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县城离村里有点远,大哥出事第一天就有村民跑过来告诉他大哥要死了,还是为了给他凑路费上山打猎的缘故。
江海虽然着急,但回村的车不是能找就找得着的,村里有牛车的就里正一个,但他只有必要才来城里。
幸好第二天下午城里的林货郎要到周围几个村收些野果野味,特意让守城门的告诉众人有马车,就样还能赚几个钱。
马车上满满当当都是人,林货o特意给读书人江海找了个最佳位置。
江海没有理会林货o的殷勤,他向来聪明,悲痛之余已经在思考自己的未来,江家在他没考上秀才前基本是由大哥撑起来的,如果大哥去了,他该怎么办?
家里的农活都是大哥干的,他还能做些木匠工,一年下来还有些额外收入,这些年来如果没有大哥,他早就读不起书,上回在家妻子小陈氏还跟他叹气说家中银子紧。
如果大哥去了,家中没个顶梁柱,他可能就不得不放弃读书……
想到这里江海脸色阴下来,他有野心,也自信自己肯定能在仕途上走出一条青云路,前提是他能继续读下去。
不,也许不用放弃,大哥去世了,家里的银子凑凑还是够他去参加府试的,只要他这回考上秀才,一切迎刃而解。
秀才可以纳妾,秀才可以见官不拜,秀才可以免徭役免公粮,只要他考中秀才,即便家里穷得开不了锅也有大把商人送银子过来……
所以唯一的出路就是这回他得考中秀才,他心下盘算着,大哥的送葬费能省则省,反正村子里也不流行风光大葬。
他选择性忘记那是因为村里太穷风光大葬根本葬不起的事实。
来通知他的村人离开太早,并不知道江河只是腿瘸,他理所当然的觉得江大o应该是没得救了,要是真能救早就请大夫了。这点他有经验,上回村头的狗蛋已经没气了,家人就没找大夫,找了也没用也得出诊费。
村民十分同情,时不时瞅瞅江海铁青的脸,这都什么事啊,眼看着江二o就要下场,江大o死得太不是时候。
当然他并不知江二o心里的想法,如果知道他肯定撇嘴,觉得江大o死得不值。
江海坐在牛车上,春日的风吹过来还带着几分寒意,他大脑更清醒了,他不得不考虑一个残酷的事实,即便这回他去参加科举,他也没有必中的把握。
罗夫子曾经说过,他的天份在青云县算不错的,但放到整个国家,尤其是跟南方的读书人相比,他不值一提。
作为一个农家子,他不敢想自己考状元榜眼,他知道这有多难,所以他的目标是考个进士谋个七品官就心满意足了。
马车上人多,路上又无聊,几个人聊了起来。
“说起来罗家走大运,罗老太太病得那么重,罗家卖房卖地甚至将两个孙女卖身为婢就为了救她……感天动地啊!这不县太爷深受感动,给了他家老大一笔银子,还给了个牌匾‘孝子贤孙’,你看现在罗家生意好得很,大家都乐意去他们家买东西。”
“你们在说谁?”江海打起精神问。
“说罗家呢,梧桐巷子卖烧饼的罗家,他们一家倾家荡产救罗老太太,罗老太太是救活了,一家子也要去当乞丐,这不咱们县太爷的老母亲知道了,大为感动,借了他们家一笔银子,他们家的烧饼铺才能重新开起来。”
“多亏了那个牌匾,罗家烧饼铺改名孝子烧饼铺,这客人多了好几倍呢。”
“现在罗家在家中供了县太爷万家生佛,逢人就提及县太爷恩德……县太爷的好名声啊都传到咱们乡下了。”
“是个好官啊……”
江海不知道什么是政治作秀,他此刻就一个念头:名声!
只要他名声好,即便他卷子答得不够好,考官也会优先考虑他。
于是等快到家的时候,聪明的江海已经想好如何给江家刷名声:贞洁牌坊!大哥死了,大嫂肯定不能让她改嫁。
为她请块贞洁牌坊,这是一举多得的事。一来江家名声会变得更好,他自然水涨船高,一出去别人都会赞扬他江家家风好,认为他与众不同。
二来是大嫂不可能改嫁,家里的活可以让她干省下请人干农活的钱。至于她一个女人下田干男人都觉得累的农活,江海半点都不觉得没啥不妥,反正大哥死了,在外人眼里就是大嫂克死他的,一个克死丈夫的女人不该为婆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弥补婆家吗?
还有第三点,两个侄女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来五官不错,长大后找个有钱人家嫁过去还能得一大笔聘礼……这样即使他在仕途上天份不够江家的日子也差不了。
江海越想越美,他现在几乎不怎么伤心,反而觉得大哥死得太划算了,他的死成就了他的青云梦。
然后等他看到除了腿受伤几乎称得上生龙活虎的江河时,脸都要裂了。
老陈氏一看到心肝小儿子就哭了出来。
“二o啊,你回来太好了,你去看看你大哥。”看到斯文俊秀的二儿子,老陈氏感觉有了依靠般,眼泪都要掉下来。
“娘,我这就去。”
江海脑子乱糟糟的,就像他捡到一百两黄金还来不及高兴就被人抢走了。
大哥为什么没死呢?他的青云梦一下子全碎了……
“你大哥可能受到打击太大,说话不好听,你多担待点。”老陈氏想了想又说,从早上开始,大儿子就一脸期待反复问她,什么时候请老御医过来,老陈氏已经招架不住。请御医是不可能的,除非不花银子!
大儿子仿佛看出点什么,又开始阴阳怪气。
老陈氏叹气,揉揉眼睛跟在江海后面走进江河的房间。
“大哥,我听到你受伤的消息就想回家,但没马车,路又远……”江海斯文的脸上满满都是陈恳,那紧握住他双手的大手,那眼睛里的泪意,将兄弟情深表演得淋漓尽致。
老陈氏欣慰地擦擦眼睛,这两兄弟感情多好啊,她对劝服江河放弃治疗又多了分把握,“大o,你看二o对你多好,没马车回村子他急得不行。”
江河同意,“是啊,二弟对我极好,只是身体太虚了……平日我舍不得坐马车走路到城里都要花上两个时辰呢。没想到二弟两个时辰路都走不了……唉,听说科举不是件容易的事,体虚的书生都熬不过去呢,真为二弟操心啊。”呵呵哒,真兄弟情深昨天就走路回村了,啧,还等到第二天有马车才回来,读书人真高贵啊,平日他坐个牛车到城里老陈氏都说他不勤俭。
江海眼睛一眯,果然娘说得没错,大哥有怨气,不过……这腿瘸了还能涨智商?
“大哥,我身体确实不够好,昨日听到你受伤就晕过去,等我醒来都是晚上了,不然我昨日就回来。”江海不慌不忙的解释。
“这么说来二弟身体确实令人操心,那你这回还是放弃科举吧,等后年再去吧,到时正好我身体治好了还能赚更多银子给你参加考试。”江河假惺惺地说,“为兄也是担心你抗不住,这每年都有考生死在考场上吧。”
江海脸色十分难看,他还没说话,老陈氏就勃然大怒,“大o,你这是失心疯了,二o还剩最后一场,只要考过就是秀才!他要是考中秀才,还怕没银子给你治腿?”
小陈氏也气得发抖,夫君还没上考场呢,大伯就咀咒他死在考场上,果然老话说得没错,这逆境才看得出人品!
江河马上翻脸,“娘,我就知道你不想给我治腿!什么等二弟考中秀才,他考秀才是明年的事,我的腿却是等不了,你没听老大夫说吗,这三个月内不治我这辈子只能当瘸子。”
老陈氏简直是伤透了心,使出妇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大o啊,你这是要逼死娘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你明知二o科举是咱们全家的大事,你让他不去考试娘就死给你看。老头子啊,我不活了,这就去地下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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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氏哭着要上吊。
江海急得对兄长说:“大哥,你看娘这么伤心,你先顺着娘吧……”
江河哭得仿佛他娘已经死了,“娘啊,您慢点,儿陪你一块死,你挂绳子多挂一根!对了,儿现在走不了路,麻烦您先抱儿子去上吊您再来……儿到地下一定继续孝顺您,让您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江海回家第一日,获得满地鸡毛蒜皮,心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