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眼前旧物留诗壁 身后浮文酒满樽 （2）

全场目光聚集的焦点顿时从台上转移到了台下，转移到了前排教职工席位里的江翰哲身上。

江翰哲看着台上对自己露出计谋得逞后狡猾笑容的自家弟弟，眼神里带着点怨气，却又无能为力。

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聪明优秀，甚至这些年来，他明显能感受到，老头子对kg的期许比对他江翰哲还要高，毕竟江瀚宇从小温顺听话、多智近妖。

于是在他出生后，自己叛逆不肯跟着老头子的安排走之后，老头子几乎是把所有自己未完成的理想都倾注到了江瀚宇身上。

江瀚宇身上承载了老头子所有的期望，也承载着江翰哲自己对于未能完成父亲期许的愧疚，也正因为如此他希望江瀚宇能如同他年幼时候一样听话，顺从家里人的安排就好。

这样也能在社会上少吃些苦头，以后的日子走得顺利一些。

江翰哲曾嫉妒过自己弟弟的聪明才智，他的天赋和学习能力，嫉妒他被父亲所看重，也庆幸过，幸亏有个弟弟能分担父亲的沉重期望。

然而此刻，他却宁愿他不要那么聪明，那他也就不会如同古人来这一招兵临城下，非逼着他当众表态不可。

江翰哲此刻有些绝望，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表态，还必须得同意的局面了。

为了他自己的那一点私心，以前总是想方设法地敷衍着这个，希望弟弟能"懂事"，能懂父亲的期望，能懂自己的愧疚。

如今，他可算是明白了，他们兄弟俩都是一个样。

小时候的温顺听话，是因为不曾有过自己的目标和梦想，当那些遥不可及或又看似触手可及的东西出现，他们都会不顾一切地切断阻碍，奔向目的地。

即使是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去实现个人理想。

而此时，他江翰哲就在自己弟弟创造机会的现场，成了车辙下的第一个炮灰。

然而还能怎么办？

他就算是再绝望、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在这种场合，又是自己曾经亲口说过的话，周围同事都看好戏似的看着自己。

后台的几千名学生都探头探脑企图往他这里看，舞台上led屏幕上甚至还出现了他那张挂着黑眼圈、满脸胡渣沧桑面容的特写，就连主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走下舞台，直把话筒往他嘴边递。

他看着台上正值青春年少，一脸温和笑意的kg，就像是看到了当年非要报考计算机专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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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相似的面孔，不同的神色，与记忆中的自己重合在一起。

他还想起了自己当年高考结束满心执念想要报考计算机系，结果天天被下了班的老头子拿着扫把从屋子里揍到屋子外面，满大院的邻居都跑出来劝他们俩。

结果，那时候的自己愣是梗着脖子，涨红了脸，眼眶里憋着泪，一脸倔强地跟自己亲爹对吼。

"我追求梦想有错吗？我就不能去做我自己想做的吗？你多活了几十年就成了神仙能预知未来不成？你敢保证你给我安排的路子能一辈子不出错吗？"

"你小子长本事了啊！老子是你爹，你亲爹，生你养你十八年！说什么你听着照做就是了，你就是长了翅膀我今天也非得给你掰折了不可！"

"老顽固！老古董！不讲道理！"

"臭小子，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那时候，满院子的邻居都在看着，老江被小江气得浑身发抖，旁人拉都拉不住，手里的扫把一次次抬起落下，抽得他满身红肿青紫。

那时候，他浑不似如今的kg成熟老练、世故到几近圆滑，他就是这样一边挨着打一边和自己亲爹对骂。

那时候，还在读小学的江瀚宇仗着年纪小，长得细皮嫩肉，大人舍不得打。总是拦着他们家老头子面前，替他挡了一次次毒打。

江翰哲突然想，自己拦他干嘛呢？拦他又有什么用呢？

拦得住吗？拦得了吗？

没了今天这个机会，以后他还会创造更多机会，也许等待他的，会是更加尴尬窘迫的局面。

江瀚宇会拿捏好分寸，一点点地去突破他的底线，不管江翰哲乐不乐意接受，他都会一直坚持着试探，直到达成了目的为止。

自己当年一腔孤勇，撞得头破血流也撞不破他家老头子那块铁板，才不得不接受了家里人的安排。

可江瀚宇不一样啊，他足够聪明，足够圆滑，也足够成熟老练，那些在他自己当年看来是不可兼容的矛盾，在江瀚宇这里，也许能得到解决。

转瞬之间，心念万变，江翰哲深深望了台上的江瀚宇一眼，像是想要透过他去追寻当年的自己，又忍不住自嘲，他当年哪有江瀚宇这样的心思缜密？

他错过的，他放弃的，又有什么资格让别人陪他一并放弃？

于是，他接过了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冲着台上的自己弟弟大喊，如同在鼓舞着当年的自己继续同现实的压迫抗争，"行啊，干得漂亮，你们都做到了，那我当然也是说到做到。你们啊，以后必须给我做出点成就来。"

聚光灯照耀下，满场掌声响起，像是送给他们的贺礼。

江翰哲眼见着，台上的几个小姑娘相拥着，其中一个留着披肩发、中等个头、长相平凡不太显眼的小姑娘还红了眼眶，连忙抬手拭去眼角泪水，在泪眼涟涟中绽放出笑容来。

江翰哲眼见着，那个比自己弟弟矮了一头的男学生同江翰哲击掌后冲自己竖起拇指，清秀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眼见着，那个自打高中以后，总是文质彬彬、温文儒雅，笑容里总带着三分克制，过分成熟懂事的弟弟，在此刻眼中染上狂喜。

在背负父亲期许前行的这些年来，已经很少能够见他如此由衷的开心过了。

江翰哲在心底低声叹息着，对不起了哎，老头子，你交代的事情，我可没法做。

因为他比谁都要清楚，接近自己目标时，那种发自内心的，难以阻挡无法克制的喜悦之情。

那是多少历经沧桑不得不放弃了梦想和动力的人，在沙漠的中央遇见的鸩酒。就算明知道喝下它止渴后就会毒发身亡，仍让每个筑梦人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