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推移,玉仪的肚子越来越大了。
再加上最近天气又冷,罗熙年每每从卫所回来就没出去过,专心专意的陪老婆,两个人窝在屋子里玩乐,旁边有丫头们陪着说笑,六房的气氛很是温馨安宁。
日子一晃,很快就到了十一月。
这个月,夏峥嵘也该嫁到江家去了。
玉仪闲话间有些遗憾,叹道:“偏生赶上这个小家伙来了,结果两家的大喜事都去不成,还想看看她们俩做新娘子的样子呢。”
罗熙年一心只在老婆孩子身上,低头摸着她的肚子,头也不抬道:“新娘子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隔得近,等生完孩子什么时候去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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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仪笑了笑,也只得如此了。
罗熙年说着说着又乐了,笑道:“容二从前总是打趣我,没想到他自己更惨,新婚三个月都不许招丫头。”
玉仪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心下犹豫了片刻,问道:“要是表姐一直都不让呢?甚至……,叫容二把丫头们都散了。”
罗熙年有些诧异,抬头道:“哪能这么不讲道理?”
玉仪心下微微一凉,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落在那身宝蓝色云水纹的袍子上,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罗熙年的反应极为迅速,一怔之下,已经明白了妻子的试探,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大理解,起身坐下道:“丫头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你真的这么介意?”
“我介意。”玉仪认真道。
罗熙年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闪。
玉仪决定实话实说,----哪怕罗熙年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有可能让引起他的反感,仍然坚持争取这一次,或许说完了就彻底死心了。
“在六爷看来,丫头是个可买可卖的玩意儿?”
“是。”
玉仪微微苦笑,缓缓道:“可是这个玩意儿,却要分享我的丈夫,还要跟我的丈夫生下孩子……”她道:“六爷换个位置想一想,又是否愿意跟别人分享妻子呢?”
“那怎么能一样?!”罗熙年顿时脸都绿了。
“又什么不一样呢?”玉仪静静的看向他,视线没有任何回避,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还有坦然、认真、执着,“男人和女人不都一样是人?便是女子卑微,可是感情上又有什么不同?谁会愿意把心爱的人,和别人分享?谁愿意拥有的不是全部,而是几分之一?”顿了顿,“我不愿意。”
罗熙年被妻子的“歪理”绕晕了,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玉仪接着道:“更何况,若只是分享丈夫还罢了。等到妾室有了子女,还要和嫡出的子女分享父亲,便是我能忍受,孩子们也不会乐意的。”
这一点,罗熙年倒是更能体会一些。
小的时候,私下对父亲不是没有过怨言。
如果父亲偏向五哥,最多只是有些小小的嫉妒和羡慕,而如果父亲偏向四哥,或者其他庶出的哥哥,心里就会很不痛快,甚至非常恼火。
说到底,只是因为那些人和自己并非一母所出。
多少后宅的勾心斗角,都是因此而起,非同胞的兄弟姊妹,总是没有一个娘的那样亲近,一到利益跟前,谁都不愿意旁人占了便宜。
“如果可以……”玉仪微微勾起嘴角,眼里闪过一丝向往的神色,“我愿意,为你生下很多很多的孩子,……都是我和你的孩子。”
罗熙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抿嘴没有出声。
玉仪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心里畅快了不少,反而冷静下来,淡淡笑道:“六爷不必放在心上,大凡有些嫉妒心的妇人都是如此,说说罢了。”扶着椅子站了起来,“我从前说过的话,一直都算数的,等到生完这个孩子,六爷想收人就收人罢。”
罗熙年这会儿对妻子浓情蜜意,倒还真没有急着要收人,----不过这和永久的再也不纳妾室,还是有区别的,一时间仍然难以接受这个观念。
“六爷待我够好的了。”玉仪往隔壁偏房走去,临到门口顿住脚步,“不管怎样,我都记着六爷的救命之恩,记着六爷待我的好,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夏峥嵘出嫁的那天,玉仪不能亲自过去,让人备了一份厚厚的新婚贺礼,一来是为了两个人的私交,二来也是官宦圈子里的一种交际。
玉仪自己也没有闲着,上个月倚云的娘进来求恩典,说是给自家女儿找了一门相当的亲事,恳求开恩放人出去。
倚云的年纪不小了,该嫁人了。
况且她又一贯的老实本分,玉仪对她谈不上亲近,但也不会为难她,比着彩鹃、素莺的例子,赏了五十两银子陪嫁,只是没有再给压箱底的钱。
倚云母女没想到主母这么好说话,又大方,千恩万谢磕了头。
隔了几日,玉仪单独留下了落英私谈,说道:“我如今没有功夫替你挑人,今儿给你一天假,回去给自家父母说了,什么时候挑好了人就来回我。”
“夫人……”落英先是吃惊,继而滚出泪来,----还以为玉仪一直恨着自己,不会给自己好出路,却不料……,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开了恩。
玉仪不愿多谈,淡淡道:“去吧,别哭了。”
----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产了,与其留着她们悬心不好过,让自己也不安心,还不如统统打发了出去。
于是连着两个月,先是嫁了倚云,紧接着又嫁了落英,想来她们两个也不敢在六房多留,免得到时候夜长梦多落了空。
玉仪懒怠去计较别人的想法,惟愿自己眼前清静一点。
只可惜……,人生不能事事如意。
这日中午,罗熙年刚到自家大门就有小厮迎上来,垂手道:“国公爷让小的在这儿候着,等六爷回来就去书房一趟。”
罗熙年以为是什么要紧事,立即去了书房。
鲁国公正在写字打发着时间,见小儿子进来也不急,慢吞吞的写满了一页,方才放下笔,然后又去旁边洗了手,再走回来坐下。
“爹找我有事?”罗熙年见老子不急,自己便端了一碗热茶喝了起来。
鲁国公也慢悠悠的喝了两口茶,不紧不慢道:“我听说……,你房里现在一个人都没有?空了快有一年了吧。”
“爹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你呀。”鲁国公摇了摇头,“可算是野马套上笼头了。”
罗熙年“嘿嘿”一笑,不好说什么。
鲁国公又道:“你跟自己媳妇好原是正理,只是如今不比从前,你将来还要从我手里接下罗家,不开枝散叶怎么行?你媳妇虽然有了身子,可生男生女还不一定,三、五年内不生儿子,也不稀奇。”
罗熙年笑嘻嘻道:“管得是男是女,大不了接着再生就是了。”
“这种事,谁能给个准儿?”鲁国公微微皱眉,沉声道:“咱们这种人家,谁家不是三妻四妾的?倒不是为了女色上头,儿子总是多几个的好,有备无患,况且你如今又是世子,难道还要慢慢的等?简直胡闹!”
----罗熙年是未来国公爵位的继承人,膝下空悬让人担心,很容易被有心人觊觎图谋,继而惹出乱子来。
说起来,齐哥儿也是罗家的血脉。
可惜鲁国公对对瑶芳深恶痛绝,连带齐哥儿也跟着不待见,潜意识里,就回避了这个庶出的孙子。
鲁国公不是做婆婆的,没精力长篇大论的跟儿子细说,皱眉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和位子,膝下必须要有几个儿子才保险!要是府里的丫头都看不上,就到外面花银子买去,再不行,就去小门小户里面挑几个。”冷声一哼,“别的什么都不说,总得在我闭眼前看见你的儿子!”
罗熙年沉默了一小会儿,回道:“这事儿不用着急,马上就是年底了,我整天都在卫所里面忙着,还是等开了春吧。”
鲁国公冷哼道:“没让你现在就纳,等你媳妇生完孩子再说。”
----女人都是小性儿的,小儿子媳妇即将临盆,万一吃醋拈酸动了胎气,那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鲁国公歇了口气,又道:“你这爆炭脾气,居然也有被人降伏的时候!”
罗熙年有点讪讪的,上前给父亲捏了捏肩膀,说了几句笑话,方道:“要是爹没别的事儿,儿子就先回去了。”
罗熙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回房后并没有说起这件事,等玉仪辗转从小汤氏那里得到口风时,已经是几天后了。
小汤氏存了跟六房交好的心,才特意卖了这个人情,拍了拍小儿媳的手,一脸理解的神色,“你要大方一些,女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玉仪微笑点点头,“娘,我知道。”
小汤氏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还故意趣道:“说起来,小六可是为你收了心了,都一年多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添。”
玉仪依旧保持着微笑,淡淡道:“六爷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陪着说了会儿家常话,又说了会肚子里的孩子,缓缓起身,“有些发困,我先回去躺一躺,改天再来跟娘说话。”
“去吧。”小汤氏得了齐哥儿,对玉仪怎么看怎么顺眼,笑吟吟道:“说不定,下回就是带着小家伙一起来了。”
玉仪勉力笑了笑,由桂枝等人扶着回了房。
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原本段嬷嬷等人都让她在房里歇着,可是玉仪觉得还是走动走的好,闲逛逛就到了小汤氏这边,不料正赶上这么一个“好”消息。
回房避了人,段嬷嬷方才叹道:“看我说的吧,便是老爷愿意守着夫人一个,可是在这规矩上,也是……”摇了摇头,不忍再说下去。
玉仪的心思却早飘远了。
----鲁国公让罗熙年广纳妾室,可他却没有告诉自己。
从某些角度来说,是不是可以证明他在乎自己,不愿意让自己不痛快,所以才会可以隐瞒了?仰或是……,根本就没有当一回事。
看来……,自己剩下的清净日子不多了。
“夫人你说……”问棋有些着恼,愤愤道:“是谁这么多嘴多舌的?跑去跟国公爷乱嚼舌头,真是讨人厌!”
“谁知道呢。”玉仪轻声笑了笑,一脸嘲讽,“总归是不愿意让我痛快,或者不愿意让六房痛快的人吧。”
段嬷嬷凑近了些,伸出一个巴掌来比了比,“会不会是这一位?”
玉仪有些迟疑,“应该……,不会吧。”
段嬷嬷却道:“虽说夫人没有得罪过她,可是齐哥儿呢?说来说去,都是六房惹出来的事,若有迁怒也并非不可能啊。”
“可是……”玉仪想了想,觉得有些离谱,“好歹她也是儿媳,哪有到公公面前说这些的?”
一个做嫂子的,去说小叔叔的什么屋里人,也未免太不堪了。
“这种事,何必亲自去说?”段嬷嬷轻声一哼,说道:“只消让底下的人散一些流言,也就足够了。”
玉仪无奈道:“但愿不是吧。”
----如果五房和六房离了心,即便没有什么激烈的正面冲突,但若在暗地里使绊子、看热闹,那也有够闹心的。
“我就是瞎说说罢了。”段嬷嬷当然不希望五房藏奸,况且没有证据,又道:“要说起来,四房的主子们虽然走了,可是那些从前依附四房的奴才还在。如今换了夫人主持中馈,他们那些人受了冷落,难免会对夫人有所不满,乱嚼舌头亦不是不可能。”
玉仪微微苦笑,“现在是谁都不要紧了。”
----不管是下人们还是五夫人,这种流言都是挡不住的,眼下最棘手的事,自己该怎么面对妾室这个问题。