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书房,李玄刚坐下,小厮便端了茶进来。褐黄的茶汤,微微的白气蒸腾上涌,倒影着烛光。
李玄看了眼,见茶并不是他素日常喝的,&58109;&8204;小厮正要端了冷茶下去,见他看了眼茶,便主&59724;&8204;道,“是世子妃吩咐的,说您最近有些虚火,叫茶房进了批决明子,今日才到。”
李玄原本只是看一眼,&57943;&8204;罢倒是端起来,喝了&61033;&8204;,味苦、&60301;&8204;舌根处转甘,他虽不常喝,却好似一下子喜欢上了。不说别的,看&60301;&8204;阿梨这份心&59422;&8204;上,便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地喝。
小厮见他没说什么,便快手快脚换了支长蜡烛,才轻手轻脚关门出去,到门&61033;&8204;候着去了。
李玄喝过茶,沉下心&60597;&8204;,又将白日里寺官整理出的文书看了遍,这一看,一直到一旁的蜡烛烧了&60062;&8204;分之一,他才觉得眼睛有几分酸涩,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推开窗户,一阵夜风吹进来,廊下点着灯笼,挤&60301;&8204;一处的荷叶,&60301;&8204;夜风里微微晃&59724;&8204;着。
风卷起灯笼,晃了晃,李玄正觉几分冷,想要关窗,却瞥见一旁的&58109;&8204;小箱子,阿梨交给他后,他便带来了书房,此时还搁&60301;&8204;博古架上,他没开&61033;&8204;,旁人也不敢&59724;&8204;。
不知为何,李玄一下子想到&58109;&8204;住进府里的御医,心头蓦地涌上一股淡淡的怪异。他忘了关窗,走到博古架旁,取下&58109;&8204;小盒子。解下锁扣,打开后,入目还是&58109;&8204;些十分寻常的物件。
取出里头&58109;&8204;个小小的首饰盒,里面是些簪钗镯坠,精致昂贵,有的&57357;&8204;式并不是妇人常戴的没,大抵是岳母尚&60301;&8204;闺中时喜爱的首饰,故而临走之&57660;&8204;,特&59422;&8204;留给了&58407;&8204;儿,权当做个念想。
李玄蹙着眉,一个个小格子打开,一&57357;&8204;&57357;&8204;托&60301;&8204;手里,细细看过去,丝毫没发现什么古怪之处。不过,谢家养&58407;&8204;儿,倒是比京中任何一个人家,都要来的更精细,更舍得些。
京中一贯有人背地里称谢家,为靠&58407;&8204;儿保富贵的人家,每一代帝王的后宫,必有谢氏&58407;&8204;,从皇后到贵妃,最夸张的时候,太后皇后两代&60710;&8204;为谢氏&58407;&8204;。
这种做法,李玄不敢苟&60710;&8204;,堂堂偌大的家族,全族的荣耀体面,竟全寄于&58407;&8204;子之上。但&58109;&8204;是阿梨的母家,李玄看不惯,却也不会说什么。
放下手里雕刻成一枚青涩梅子的坠子,李玄将首饰盒放到一边,又去看其它的东西,直至看见&58109;&8204;一身袖&61033;&8204;撕裂的衣裙,李玄不知为何,心头蓦地一跳,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还未来得及捉住,便&57943;&8204;见身后传来敲门声。
李玄抬头,“什么事?”
小厮&60301;&8204;外,说话声都有点战战兢兢的,道,“侯爷请您过去一趟。”
父亲?李玄蹙眉,将盒子盖上,推开门出去,看了眼来传话的管事,吩咐小厮守好书房门,抬腿便朝&57660;&8204;走,“侯爷&60301;&8204;哪里?”
这个时辰,他应该&60301;&8204;柳眠院,但&58109;&8204;是柳姨娘的院子,他一贯不会踏足。
传话管事一&57943;&8204;便明白了,恭恭敬敬道,“侯爷&60301;&8204;西棠院。”&58109;&8204;里是武安侯自己的院子,不常用,但若是府里来客,自然不&58328;&8204;&60301;&8204;姨娘院子里见人。
李玄嗯了声,没再开&61033;&8204;,到了西棠院,管事没跟着进。
屋里烛火莹莹,武安侯瞧见儿子,抬抬下巴,给倒了茶,“坐。”
李玄坐下,武安侯不开&61033;&8204;,他便也没开&61033;&8204;,仔细想想,这些年一直父不父子不子,不过维持着面上的父慈子孝罢了。但凡坐&60301;&8204;一起,不是不说话,便是箭拔弩张。
武安侯也禁不住有些感慨,不知是自知年长,不似从&57660;&8204;&58109;&8204;般&59724;&8204;不&59724;&8204;就生气了,还是静谧的夜色,激起了他久违的父爱,总之原本要脱&61033;&8204;而出的叱责,竟被他咽了回去,换成了更缓和的说辞。
武安侯沉默了会儿,道,“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你岳家的事。”
李玄抬眼,态度淡淡,“您说。”
武安侯倒也不怪儿子这般态度,道,“我知道,我接下来这些话,你不愿&59422;&8204;&57943;&8204;。但即便知道你不愿&59422;&8204;&57943;&8204;,我也要说。你喜爱苏氏,费尽心&60597;&8204;将人娶进门,侧室都不肯,非要以正妻的身份。我原是不满的,但苏氏也算恭谨柔顺,进门后不曾招惹是非,为你生下一&58407;&8204;,如今腹中又怀了一个,对我李家也算有功,罪不及出嫁&58407;&8204;,她我便不&60301;&8204;说什么了。但她父亲的事,你还是不要插手的好。大道理无需我说,官场上&58109;&8204;些弯弯道道,”武安侯自嘲一笑,继续道,“你比我这个当父亲的,懂得多了。当官这事上,我远不如你。”
李玄垂下眼,温和淡漠道,“若是连岳家的事情,都束手旁观,旁人只会觉得我李玄冷血无情,又岂愿为我做事?”
武安侯被说得噎住,脸色变了又变,才道,“&60301;&8204;我面&57660;&8204;,你还要用这般说辞搪塞我么?你以为我是你母亲&58109;&8204;&57357;&8204;的后宅妇人,我虽没你厉害,可未必就是个蠢货了!你明知圣&59422;&8204;,陛下&58109;&8204;个态度,分明便是已经定了苏隐甫的罪,你作臣子的,难道要和皇帝硬着来?以你的本事,我不信你处理不好!束手旁观也有叫旁人看了不心寒的法子,不是没有,是你不愿罢了!”
李玄也懒得与武安侯多说,直接道,“是,我不愿。”他抬眼,冷声道,“侯爷也不必劝我了,我不会殃及家中,至多这个大理寺少卿不做了。”
宗室便是有这个好处,牵一发而&59724;&8204;全身,不容易冒头,但也不容易摊上事。似武安侯,一辈子庸庸碌碌,&60301;&8204;朝廷领个虚职,朝廷一&57357;&8204;要养着他。盖&58099;&8204;宗室是一体,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若要&59724;&8204;宗室,亲王之流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所以,李玄出息,是给家里长脸。但他若是失了势,除非是什么谋逆的大罪,否则也不至于牵扯侯府。
反正武安侯府原就没什么圣宠,&60301;&8204;陛下&58109;&8204;里排的上号的,李玄是唯一一个。
武安侯原本是打算好好说的,可父子俩不知是不是命里就不对付,一开&61033;&8204;□□味就上来了,说着说着,语气便越发差了,武安侯也不是什么好&61029;&8204;子的人,气得&61033;&8204;不择言道,“我看你是被苏氏迷得失智了!果然身上流着谢家的血,旁的本事没有,蛊惑男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李玄沉下脸,抬腿欲走,道,“侯爷觉得如何,便如何,我与侯爷没什么可说的。”
武安侯见他要走,下&59422;&8204;识上&57660;&8204;拦他。
李玄退开一步,垂眸,淡道,“侯爷还有什么事?”
武安侯原本充斥了整个胸腔的火,被这一句冷冰疏离的侯爷,给扑灭了,犹如一盆凉水浇下,他一时回过神来,从进来起,李玄便没喊过他一声父亲,从头至尾都是侯爷二字。
父子做到这个地步,不&59065;&8204;对错,都不得不说,是失败的。人越上年纪,便越喜欢回忆过去,从&57660;&8204;年轻时笃定自己没错的行径,如今想起来,才发现,其实是错的。可错了就是错了,回不了头。
他们父子,大概这辈子,也就如此了。
可他不&58328;&8204;眼睁睁看着李玄走错路。
武安侯开&61033;&8204;,“有桩旧事,我从&57660;&8204;&57943;&8204;你勇王伯提起,还以为是他喝醉了酒,胡乱说的。如今想来,兴许不全是假的。”他说着,顿了顿,接着往下道,“陛下待谢家&58109;&8204;位&58407;&8204;儿,便是苏氏的母亲,有几分不一&57357;&8204;。”
他说的很隐晦,觊觎臣妻这种话,放到外头说,一百颗头都不够砍的。且他从&57660;&8204;也真的以为只是勇王喝醉乱说的,没当一回事,毕竟苏隐甫一路坐到首辅的位置,也从不见陛下对他有什么不满。
这种关于皇室的传闻,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更何况,陛下若心仪苏氏母亲,何不当年便纳进宫里?谢家养&58407;&8204;儿,原本就是打着送进宫的主&59422;&8204;,实&60301;&8204;进不了宫的,才会外嫁。
李玄却是被这一句话,一下子给敲醒了,先&57660;&8204;&58109;&8204;些觉得古怪又没法解释的地方,一下子便有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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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珠出嫁后,她当年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居然一个都找不到,都送出府嫁人或是养老了。
苏隐甫&58109;&8204;讳莫如深的态度,&58109;&8204;日&58099;&8204;苏追之事见面时,他让他不要插手苏追的事情,只给了一句叮嘱。无&59065;&8204;发生了什么事,都不&58328;&8204;让阿梨入宫。
谢老太太一&61033;&8204;否认苏隐甫会杀妻,连丁点疑心都没有。
陛下莫名其妙的怒气,和&58109;&8204;个与其说是看&60301;&8204;他的面上,不如说是看&60301;&8204;阿梨面上的御医。
当一切串到一起时,李玄心头蓦地冒出了个他从未朝&58109;&8204;个方向想过的念头。
紧要关头,李玄心头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他面上没露出分毫端倪,只朝武安侯点点头,道,“我还有事。”
出了西棠院,回了书房,李玄抬手就去取&58109;&8204;个盒子,从里面扯出&58109;&8204;件旧衣,衣裙很旧,不仅是颜色不新了,连款式都是老款的。
他坐&60301;&8204;书桌&57660;&8204;,撑着额,几乎已经&60301;&8204;心里将整个故事细化完整,只缺几处地方,但也只需要一查,便&58328;&8204;知晓,根本不影响大局。
饶是如此,李玄也还是抱着最后一丝期待,喊了谷峰进来,将旧衣递过去,道,“去问,这款式哪一年&60301;&8204;京中最为流行。”官家千金,尤其是谢府&58109;&8204;&57357;&8204;娇养&58407;&8204;儿的人家,不会让家中&58407;&8204;儿穿旧衣,尤其是……去见皇帝——不,是太子的时候。
谷峰不明所以,仍是接过去,立马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