新生如今都被分成了十个小组，是按照天干来计算的，莲华虽然年纪小又是最后一个入这训练营，但因为之前展露过自己的高智商的关系，甲组还给她留着位置。她一来，就和其他人一样需要每天黎明前起床，月上柳梢头了才能休息。训练营中的生活是非常残酷的，十个小组会经常互相抽签打擂台，受伤更是常有的事，死人就更正常了。

又五年时间过去，第一批被淘汰的人被遣送回家，此时的莲华已经荣升为正式的暗卫，提早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徽章和令牌。

九岁的莲华已经开始外出跑任务了，虽然她年纪小身量也不高，但是担任智囊军师一样的职位，出谋划策是绝没有问题的。带着莲华出门执行任务的暗卫也会考虑到她年纪小，随时都做好自己牺牲也要护着莲华安全离开的准备。而莲华也展现出了她超乎常人的判断能力，总能在危险发生之前就先计划着诱敌入瓮，都是死，看着敌人死总比看着自己人死更好不是么？

这一日训练营有一场大比，这是剩下的七十个人里能够决定最后的正式成为暗卫的一场大比，如果在这场大比中败了，等待着他们的只有被遣送回家的一条路可选。常远侯府的嫡长子齐麟也在这一次参加大比的名单中，在此之前，齐麟还是和莲华同为甲组成员的同伴。因为没有任务，莲华也就一觉睡到大天亮都快接近中午了才起，还是别人喊醒她的。

校场设立在一处只依靠着火把的光源照亮着的山洞内，七十个人领着号依次排好队，一一上台展示出自己近十年来的所学所得。齐麟是足够优秀的，从他上台之后到最后结束就没有输过。整场大比结束过后，齐麟忽然提出要和莲华比一比。

他们这批人里谁都知道九岁的莲华从未涉足过校场，她究竟会不会武功无人知晓，但她善谋善断的能力确实众所周知的。

莲华一身黑衣着身脸上还带着黑色面纱，个子娇小的站在几个正式暗卫身边看上去就像几头狼身边冒出来了一只小黑猫似的。她只抬眼和齐麟对望一眼，见齐麟不肯罢休这才无奈摘下自己的腰牌递给身边的人，她既然已成为正式暗卫，就不可能轻易和齐麟动武，暗卫营中的规矩便是不允许内部成员互相殴斗，违者重罚。

莲华摘下属于自己的令牌便是以个人的名义接受齐麟的挑战，她两三个疾步纵跃跳到了中央的擂台上，因为身形娇小，齐麟倒是谦让一番让莲华先选兵器。莲华也不客气，扫过周遭放置着十八般武器的兵器架后，选了一把只适合近身攻击的短剑。说时迟那时快，齐麟在选好武器的那一瞬间身形猛蹿老高，手里一对弯刀一上一下刀口都对着莲华如猛兽捕食一般的扑过来。

两人选择的都是近身战斗的武器，所以一开始两人就交缠在了一起，齐麟个子高身形也比莲华宽些，一时间擂台上几乎只能看到齐麟一个人的身影。莲华则因为身形娇小的关系被他给挡住了，擂台下方，所有人都在为他们二人的比武感到热血沸腾。

谁也没想到从未涉足校场的莲华，竟然功夫高到了这样的地步，能够和一人挑战五十来人不落下风的齐麟撕缠二十来招都能算得上是这群新生中的佼佼者了。莲华竟然和齐麟一打就是一百招，最后一招时莲华借着自己的身形的优势，借力打力侧旋回击将手中短剑划着齐麟手上的长锏一路勾破他的衣袖，然后在齐麟的手臂上飞快地刻下了几条血痕。

随后莲华轻跳一步跃开，走下擂台后从一个气势肃杀般的男人手里接过自己的令牌重新挂上。

回到居住的小屋时，已经有人给她准备了丰盛的午膳，莲华刚摘下面纱准备用饭，齐麟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在他看来眼前的小姑娘可不能真的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待，九岁的年纪应该是什么样的呢，换做其他人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整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在花园里扑蝴蝶，跟着小姐妹出去踏青郊游。而莲华却从一岁起就当了暗卫，还是被他爹给逼的的。

对于莲华，齐麟总有些愧疚，但当他发现莲华在自己手臂上刻了一朵花时，他的心情就很郁闷了。他一个男人，手臂上刻这么一朵花是什么意思？莲华悠悠然地拿着筷子吃饭，对于齐麟的质问丝毫不慌张不愧疚：“那是我给你打的标记，以后呀你就是我的人了。我在报复你你难道看不出来么，我才多大呀，我才九岁欸你就来挑战我，万一你是要我命的我岂不是当场就死了。”

“……你小小年纪在胡说些什么，我只是不服你才九岁就提前收到腰牌而已，并没有别的想法。”

莲华耸了耸肩：“你不说我怎么能知道你是不是想杀我，你也应该清楚的很，我为什么会来暗卫营为什么会被威宁侯府推出来。换做我那几个堂兄堂姐，只怕不一定能够活到今天吧。刻在你手上的花多好看呀，你齐家欠我的，就由你来补偿我。”

“……你这真的是，是……”齐麟欲言又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莲华心怀不轨呢。

莲华觉得自己很公平，看在齐麟长得漂亮的份上才没有直接一剑封喉，像她们这样能够成为替皇帝卖命的暗卫的人，死在自己人手里的例子数不胜数。光是接着打擂为名借机除掉对手的事也不下十个，他们这些人还算是幸福的，至少是直接听命于皇帝为皇帝所用。而另外的人则是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被带到了暗卫营中接受训练，此后的命运也大不相同。

幸运的或是留在帝王身边，或是被派去各个王子皇孙或者后宫妃嫔身边，不幸的被安排去监视追随朝臣，一个不小心暴露身份，还极有可能以自尽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而他们这些从臣子们家中挑选出来的暗卫呢，天生就比其他人多了一层保护伞。

皇帝要用他们的父亲爷爷，还要利用他们这些孩子孙子还反过来监视这些臣子，因而皇帝务必不会让他们死在暗卫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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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偶尔也难免有意外不是么。

暗卫营内的规则，也不是身为皇帝的人想改变就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