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南离开后,康熙一行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南下到了江宁。
江南文人士子聚集,民风与北地多有不同。
文人多了,想象力也出众,既能于润物细无声处歌颂人,又能变着法儿损人,叫人有苦说不出。
康熙的趣话他们自然是不敢传,但是不代表其他人的故事也不敢说。来到江南后,几乎所有人都提着心,也加倍小心了一些,就连十四看着也比寻常时候看着更是正经了一些,更何况是旁人。
这日傍晚,风餐露宿了大半个月的殷陶,终于在江宁行宫里住了下来。
不得不说,江宁这一带到底还是有钱,行宫果然还是比盛京更好不少,不论是建筑还是园林,说是美轮美奂也不为过,室内摆设更是富丽堂皇,饶是殷陶见识不少,也有些看住了目光。
第一日晨起后,照例去太后那里请安的。
今儿人照例来得齐全,就连康熙也比往日来得更早一些。
江南风气和京中不一样,受多年儒家文化熏陶,更看中“礼仪仁孝”这些读书人该具有的美好品质。
康熙作为万民表率,这次奉太后出行,原本就有这个意头在里面,此时为了展现出自己的“孝道”,发挥典范的领导带头作用,更是要好好表现一番。
因为太后曾经特别跟康熙提出,自己喜欢万琉哈氏,康熙便叫了万琉哈氏跟着太后伺候。
康熙见太后今日妆扮得甚为齐整,贵气与美观并存,看着比往日里更是精致了几分。
太后是蒙古人,周围宫女嬷嬷都是从蒙军旗包衣里头挑选出来的,审美也更偏草原的粗犷式审美。而万琉哈氏心思细腻,手艺精巧,太后今日的妆扮一看就是她的手笔,也更符合江南人士的审美。
康熙心里头觉得极是透气,用赞许地眼光看了万琉哈氏一眼,道:“万贵人侍奉太后辛苦,梁九功,把昨儿浙江巡抚进上的那两柄玉如意取来,赏万贵人。”
万琉哈氏愣了一下,康熙赏的东西并不少,但是这么人前大张旗鼓地赏赐却是头一回。
万琉哈氏谢了恩后站在一旁,尽量降低存在感。
今儿皇上带出来的娘娘不少,万一风头太过招了哪位的眼,随便出点招数都够她喝一壶的。
紧接着,康熙夸赞了夸赞五爷品行正直纯善、殷陶一向勤勉,读书练武都破有进步。
五爷被夸得有些诧异,低着头老大不好意思。
康熙的夸奖当然不是白夸的,殷陶也是低着头,默默等着康熙说下文。
果然,殷陶就听康熙接下来道:“初到江南,朕事情不少,你两个就替朕在太后这里尽孝吧。”
两人起身应了下来。
五爷心里头高兴极了,方才被皇阿玛夸了,现如今又接了这么个好差事,不光能陪着太后不说,还能跟十二弟一起,最重要的是不用伴驾,跟着皇阿玛到处跑,决计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累不到他。
五爷简直不敢相信,这等好事发生在了一向不被皇阿玛所喜的他身上。
而与此同时,十四眼睛里也都是小得意,只不过立意和五爷不同。
他和十三哥最近可都是在皇阿玛身边伴驾的,四哥总是夸十二弟厉害,可十二弟再是厉害,也不过就是要留在宫中陪太后。
成日里陪着一个老太太有什么趣儿?哪里及得上日日跟着皇阿玛光鲜?
殷陶扫了几位兄弟一眼,不光十四带着这种情绪,直郡王、三爷、八爷等人眼中情绪皆是如此。
殷陶心中感叹,现九龙夺嫡大幕已经拉开,如今避着康师傅,跟着太后才是最安全的。
他也和五爷一样,极是喜欢这个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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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仁孝,带太后出来南巡,又令两位皇子在太后身边日日伴着太后。
底下人也都看清了如今宫中风向,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都先供着太后这边。
太后这里物资丰足了,殷陶和五爷自然就吃得好用得好了。
江宁这边行宫里吃食并不比京中差,且兼具江南独有的精致婉转,殷陶和五爷这几日在太后这里过得十分愉快。
这日,康熙一早就派了魏珠过来传话,说是今日事情少,等到了晚间就过来同太后一起用膳。
魏珠走了没多久,江宁行宫的总管于程便过来了太后这边,说是找了两个极好的女先儿过来,等晚上用膳时候给皇上和太后说书解闷儿。
太后来到江南后喜欢上了听书,最近经常有女先儿过来说书,每天都有至少两个不同的女先儿伺候。
但今日不同,康熙说了要过来用晚膳,殷陶便留了个心眼儿。
他跟着于程出来,对他吩咐道:“你把那两个女先儿叫来给我看看。”
于程愣了一下:“那两个女先儿刚刚过来行宫,规矩什么的也都知道得少,奴才派了人去教导他们,此时正在后头学规矩呢。十二爷且先别着急,等太后娘娘用晚膳时候,那女先儿自然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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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陶道:“你既也说了,这两个人是外头的,头一次来行宫里,我总是要见见的,也不能什么人都叫往皇祖母和皇阿玛面前带罢?”
于程也听人说了,十二阿哥是个最好脾气的,想着这是因为他不过是庶妃万琉哈氏之子,家族人丁不丰,认定殷陶是个软弱可欺之人,便道:“这事十二爷就不必管了,奴才在这行宫里干了也有些年头了,保管能把几位主子伺候得好好的,这事儿哪里用得了您来管啊?您只管擎着当爷便是了。”
面对一边笑着一边挤兑自己多管闲事的于程,殷陶脸色冷了下来:“你只管叫她过来便是,我听听她打算给皇阿玛和皇祖母说些什么。”
别说在这个年代,他是阿哥,对方只是奴才,两人天然尊卑有别。就是搁现代时候,有人要推荐说书先生给父亲和祖母,他提前见一见也是不为过的。
于程没想到十二阿哥竟会这般坚持,脾气也不是传闻中软面团儿一般,似乎跟旁人说过的并不一样。于程有些怀疑,自己若是再不答应,十二阿哥能叫人当场发落了自己,只得最终应了下来。
这两个女先儿虽说是外头的人,但穿得十分规整得体,生得也干净体面,口齿伶俐自带喜感,的确算是女先儿当中的较为杰出的人物。
两个女先儿准备了一个父慈子孝,祖孙三代其乐融融的故事,也是太后会喜欢的类型。
两人说完故事后,又讲了一段顺口溜,大致意思便是太后和皇上好福气,儿子们个个都生得极好——太子贤德,是天降大任的储君人选;三爷文采出众,五爷至诚至孝,直郡王天生神力,八爷勇武过人……几个小阿哥生得好又听话,好比观音座前善财童子一般,下界送福。
这段话乍一听是没啥问题,但是细细品品就有不对。
殷陶想了想,对那两个女先儿问道:“宫里头阿哥们的事情,你们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
其中一个年级较小,看起来胆子更大一些的女先儿开口道:“前几日教我们的先生说了,江南一带都是这么传的,说是皇子们个个都文韬武略,气质不凡,今日一见十二爷,才知道此话不虚。”
殷陶眉头皱了起来。
这两人对太子的才德无限夸大了不少,还说太子将来会是“一代明君”。
如今明君就坐在上头,便有人说他的儿子是下一代明君,康熙会怎么想?
况且她说的这几个皇子当中,除了直郡王和八爷听起来没心眼儿外,旁的人都把好名声传到江南来了,康熙听了又会怎么想?会不会已经觉着几个孩子在背着自己来江南造势了?
况且殷陶来到江南后也是出门转过的,并没有听到他人对五爷有什么称赞,提到三爷的也少,倒是八爷在江南名声很是不错,这两个人又从哪里听到三爷文采出众,五爷至诚至孝?
殷陶示意萧玉掏了银子,直接将这两人给打发了出去。
这两个女先儿似乎觉得很奇怪,不明白自己哪里说得不好得罪了这位爷,就这么被叫了出去。
看来这背后之人并没有告诉她俩自己的真正目的,万一等到晚膳时候,她俩这番话惹得康熙不悦,很可能会消失得悄无声息。
他虽然夺取了她们在皇上和太后面前露脸的机会,但也是实实在在保下了两条性命。
看于程当初阻拦她两个过来的样子,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事情的。
于程究竟是谁的人?这两个女先儿又是谁派来的呢?
从两个女先儿的说法里头推断,殷陶预感不是直郡王就是八爷。
这个问题他也不着急弄弄清楚,既然他截胡了这件事情,想来那人知道后也会主动来找他,他只管坐等就是。
果然,没过多久,就在当晚殷陶陪康熙和太后用完膳回处所时,发现直郡王已经过来等他了。
想到多日筹谋被十二三言两语就给打发开来,直郡王上来便对殷陶口气不善:“十二弟若是没有站定太子的话,我还是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既然直郡王都这么说了,殷陶倒也没打算跟他装傻,便直接道:“大哥以为皇阿玛查不出来?”
怪不得那女先儿只说他勇武过人,原来是想说大家都声名远播,就他一介武夫形象……原来这是在诉委屈呢。
直郡王冷笑道:“查得出来又能如何?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太子不和,这多年相争还不都是他纵的?”
他做对太子不利的事情,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合情合理。就算被皇阿玛知道了是他也没什么打紧,只要在皇阿玛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派人来江南好好查上一查,一定会查出对太子不利的事情来。
江南对于朝廷如此重要,他就不信太子和索额图没对江南使点什么手段,建立太子威望。
兴许对皇阿玛深深信任的曹家有动作也未可知。
看着如此自信满满的直郡王,殷陶突然感觉到有些头疼。
康熙的确现在不会和他计较这些事,可当他们扳倒太子后,看着太子被废后的落魄,康熙能不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吗?
到时康熙心里头气不顺,定然是要找人出气的。
找谁?
自然是那些执着于扳倒太子的人。
殷陶直言道:“可皇阿玛早晚有算总账的时候。”
他原是好意提醒,却被直郡王当成了威胁。
直郡王眼睛一瞪,冷冷道:“十二,你少吓唬我,我平生可最不吃这套。”
既然谈不拢,殷陶也懒得跟直郡王多说了:“方才在皇祖母那里,陪着皇阿玛多说了几句话,现下渴得厉害,准备泡壶龙井来喝,大哥可要留下来尝尝?”
直郡王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想起这件事的策划人后,转头进了八爷的屋子。
八爷支持直郡王,从来不是仅仅给他扩大声势或者说说而已,而是有实际行动在里面的。
今天这件事,基本上可以说是八爷一手策划的。
当直郡王说出事情被十二截胡,好容易找于程送过去的两个女先儿被遣走之时,八爷也愣住了。
原以为这事是天衣无缝的,却没想到这会子竟被十二破了局。
“这么说,十二弟和十三弟一样,也倒向了太子那边?”
否则也不可能今晚这般同大哥翻脸了。
八爷眉头都皱了起来。
太子已经有三哥、四哥和十三的支持,如今又多了个十二……
而十二同五哥,七哥和老十、十一都交好,这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着却也不像,想来他只是一时冲动也未可知。”
“但终归心已经倒向了太子那边。”八爷淡淡道,“十二弟可是同五哥、七哥、十弟、十一都交好的人,倘若……”
八爷没说下去,直郡王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倘若十二为太子所用了,再把这些中立之人的心都带向了太子那边,再加上原本就支持太子的老三、老四和十三,那直郡王在兄弟当中便毫无支持可言了。
大冷的天气里,直郡王出了一声冷汗:“那八弟说该怎么办?”
八爷看着窗外点起的一盏盏明灯,突然便计上心来。
他对着直郡王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直郡王当即便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离间?”
八爷笑了起来。
离间多么小儿科啊!叫太子怀疑十二又能怎样呢?一时半会儿也是解决不掉问题的。
他这个大哥,实在还是有些单纯。
“不是离间。”八爷淡淡道,“是借刀杀人。”
十二的如今表现出来的无欲无求是优势也是劣势,正因为他一直亲近太子却不肯为太子所用,便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索额图这把刀他们也不是没体验过,当真是快得很。
如今他便正有这么一个打算——
借索额图的刀,杀十二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